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夜半遭袭

第二日天还没亮时,杜荔阳就迷迷糊糊听着有马儿嘶鸣之声,不过也懒得理会,一翻身又睡死了过去。

而院子外,夜色还很深重,蔡从早已驾好了马车,只等弃疾一上来便下山,他们家公子哪能天天得闲,还得赶回去上朝呢。

弃疾站在院门口,桃夭拉着他的衣袖,弃疾道:“天色还早,这凌晨寒重,你快回去睡着吧。”

桃夭一双杏眼在星夜里泛着水光,不舍道:“表哥,这天还未亮,走山路可要当心!”

弃疾微笑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桃夭本还想说些话,好拖延一些时间,与表哥多呆一会儿,可却又不知说什么为好,只迟迟不肯将他的衣袖放开。

弃疾见她半晌也没有回去的意思,遂问:“表妹可还有事?”

桃夭只得道:“没,没事。”

弃疾轻轻把衣袖从她手中移开,转身朝马车走去。

桃夭见表哥就要上马车,心中顿时涌上一股热流,唤道:“表哥!”跑到他面前,一股脑扎进了他怀中。

弃疾一愣,心下不免尴尬,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妹妹,回去吧!”

他特意说“好妹妹”,是希望用一种婉转的方式拒绝她这个拥抱里的心意。

桃夭离开他的怀抱,他上了马车,命蔡从启程。蔡从一挥鞭,马车缓缓离去。桃夭看着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舍得回到房间。而房间里,杜荔阳扯着轻轻的鼾,睡得正香甜。

借着窗外园中的火光,桃夭依稀能看见杜荔阳那熟睡的脸蛋,她真的是羡慕这女子,可以成为表哥的妻。

—*—

两日的练习后,杜荔阳基本将祭祀舞的所有动作都学会,除了不够流畅,动作姿态都学得很好。这两天弃疾都没能得空上山,不过这一夜后,他便来接他们下山。

房间里,杜荔阳与桃夭平躺着。就要离开山上,两人竟半夜都还没睡着。杜荔阳兴许是最近睡多了,而桃夭却是盘算着一习话,打算讲与杜荔阳听。

山里的夏虫嘶鸣得厉害,如果心不静,根本无法入睡。良久,桃夭终于开口:“公主。”

杜荔阳本来正闭目养着神,眼看好不容易就要睡着,却被桃夭一叫,瞌睡给吓跑了一半:“啊?”

桃夭道:“公主,近日和你接触,我觉着我们颇为投机,你觉着呢?”

杜荔阳不知她忽然说这话做什么,不过她说的是事实,她原先还以为这个病怏怏的表妹,是个多心眼的,却不曾想,也是个善良有趣的丫头,所以她其实也觉着他们有些投缘,遂道:“嗯,我觉得若是在我们那里,我们没准会培养成闺蜜。”

“闺蜜?”桃夭不解道,“是什么?”

杜荔阳笑道:“就是好姐妹。”

桃夭一下翻身起来,吓了杜荔阳一大跳:“我正有此意!”

杜荔阳盯着她:“何意?”

桃夭道:“我们做姐妹!”

杜荔阳也爬起来,笑道:“好呀,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以后,你就是我妹妹!”

桃夭笑眼弯弯,使劲点头。

两人方又躺下,又过了许久,杜荔阳又差点睡着,桃夭又忽然道:“公主,哦,不,是阿姐。”

对于这个称呼,杜荔阳觉得陌生,囫囵说道:“怎么?”

桃夭忽又自床上翻身起来,杜荔阳一惊,瞌睡又去了:“怎么的?”

桃夭下了床,杜荔阳还问:“你要去哪里?”却不想,桃夭哪里都不去,只是在床边站着,站了一会儿后又忽然跪倒在地。杜荔阳旋即从床上弹起来,讶然:“你这是做什么?”赶紧下床去扶她,她却死活不起来。

桃夭道:“阿姐,等我把话说完我便起来。”

见她如此执拗,杜荔阳终于放弃扶她起来,赶紧去拿了斗篷披在她身上,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桃夭温柔一笑:“阿姐,桃夭是真心觉得你好,所以我才敢告诉你,才敢恳请你这件事。”

杜荔阳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嗯,你说。”

桃夭道:“我想,以阿姐的聪明,也许早已看出,我与弃疾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我自小就爱慕表哥,我希望我们做娥皇女英,共同侍奉表哥,不知阿姐能否成全?”

杜荔阳愣了愣,真是没想到,内向的桃夭面对爱情,竟然也是如此的大胆!不过,这叫她如何回答?她想了想,终于小心道:“那个,桃夭妹妹,你的意思是你和我都嫁给你表哥?”

桃夭点点头:“不知阿姐可否成全?”

杜荔阳尴尬道:“这个……不是得问你家表哥么,他娶谁,娶几个,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桃夭道:“不,我想知道阿姐是否愿意?阿姐比我聪明,身体也比我好,又是鄢国的公主,我什么都是比不过阿姐的,如若阿姐不同意,即使表哥同意了,那日后我们三人也是不快乐的。阿姐请放心,日后我会恪守本分,绝不与阿姐争风吃醋。”

杜荔阳坐到床边,看着她,窗外的火把,隐隐约约照亮了她的眼睛,那双水光灵动眼睛,正期许地看着她。可是,她又怎能答应她的这个请求?虽说在这个时代是件极为正常的事,可她现代人的思维怎么都是转不过这个弯的,她说:“要我说实话?”

桃夭点头,不过已有泪珠在眼眶打转,就冲这么一句,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大约要说什么。

杜荔阳站起身,道:“桃夭妹妹,你听我说,你温柔漂亮,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舞蹈也好,我是比不过的,而且你也是安远侯的掌上明珠,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至于你的心意,我想,你应该和弃疾好好地去说,告诉他你最真实的感受,而我,说实在的,我肯定不愿意和一个女人共同分享丈夫,不过这也不可能阻止其他人也爱他,你明白吗?”

桃夭愣愣的,摇摇头。

杜荔阳道:“意思就是,你应该告诉他,而不是我。”

桃夭眼泪流下脸颊。

杜荔阳看见了,去扶她,这一次,她总算舍得起来。两人坐在床沿上,许久的沉默。最终,桃夭道:“阿姐,今晚我与你说的这些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告诉表哥。”

杜荔阳点头答允。

桃夭站起身,一边走一边道:“阿姐,我出去站站,你先睡吧。”

杜荔阳道:“那你穿厚些,别站久了。”

桃夭披着斗篷,缓缓走出房门。站在园中,夜风一吹,整个人总算凉快了些,方才说话时,紧张得浑身滚烫,尤其是脸,放个鸡蛋在脸上搓都能把蛋烤熟了。她怎么能做出如此又羞又丢脸的事?做什么要去问她这种问题?娥皇女英,亏自己想得出来!忽然好后悔。桃夭时而咳嗽着时而拿手当扇子扇着风,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忽地,从夜色里跳进来一个黑影,一晃就到了桃夭背后,给了桃夭一寄手刀,桃夭就此晕了过去,那黑影再一晃,院子里就空无一人,连同桃夭也蓦然失去了踪迹。

早已察觉到动静的卫溪,自房内冲出,正巧见那黑影掳走桃夭,遂提剑追去。

—*—

黑夜的山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卫溪天生夜视能力好,又结合那掳人之人在林间穿梭发出的细小声响,一路紧随其后,追了好一阵,卫溪终于挡在了那黑影前面。

黑影停下脚步,桃夭昏迷着被她挟持。卫溪厉声道:“来者何人,放开她!”

那黑影并未接话,宝剑出窍,寒光一闪,清冷的剑尖便直直往卫溪胸膛刺去。眼见那剑尖就要穿破衣裳,卫溪迅速一闪,躲了开去。双方开打,金石相交,生出四射火花,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几百个来回后,黑影退败,手臂也被卫溪一剑刺破,虽不严重,但夜色里已飘出阵阵血腥之气。见情势不妙,黑影带着桃夭往山林另一头奔去。卫溪哪里肯放过,旋即追上。

途中,桃夭被颠簸至醒,睁眼就见漆黑一片且是郊外,旁边还有个蒙面黑衣人带着她狂奔,吓得大叫一声,嚷道:“你是谁,放开我!”

那黑影看她一眼,她原本在院子里转时将斗篷上的帽子戴着,这会子一奔波,帽子早已滑落,黑影这才影影绰绰看清她的脸,也是一惊:“怎么是你!”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桃夭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黑影受伤的手臂本来就在淌血,哪里还抓得住使劲挣扎的桃夭,干脆将她往旁边一扔,兀自逃走。桃夭摔倒在地,右腿膝盖磕到了林间乱石上,疼得难以爬起。卫溪赶到,见黑影已消失在漆黑夜色里,蹲下身去看着桃夭:“侯女,没事吧?”

桃夭忍着疼,捂着膝盖说不出话来。夜色里,卫溪见这女子柳眉皱起,小巧的嘴唇也紧抿着,当是十分痛苦,缓缓扶起她,可她哪里站得稳,一个踉跄,跌进了他怀中。一股轻轻淡淡的药草香气扑鼻而来,绵软轻巧的身子贴在他的胸膛,心口便像是被苇絮扫过,柔软酥麻。

桃夭见他有些愣住,还以为是撞疼了他,忍痛道:“对不起将军。”

卫溪回神道:“哦,你哪里受伤了?”

桃夭道:“好像腿刚刚撞到了石头。”

卫溪一手扶着桃夭,一手自怀里取出火折吹燃,顿时他们四周被照得亮了起来。卫溪寻身前的一棵树的树叉,将火折子卡在了树叉间,自己则腾出手来,见旁边有块大石,便扶桃夭过去坐下。蹲下身,本打算揭开裙裾查验伤口,却又想到这跟前可不是平日里和自己在战场上杀敌的士兵,人家可是个姑娘,手抬起来又犹豫一番,道:“侯女,冒犯之处,实数不得已,还请见谅。”

桃夭也十分不自在,道:“我自己来吧。”忍着疼,两只手缓缓拉起裙摆,露出底裤,又勉强躬身将鞋袜脱了,挽起裤脚,碰到膝盖伤口,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

卫溪见一段雪白肌肤上淌着殷红的血,伤口看上去也不浅,血肉模糊一片。自怀里掏出随身小药瓶,取了瓶盖子往桃夭伤口处撒了药,又从自己衣服下摆撕了一溜布带子,把伤口轻轻包扎起来。这中途桃夭疼得龇牙咧嘴,竟也没喊一声。等弄好了,桃夭的疼稍微缓和些,看着他将药瓶收拾了放回怀里,忽然笑道:“将军,你怀里倒是有不少宝贝。”

卫溪抬头,对上那笑容,也微笑道:“这是作为一个士兵必须养成的习惯,火折子,药品,有时候还会带上针线。”

桃夭奇道:“针线?”

卫溪道:“若要出征,可能就是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无法回家,万一自己的衣物鞋袜在行军途中有损坏,总得缝上吧。”

桃夭道:“将军经常外出打仗吗?”

卫溪道:“家父虽为鄢国卿大夫,但他自我十三岁便将我送入军营,随军出征,好几次差点丧命。”

桃夭道:“卫大人乃鄢国卿大夫,大可不必将自己儿子送去参军啊。”

卫溪道:“父亲常说,男儿要凭借真本事,依靠父母亲族,是懦弱的表现,所以他觉得让我从一个小兵做起,可以牢固根基,不至于成个光鲜废人。”

桃夭点点头:“卫大人真是个好父亲。”说完,不住咳嗽起来。

卫溪见此,忙道:“快将鞋袜穿上,夜里风凉,侯女本来身子就弱,经不得风吹。”本想帮她穿鞋,却又不大好意思。

桃夭艰难地拾起地上的罗袜,由于膝盖一弯曲就痛,导致穿个袜子这样的小事都困难至极,费了好大劲,那袜子都没能好好地套在脚上。卫溪实在不忍,便一把拿过罗袜来,道:“还是我来吧,多有冒犯。”说完,一手轻托玉足,一手套上罗袜,动作极缓,深怕弄疼了她。穿好罗袜,又把鞋套在了脚上。虽说这整个过程只一瞬完成,可对于两个人来说,却像过了一整夜一般漫长。一个羞垂双眸,一个赧然不言。此时只觉这夜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将他们包围,显得局促不安。卫溪还是头一次离除了妘旖蔻以外的其他女子这么近,桃夭亦然。

良久,卫溪道:“林间路不好走,侯女你腿受了伤,不如就让溪背你回去吧。”

桃夭为难道:“这……”

卫溪道:“不碍事,总不能在这里过一夜吧。”

桃夭觉得也是,便滚烫着脸,道:“有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