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后……
紫衣女子做了一晚噩梦,今早总算得以醒来,灵台也清明许多,就是浑身还有些酸软无力,背上有一点疼。不过,有哪里不太对!床边怎的有个男子?她被唬了一跳,习惯性打算举起手刀防备,哪知,手竟没办法举起。低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牢牢抓着一只手,别人的手,男子的手。
男子头部趴在床沿上正熟睡着,坐在地上。她旋即放手,却见对方的手上,竟然被自己捏出了个深痕,指尖都有些发乌。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动静,幽幽醒转过来,缓缓抬头,脖子有些僵,便扭了扭。
紫衣女子赶紧往床角一缩,乔鱼见女子已然醒来,这会正用一种防备的目光拒人千里之外,只道了声:“你总算醒了。”她再不醒,手都要被她抓残废了,手腕转了转,舒展筋骨,一边站起来——发现浑身都疼,一边说:“既然醒了,便自行离去吧。”说完,舒展着胳膊就要往房间外走去。女子连忙撸起右衣袖,看那臂上的麒麟血印可曾消失,还好还在,证明那男子并没有做什么越轨之举。
“等等!”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乔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那正坐在床上的女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半晌才听她开口:“我的衣服……”
乔鱼明白过来:“不用多想,我让这店中老板娘帮你换的。你感染了风寒,若不换下湿衣服,恐怕会更加严重。”
女子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襟,咬了咬唇。乔鱼倒是一愣,不成想这女子昨日白天还跟个男子似的,怎的一夜之间这性情又大变了样,不好琢磨。
良久,见女子似乎也无话说了,乔鱼又打算离开。
“多谢!”
背后又传来那女子的声音。
“嗯!”乔鱼不再回头,果断出门而去。
女子愣愣地坐在床头,她依稀记得昨晚她做了整夜噩梦,但在梦中,她似乎抓住了阿姐自杀时拿剑的手臂,还有失踪的妹妹的手,可醒来却发现抓着那男子的,莫不是自己抓着他一夜?她想了想,这太可怕了!她这会子清醒了些,大约也明白过来,估摸着她同那鄢国公主坠下悬崖,被那男子所救,而后自己又发了烧生了病,都是那男子照顾的,不过他也刺伤了她,就在她试图带走鄢国公主之时。
对了,鄢国公主呢?
她一个翻身爬起来,冲出门去。门外是客栈内的后花园,一出去就瞧见那男子同那鄢国公主。那鄢国公主坐在后花园的凳子上,双手捂着头,似乎很痛苦,而那男子正蹲着身,关切地望着鄢国公主,只听他道:“阳阳,当真就想不起来了吗?我是乔鱼呀!”
原来他叫乔鱼,女子想。她慢慢走过去,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好借机带走鄢国公主。
杜荔阳将埋着的头抬起来,望了望眼前一脸焦急的男子,无辜地摇摇头:“我只记得,我在湖边找泥,然后一不注意滑到了湖里,醒来就在这里了。”她看见有个女子走了过来,怎么又是这样古色古香的装束,她快疯掉了!
一醒来,古色古香的房间,古色古香的院落,自己还穿着一身古色古香的裙裾,最焦灼的是,这面前的古色古香的男子竟然晓得自己叫杜荔阳。她冷静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敢问这位壮士,现下是哪朝哪代?这又是什么地方?”
乔鱼简直哭笑不得,这和当初从云梦泽救起她时,她问的问题如出一辙。他回答道:“这里是楚国。”
杜荔阳懵了,猛然站起身来,缓缓朝房间走去,这一举动,可吓住了乔鱼,不住在身后叫她:“阳阳?阳阳?”
杜荔阳头也不回,似是自言自语:“请允许我再去睡一会儿!”没准下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她正愁云惨淡之际,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竟是刚刚站在乔鱼身后的那女子。
“你干什么?”杜荔阳瞅着她,惊讶中带着怒意。
“跟我走。”女子二话不说拖着她就走。
乔鱼跑过来拦住:“这位姑娘,你为何非要带走她不可?”
女子冷着声,全然不似在房间里那副女儿态:“放心,我不会杀她。”
乔鱼怒道:“那也不能将她带走,无凭无故的,怎说让你带走就带走。况且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你与她有什么恩怨,她半点都想不起来。”
女子冷笑一声:“她记不记得并无关系,只要她丈夫记得便好。”
“丈夫?”杜荔阳震惊地将她望着。
只听乔鱼道:“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就是我。”
此言一出,两女子皆愣。杜荔阳望向他。而那女子也诧异道:“你是他丈夫?”
乔鱼上前一步,将抓在杜荔阳肩上的紫衣的手掸开,再牵起杜荔阳的手转身走去。
也不知是怎么的,怎么一个毫无功夫的男子就能轻易地从自己手上带走一个人,而且自己发现后还忘了去追,女子想。等反应过来时,那两人都快出后花园了,这才大步追上。
—*—
江上,乔鱼划着船,杜荔阳坐在船头。
杜荔阳不停地看着四下风景,颇有三峡的意味,可凡是能见到的房子,都还停留在先秦建筑特征上,而人们的穿着也是如此。眼前这男的,自称是自己的丈夫,她倒是要问问他这样的古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还自称是自己丈夫。
船儿一路顺江而下,离郢都越来越远。
“那个,乔鱼是吧?”杜荔阳试着开口。
乔鱼笑道:“阳阳,你以前可是都叫我小鱼儿的。”
杜荔阳干笑两声:“嘿嘿,那小鱼儿,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乔鱼又凝着眉道:“你当真不记得?”
杜荔阳摇摇头。
乔鱼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记得好,不记得好,这样,她又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不是什么劳什子公主,不用再有人会来将她带走。“我们认识在云梦泽畔,估摸着有半年多了吧,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我和兄长在江上打鱼,撒出去的渔网,除了网到了许多鱼,还网到了你。”
杜荔阳眼皮跳了跳,云梦泽,大约就是洞庭湖的位置,难道自己是在半年多以前就掉到了水里?可是如今却犹如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那……你真的是我丈夫?”
乔鱼愣了愣,很快又恢复过来,扯着笑,道:“怎不是?就是呢,你看你还随身带着我们的定情信物。”
杜荔阳对自己搜了个身,果不其然,在怀中竟找到了一把木梳:“是这个吗?”
乔鱼点点头。他坚信,阳阳一直将这梳子随身携带,一定是对自己有情的,一定。
“那……那位姑娘又是谁,她好像也认得我。”她指着远处江岸上正骑着马,已跟了他们许久的女子。
“她?她是认错了人,之前就有人硬要将你认成其他人。”乔鱼道。
想这大千世界,相似的事物多不胜举,大约真如乔鱼所说吧!她低头看着那把木梳,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一般,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这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心口有一点疼。一池江水晃晃幽幽,两岸青山起起伏伏,似乎不知从哪里来的回音,缥缈在水雾里,叫了她一声:
“阳阳!”
她警觉,抬头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伸手掏出自己一直戴着的那枚玉髓,不知何时缺了一半,她抚摸着那处断口,却忽然感到一阵耳鸣,她蓦然听到一声金石相撞之声,在她脑海里如一剂古寺钟声,刺激得她脑袋生疼。她环顾四周,见乔鱼手上带了一只手环,大约是铜制的,正撞到了船桨巴子的铁钉上,“呛,呛,呛……”一下一下。或许,她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吧!
但那如古寺钟声的声音却是像记忆里的,到底是怎样的记忆呢?或许,是她与乔鱼以往泛舟江上,听到的他腕上铜环撞击铁钉的声音。
“小鱼儿,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梓邑。”
—*—
乔家的院中,青燕抱着小初阳坐在檐口逗弄着,时不时传出咿咿呀呀的婴语。乔母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时不时叹着气。青燕见母亲长吁短叹的,便安抚道:“母亲,不必担忧,此去郢都也不算远,估摸着再过几日,鱼便回来了。”
乔母又一叹:“都与他说那阳阳和我们家不是一路人,瞧那日那么多贵人将她接走,身份定然尊贵,叫他莫要去找莫要去,他还是去了,即使找到了,人家阳阳能跟他个打鱼的走?”
青燕笑道:“母亲怎可这样说鱼,术和鱼两兄弟,在这十里八村的也是难得的男子,哪里就差了?再说,我看阳阳那个性,也不像贪恋荣华富贵之人,没准就跟着我们鱼回来了呢!”
正说完,却忽听得院门口传来了乔鱼的声音:“母亲,嫂嫂,鱼回来了!”
乔母兴奋得站起身,青燕抱着孩子也起身相迎,正预说话,却陡然见乔鱼身后跟着个女子,那女子不是杜荔阳又是哪个?
“阳阳!”青燕走到杜荔阳身边,许久不见,她竟激动得快哭出来。
杜荔阳见眼前这女子见着她竟如此激动,她自己却对她没有半分记忆,总觉得有些内疚,忙笑着回应,却也没说什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阳阳?”乔母听到青燕的呼唤,也一路摸索着走过来,再摸索着抓住了杜荔阳的手,“阳阳,是你回来了吗?”
杜荔阳发现眼前这妇人似乎看不见东西,有些诧异,不过她仍旧毫无印象,她也认得自己?她笑答:“对,是我。”
乔母一把抱住她,“孩子,你可算回来了!孩子!”
杜荔阳愣了愣,看来,自己当真是这家的媳妇?
青燕道:“母亲,阳阳和鱼才回来,该累了,还是先让他们歇息歇息再说吧。”
乔母恍然:“正是呢,快来,你那间房自你走后就一直空着。”
杜荔阳被乔母拉着,朝屋中走去。
乔鱼赶紧拦住道:“母亲,还是鱼带阳阳去吧,你就在此处。”
乔母想到自己眼睛不方便,就由他去了。安顿好杜荔阳,乔鱼很快出来,走到院中,将青燕与乔母聚到一处,小声道:“母亲,嫂嫂,阳阳她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
“什么?”两人皆惊。
“嘘!小声些。”他又道,“我是想,她去了一趟郢都,便失忆了,想来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我和她再相遇时,便没告诉她当初被人带走的事,你们也不必提起。”
“知道了。”乔母与青燕异口同声道。
“对了,我哥呢?”
“去水边收网去了。”青燕答。
“那等哥回来,嫂嫂记得与哥也说一说。”乔鱼道。
青燕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