万历四十一年的正月那是一个遍布阴霾的正月,一直到初十,雪花或细密如海沙,或飘扬如鹅毛,却总不曾停下。
内阁当中充斥着方从哲的咆哮:“无耻啊,无耻,堂堂大明官员,士子,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你们东林党还算是士林之人吗?简直就是混混、杂碎、地痞、流氓,就算这些人都比你们要高尚得多!操纵衙役,栽赃陷害,构陷亲属,你们还有身为读书人的操守吗?”
面对方从哲的咆哮,叶向高无言以对,这次李三才做的事情的确是太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了,明朝祸及亲属那是常例,但是谁也没听说过,靠构陷亲属就能够搬到首辅的,顶多也就是恶心恶心人而已。顺便警告一下方从哲,你能在王之寀夜审张差的事情上,摆我们一道,我们也能够报复你。
不过在这种时机,东林党的作为,明显带有条件交换的意思。若是方从哲你不给我们添麻烦,我们便不搞你儿子,如若不然,那可就要“按律办事”了。
无论是李三才还是叶向高都明白,方从哲作为一个政治家,是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做事的,否则他就再也没办法带领齐楚浙党来对抗东林,齐楚浙党就会把他给顶下来。此时方从哲的态度只能强硬到底,而且以他的地位,保住他儿子的性命那是中绝无问题的,只是方世鸿如今的官位和日后的仕途,都算是泡汤了,如果运作得好,能得个“永不叙用”,若是有点差错, 就得“流徙千里”。
大明朝堂当中,原本因为方从哲的关系,平息下来的党争,此时却因为方从哲的长子被陷害的事情,再起波澜,而齐楚浙党和东林党都想借助梃击案来打击对方,或是彻底将对方清除出朝堂,一时间朝中暗流涌动。
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三法司下面的十三个主事也开始对张差的审理,原本装疯卖傻被人识破之后,张差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上面几个大老爷对他的问话。
此时已经是正月十五,盘踞京城头上半个月的乌云终于散去,冬日里并不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仍然冷得难以接受,甚至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
不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京城当中那些闲汉对于梃击案的关注,因此是公审,大堂外面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平常没什么娱乐节目,也只能把这审案子当成不要钱的戏台子了。
“张差,你是通州人士,怎么会到京城来?”胡士相作为主审官首先问道,他是个老油子,并不希望此事牵扯太多,否则还真不好做。
张差说道:“我……不,草民,原是通州人士,不过父母死后,一直住在马三舅家,马三舅家在蓟州,我……草民有把子力气,就在蓟州附近打猎砍柴,我到蓟州卖完货之后,看到一个赌坊,名字叫……”
陆梦龙喝道:“张差,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你是怎么到京城的?”
“哦,我在赌坊输了钱,就碰到一个长得像奶奶的爷爷,声音也像奶奶,那些人偏偏叫他‘公公’,好像是‘胖公公’。这个胖公公可是个好人啊,不但带我赚钱,而且还给我买酒吃,我会打猎,不愁吃肉,就是没酒喝……”
一听张差有跑了题,陆梦龙喝道:“那个胖公公就是是带你来京城的人?”
张差连忙点点头说道:“是啊,他说来京城有大钱可赚,我在蓟州打了只狍子,也就只能买个一百钱,要是到京城,大把大把的银子有得赚!”
王之寀说道:“那你是如何到慈庆宫的?”
张差有些迷茫,说道:“慈庆宫?那是什么?”
王之寀心里一阵无力,不过也知道不能跟这个浑人生气,只能说道:“慈庆宫就是你打人的地方,谁带你去的?”
张差似乎醒悟过来,说道:“噢,是那里啊,是马三舅带我去的,马三舅把一根木棒交到我手里,说是让我见人就打,那里面的都是奸人,打奸人能赚钱的,特别是里面有个穿黄袍的人,那是奸人头目,要我一定打死他,可惜我刚刚看到那个穿黄袍的,就被一个大个子给拿住了!否则打死了,那就吃的也有了,喝的也有了!下辈子都不缺吃喝了。”
众人一听,不禁绝倒,这张差还真是个夯货,到现在居然还惦记着打死太子,胡士相喝道:“张差,休得胡说,你要打的那人是我大明的太子殿下,你可知道那个带你来的胖公公,究竟叫什么?”
“‘胖公公’就是胖公公!”
王之寀站起身来对胡士相说道:“胡公,再问此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我怀疑此人说的‘胖公公’就是郑贵妃身边的太监庞保,我希望胡公能够向朝廷提出提审庞保!”
胖公公就是庞保,这件事情谁都已经意识到,但是没几个人愿意说出来,如今福王风头正劲,就算是当上皇帝那也未必没有可能,别说是那些无党派的官员,就算是东林党当中那些无权无势的家伙,也不想提出这件事情来,触怒福王。
胡士相紧绷着脸,他原本想要自己审理此案,保下王之寀和陆梦龙,却没想到王之寀这个愣头青根本不领他的情,看到王之寀的样子,胡士相也摇了摇头,说道:“好吧,这件事情我会向几位辅臣禀报的!”
到了此时,张差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差不多都说了出来,继续审理下去,也没有了意义,他们也只能报到上级,看内阁和六部大佬如何处置。
面对梃击案之后的风波,万历帝也不得不经常召开朝会,他十几年开朝会,为了福王,前些日子会见大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万历四十一年之后的朝会,几乎比他亲政到万历四十年的朝会都要多,不过为了福王还有自己的爱妃,他也只能拼了。
朝会上,叶向高要求提审庞保,而方从哲针锋相对,认为单凭张差那颠三倒四的口供,根本不能确定那“胖公公”就是庞保,大佬开始斗争,下面的小弟也纷纷出力,差点把朝堂弄成了演武行。
不过等朝会上百官回过神来,却发现御座上的那位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司礼监掌印成敬上前说道:“各位大人,怎么不吵了?皇上都被你们吵走了,你们这是做的什么事啊?”
方从哲跟叶向高都不进一阵惭愧,朝会上因为臣子的争吵把皇帝气走了,最难堪的是,因为他们过于专注于争吵,居然没有发现皇帝的离场,也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这件事情。
……
坤宁宫中,愁云惨淡,郑贵妃、朱常洵还有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紧皱眉头,每一个敢出声,特别是惹了祸的庞保刘成,他们最怕的就是直接被郑贵妃灭口,到时候他们可就惨了。
朱由崧走到庞保刘成二人面前,说道:“庞保,刘成,你们二人可想保命?“
庞保刘成二人突然一呆,他们想到这位皇孙智计过人,或许真有保命之法。连忙叩头请教,朱由崧说道:“你们二人惹得祸,若是躲在这里,等到案件无法继续审理的时候,就算是我皇祖母想要保住你们,皇爷爷也不得不将你们斩首,以平息外臣物议,躲在这里是不成的,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出去受审!”
刘成叫道:“这怎么成?那些大臣还不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朱由崧摇摇头说道:“放心吧,若是你们能够自己提出受审,一来可示己身坦荡,二来如此,你们也就成不了人犯,只是对质之人,再说了那是公审,他们不敢对你们用刑的!”
庞保想了想说道:“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做?”
朱由崧看了看庞保,这家伙此时倒还镇静,远比刘成这家伙好多了,朱由崧笑道:“庞保,你现在倒是还沉得住气啊!”
庞保苦笑道:“殿下就别取笑我了,贵妃娘娘是个念旧的人,若是想把我们顶出去避祸,我们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朱由崧笑道:“好吧,这次你们就把这件事情直说,就说你们是为太子从宫外找娈童的,这下子你懂了吧?”
庞保刘成二人都不禁一呆,崔文升却不禁叫道:“殿下好计啊,在外面我们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的名声算是被那些东林贼子给毁了,可是太子的名声,却是仁孝正直,若是在百姓注目之下,爆出太子找娈童的事情,无论真假,外面那些闲汉可不管,保准第二天,这些事情,都编成话本了!我看这样那些东林贼子还怎么敢审下去?”
朱常洵不禁苦笑道:“此计虽好,不过,崧儿,这也太损了吧,你从哪里学得这中馊主意?”
朱由崧笑道:“这可不是什么馊主意,在外面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我们就是光脚的,太子外面还有一层漂亮的外衣,要是跟我们斗,我们的名声原本就不好,倒是没关系,不过太子这名声可就毁了,我看他们怎么审案!”
“计是好计,只是感觉太过无赖啊!”郑贵妃心想,不过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就这样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