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上穷碧落此生永相别 红蓼白苹鸯行自凄凄(2)



陈阮陵抬起眼来,那温文尔雅的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略显狰狞的冷硬,目光灼灼宛如火炬,“只要高参谋长答允与陈某合作,老帅一倒,川清之地宣布独立,扶桑定当全力协助高参谋长,总司令之职决跑不出参谋长手心去。”

那夜渐渐深了,门外传来许重智的声音,“参谋长。”

高仲祺道:“进来。”许重智一推门走进来,就望见了陈阮陵,他那眼神略略一闪,却没说话,陈阮陵已经笑着站了起来,将药瓶放在桌上,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请高参谋长慎重斟酌,陈某告辞。”

他拱了拱手,竟就洒脱转身推门走了,许重智见他如此不羁,倒有些目瞪口呆,高仲祺却转眸看他,道:“查出来了吗?”

许重智忙道:“查出来了,在华普敦66号。”

高仲祺听完,那眉头一蹙,抬脚就朝着外面走去,许重智忙道:“参谋长,二少爷也在那。”高仲祺回过头来,许重智道:“贺兰小姐在华普敦66号待到现在,二少爷也守在那里,直到现在。”

因为是宵禁的缘故,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沿街店面都封了门板,只是檐下挂着的大灯笼,在夜风里晃晃悠悠,街上似乎平白无故起了一股子烟气,轻纱一般的薄雾,缓慢地散开来,汽车在街面上风驰电掣地行驶着,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华普敦66号那栋房子里透出来的光亮了。

那夜色如深雾四面笼下来,周围静悄悄的,夜风把路旁边的树枝吹得一阵乱摇,硕大的月亮上面笼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所以连地上的月光,都是朦朦胧胧的,高仲祺转头看着车窗外,那屋子里的灯光仿佛是雪白的刀刃,深深地刺到他漆黑的眼睛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

镂花铁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秦兆煜从屋子里快步走出来,他跑下台阶,接着很快地朝着街道的另一侧跑过去,正是午夜,亮着灯光的屋子沉浸在略带寒意的夜色里,寂静无声好似一团描绘在白纸上的水墨画。

他推开门的时候,有光线迎面朝他铺下来,屋子里空的令人发慌,只有斜对面的长窗一侧,垂着蓝色纱帘,用黄色的锦带子束成了长长的一束,直垂到地上,她歪歪地靠在楼梯的台阶上,面颊都瘦得凹下去,更显得那一双乌黑的眼睛越发的大。

高仲祺站在屋子当中,她的肩头却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抬起头来,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孔上,她那额头上还发着热,如烙铁一般烫手,两颊上都被烧得是烘烘的红色,然而她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高仲祺。

她似乎想要走到他的面前去,然而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只是轻轻地一动,眼前就是一片晕眩,一头朝前栽去,高仲祺极快地上前,她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双手先是将她接住,那一种熟悉的柔软和香气刹那间让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觉醒过来,他就已经失控一般地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两年了,整整两年多,他终于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将她重新抱入自己的怀里,为了这一刻,让他付出任何代价,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再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她在他的怀里脆弱的呼吸着,慢慢地仰起头,伸手去触碰他的面庞,苍白的手指滑过他的嘴唇,高挺的鼻子,浓黑的剑眉,又慢慢地往下,停留在他面颊的一侧,她呆呆地望着他,那苍白的嘴唇弯起来,竟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微笑。

她这样的举动,让高仲祺顿时从心底里升腾出无数的希望,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急促地说道:“贺兰,你现在跟我走,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只要你想要,我全都给你,全都给你。”

他的语气惶急慌乱,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在最脆弱的时候选择了依靠在他身上,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的目光里射出一股痴情的狂乱来,她痴痴地望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很温柔的抚摸,好似是怕弄痛了他,接着又是微微地一笑,缓慢地道:“承煜。”

那轻轻的一声,却仿佛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刀子,狠狠地刺入他的胸口里去,寒冷从心底里泛出来,沿着全身的血液游走,眨眼间他恍若置身于冰窖中,他从未如此的痛楚绝望过,这样的心灰意冷,从来都没有。

他悲愤交加,狠下心来猛地一甩手,她虚软无声地倒在地上去,犹如一缕轻烟,随时都要散尽了,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她把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神情恍惚,全身瑟缩,他忽然一个箭步走上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灼灼的目光直看到她眼底深处去,恶狠狠地逼问道:“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望着他愤怒的面孔,眼珠迟缓地动了一动,依然是恍惚地笑着,又伸手来摸他凌厉的面孔,她因为烧得太厉害,神志已经很不清楚,却喃喃地道:“你下周三肯定能回来么?能回来么?”

这就是她的能耐,居然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把他推到痛不欲生的地狱里去。

他骤然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心中迸发出来的嫉恨之情翻江倒海一般磨折着他自己,他愤怒疯狂地吼道:“你不要逼我,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秦承煜早死了!”她被他扼在手心里,好似置身于一个脱不开的梦境中,她昏昏沉沉地望着他,然而那目光里更是空洞苍白,只是看着他恍惚地微笑。

他骤然低头吻了下来,吻住了她苍白冰凉的嘴唇,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那般急切和索取,他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这一刻,胸口好似有一只疯狂冲撞的野兽,横冲直撞地想要冲出来,他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她难受起来,呼吸困难,手指在他的脸上抓摸了一下,划出了一

条细而长的血痕,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门外传来许重智的声音,“参谋长。”

高仲祺怒不可遏地回过头来,呼吸急促极了,双眸喷发的火气几乎要噬人一般,暴躁焦狂地道:“滚!”

许重智被他这样的怒气震慑的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压低了声音道:“参谋长,秦兆煜回来了。”

秦兆煜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就见贺兰趴在地上,无声无息,他心中一惊,疾步奔上来把贺兰扶起来抱在怀里,叫了数声,“嫂子”,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秦兆煜身后跟着的便是他连夜打电话请来的秦家陆医官,那陆医官给贺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语气也严重起来,道:“烧得太厉害了,先打一针。”

兆煜将贺兰的手臂抬起来,将衣袖慢慢地挽开,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来,兆煜抬着她的手臂,却把目光转向了一边,直到医生打完那一针,说“好了”,兆煜才回过头来,重新将贺兰的衣袖放下,贺兰迷糊着,喃喃地哼了两声,面颊依然是滚烫的,门外就传来朱妈惊愕的呼声,“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兆煜回过头,望见了朱妈抱着芙儿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望了贺兰一眼,那眼泪便如抛沙一般往下落,芙儿被裹在小被子里,睡得正香,兆煜将贺兰抱到楼梯的台阶一侧,让她靠在那里,转头对朱妈道:“朱妈,你把孩子抱过来。”

朱妈是接了兆煜的电话,连夜把芙儿带到这里来,却不知兆煜到底要做些什么,此刻看贺兰的情形,简直就是九死一生的模样,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一面抹眼泪一面将芙儿送到了兆煜的手里,兆煜看着襁褓里的芙儿,芙儿全心全意地睡着,兆煜伸手就在芙儿的小手上狠下心来一捏了。

孩子被惊醒,骤然看到这样陌生的场景和不太熟悉的人,哭起来简直是撕心裂肺,最是让人受不住,连朱妈都心疼地道:“二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哭泣的孩子望见了贺兰,伸出小手来胡乱地摇摆着,流着泪要她抱,哭得越来越响,哭哑了嗓子,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是让人感觉到无限凄凉,催肝挖肺,一声一声的绞碎了人心。

她靠在那里,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一双泪珠“啪”地一声落下来。

兆煜默不作声地将大哭的芙儿往她的怀里一送,哭泣的芙儿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她本能地死死抱住了她的孩子,更多的眼泪却是噼里啪啦往下掉,肝肠寸断,孩子的哭声在她耳边回荡着,足可以刺穿她钝痛的神经。

孩子,她还有这个孩子。

那时候承煜把她从乡下带回清平去,没过多久孩子就出生了,却瘦得可怜,只有四磅多点,像一个早产儿,医生把孩子洗净,只当他是孩子父亲,便把孩子包在小花被里给他看,他笑呵呵地逗那孩子,她躺在病床上,却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她不看这个孩子,就不会舍不得。

秦承煜端了一碗鸡汤给她喝,她胃里堵得难受,一口也喝不下去,十分吃力地靠在床头,哑着声音道:“求求你,我现在动弹不了,你帮我把这个孩子送到教会的育婴堂去,我跟那里的修女说好了。”

秦承煜微笑道:“你先喝汤吧。”

他的两只手都是红红的,她疑惑地看看他,他却笑了笑,温暖和煦如阳光,“他们说生完孩子都要染红鸡蛋送人,昨晚上我和根伯染了好几盆,一天就送光了,我在学校里认识的人太多了。”

她忽地推开那一碗鸡汤,甚至不管那一碗鸡汤是否淋到了他的身上,她别过头去,狠下心来咬着牙道:“秦承煜,你别妄想了。”他放下那碗鸡汤,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过了好久,他轻声道:“孩子长得真像你,特别好看。”

他又默默道:“看护说孩子体质太弱了,必须要母乳喂养,不然恐怕养不活,你又这样瘦,得多吃点东西。”她咬着嘴唇就是不吭一声,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默默地坐在那里,目光温暖如通透的阳光,恍若誓言般坚定地道:“贺兰,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吃苦。”

她心口骤然一阵发疼,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床单,眼泪滚滚地往下落。

出院的时候秦承煜依然带着她和孩子回了他住的地方,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弄堂里浮起很多烟气,天空铺了半边的晚霞,如燃烧的锦缎……一大束纯白色的桂花斜斜地从墙壁的一角延伸出来,在晚风里轻轻地摇晃着。

她身体虚弱,他背着她进了院子,她有气无力地伏在他温暖的背上,可以听到从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踏实得好似一座山,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他安排她住了东屋,自己在书房里打了一个地铺,晚上他端来了一盆水,用手调了调温度,放在地上,将她搀扶起来,弯下腰来给她洗浮肿的脚,根伯在门外看了一眼,又默默地转身走出去。

那窗外是被露水浸着的夜色,映在窗上的槐树影朦朦胧胧,双脚被温热的水泡着,她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心好像是针扎火焚一般,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沁在月白色的寝衣纹缝里。

她哽咽,“你怎么能对我这样好?”

他说:“因为你是贺兰。”

她坚决不理那个孩子,孩子便跟着他一起,满月的时候病得厉害,发着高烧,因为没有母乳喂养的缘故,他费力地寻了些牛奶来,一口一口地喂。她原本是打定主意身体好一些就要走的,到时候就算是秦承煜不肯,她也要连带着把这个孩子送走,然而这样想好了,可是身体却总也好不起来,动一动就头晕眼花,没多久又得了很严重的肺炎,昏来睡去,更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身体越发的孱弱。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挨了多

少日,昏迷中总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四面围着她,她真怕这个孩子,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这个孩子凝聚了她太多的苦太多的恨,但有一天,她忽然梦到孩子死了,浑身冰凉地躺在她的怀里,她的心居然出奇的疼,在梦中绝望地叫喊起来,“我的孩子。”

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窗外是黑洞洞的夜色,窗格子上映着院子里那颗大槐树的枝影,随着秋风乱晃着,外面秋雨簌簌,屋子里却是极暖,她听到书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惶恐的心居然就安稳下来,踏实的让她忽然落了泪。

她从东屋里扶着墙慢慢地走过来,走了几步便要喘一口气,一直走到书房的门口,书房里的灯亮着,那虚掩的门露出一点点缝隙,秦承煜抱着孩子在地上来回地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在孩子的眼前不停地晃着,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哄着孩子笑,那孩子伸出柔嫩的小手来抓他手里的红布袋。

秦承煜便小声地笑道:“你叫爸爸,叫爸爸就给你。”

她打开门,秦承煜回过头来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立即就尴尬起来,她却只是开口吃力地说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问的是秦承煜手里拿的那个小红袋子,秦承煜忙笑道:“你说这个?这是平安符,我想芙儿总是身体不好,给她求一个戴戴。”她慢慢地重复道:“芙儿?”秦承煜发觉自己说漏了嘴,那脸上的表情又有点讪讪地,半晌笑道:“这么多天了,总得给孩子起个名字。”

她转过头,泪水从她的眼窝里滚落下来。

后来过了好些日子,她感觉有了些力气,头也不那么烧了,支撑着从床上起来,又走到书房里去,那孩子躺在一个小小的摇篮里,她终于忍不住凑上去看了一眼,孩子正睡着,柔嫩的小模样,承煜说孩子像她,他说得没错,果然与她一模一样,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摇篮上面还挂着那个红色的小布袋,她将小布袋拿下来,慢慢地挂在孩子的脖子上,孩子睡得很香,她转过头,她看到从木窗格子外面放进来的阳光。

她扶着门往院子里看,根伯在屋里面做晚饭,承煜正拿着蒲扇守在炉子旁给她炖汤,那小砂锅里是滚沸的鲫鱼汤,汤是乳白色的,承煜的手里拿着一个单子,照着上面写的往锅里加了些调料,脸上是极专注的神色。

庭院里静谧祥和极了。

她觉得胸口好似被热水包围着,暖意直沁到她的心里去,她在漫长的一年里流了那样多的眼泪,就好像是死了一回,可就在这一刻,她重新活过来了,脱胎换骨地活过来,生生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心是从未有过的祥和宁静,痛苦在那一刻钝化了,她默默地把头靠在门上,望着专心致志为她炖一碗汤的秦承煜,她那时候突然明白了,原来姨妈走了,可这世上还有对她这样好的人。

这天下还有哪一个男人,能对她如此的不离不弃,情深意重!

她的嘴唇动了动,忽然轻轻地开口道:“承煜。”她那声音很细微,秦承煜还是听到了,忙抬起头来看见了她,脱口道:“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受不得风。”他走到她的面前来,就要扶她到屋里去,她却握住了他的手,他抬起眼眸凝望着她的面孔,目光温热恍若轻柔的一个印记,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温柔的面孔,摇摇头,“没事。”她转头看了看对面的院子,晚风吹来,送来了一阵阵清香,而只有经过那样大的磨难和波折,死去生来,才会知道花开起来,是多么的香,她心有所动,忽地开口道:“几月了?”

他说:“十月份了。”

她轻轻地一颔首,“这个时候,芙蓉花都开了。”

他望着她干净的眼瞳,微微一笑,温柔地道:“那么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带着你和芙儿去看公园的花圃里看芙蓉花。”

“好。”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她终于决定要好好活下去的第一天,承煜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向着她微笑,他说要带她去看新开的芙蓉花,被秋雨冲刷得十分干净的青石板上,映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院子里的大槐树在院子里筛下新翠的树荫,槐树根下一列摆放着几盆秋菊盆景,花朵芬芳吐沁,门口的大水缸里的金鱼悠然自在地游到水面上,吐了个水泡又慢悠悠地游了下去,院门外传来放学归家的孩子一路奔跑的嬉闹欢笑声……已经是傍晚了,天边是一片片绛色的云彩,火烧云彩,万千绚烂……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一切鲜活的回忆都变成了灰白的颜色,转眼之间参商永隔,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低着头贴着孩子暖暖的脸,终于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和孩子一起号啕大哭,那些滚烫如火炭一般的泪珠就像是骤然打开的水龙头,带着她全部的悲伤,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

兆煜默默地守在一旁,说:“大哥临死的时候,硬撑着那一口气,让我把他送回来见你,他说他有一句话必须要对你说,嫂子,永远别忘记大哥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襁褓里的芙儿,攥着手心里的胭脂盒,缓慢地点一点头,悲伤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如一场细密的急雨,打湿了包裹孩子的小花被,被子上绣着献桃的童子,用丝线绣着的蟠桃上那一点红色浸润了她的眼泪,却越发的鲜妍如血,如洗褪的胭脂色。

天上还有许多颗星星,但夜色慢慢地淡了,天际是露出一片蟹壳青色,好似一页平整的泥金笺,渐渐地青色消退,又泛出了一线鱼肚白色,一轮红日冉冉而上,半边天际都染了这淡淡的金色,就在这无声无息间,犹如薄雾一般的晨曦透过空屋子的长窗,万千道绚烂地撒进屋子里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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