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晨钟暮鼓杳霭遮玉山 大厦将倾冷月照孤云(1)



这一天的天气,却是出了奇的坏,从早上起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坐在屋子里,反而可以听到廊檐下的铁马被雨水打得噼哩啪啦作响,没来由地叫人一阵烦乱,小池塘里飘着白苹,随着雨滴水纹一下下漾着,汽车一直开进官邸俞军办公厅大门前才停下来,高仲祺一下车,许重智已经上来给他打着伞,站在大门外的岗哨“啪”地一声立正行枪礼,面容肃穆极了。

高仲祺进了办公厅大门,顺着走廊一直要往会议室里去,却见秦鹤笙的随侍唐副官带人迎了上来,立正道:“高参谋长,大帅说会议开始前先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高仲祺点点头,道“参加会议的人都到了吧?”

唐副官笑道:“各位督办和军区司令都到了。”

高仲祺转身便朝着秦鹤笙的办公室去,待敲门得到了允许之后,他推门走进去,迎面而来就是办公桌后面的大浮雕画,以梅兰竹菊为主,秦鹤笙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脸上的颜色已是不太好看,手里攥着药瓶,正在往外面倒药片,高仲祺看了,忙取过茶壶倒了一杯茶,送到了秦大帅的手边,秦大帅服下药片,整喝了那一杯水,才缓过气来,道:“我这身体,是一日比一日的坏,恐怕没有几日活头了。”

高仲祺道:“大帅只是为了大公子的事情过度伤心,一时体力不支而已。”秦鹤笙摆一摆手,那脸上的哀戚之色,依然如云雾笼罩,半晌道:“承煜的仇,我是定要报的。”他那手攥成了一个拳头,往桌面上狠狠地一砸,震得桌面上的杯盏哗然作响,却忽地抬眼看看高仲祺,道:“陈阮陵这阵子没少找你吧?”

高仲祺从容地道:“他在大帅这里谋不到好处,自然要另寻突破口,世人皆知大帅重用我,他若不来找我,那可真叫不可能,陈阮陵三番五次来找我,不得已与他见一次面,喝几杯酒,说上两句胡话,我还是会的。”秦鹤笙那目光在高仲祺的脸上逡巡了好几个来回,半晌淡淡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高仲祺道:“无非是那两项,一要晋西铁路修建权,二合办矿业公司,三要租借码头。”他又笑道:“不管他说什么,我总不能让他如愿就是了。”秦鹤笙捂住胸口,嘴角无声地抽搐了一下,喘了一口气,撑着道:“你怎么这样坚决没有转寰?他难不成是空口白牙的去请你帮忙了?”

高仲祺的目光在秦鹤笙的脸上略略一扫,不动声色地道:“大帅笑话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况且他说要给我的,大帅都能给我,我何必要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被万人唾骂,得不偿失的事儿我可不做,太划不来了。”

秦鹤笙听完他这一席话,道:“好,仲祺,难得你这一番算计,你放心,你跟着我做事,我绝亏待不了你,扶桑人那一套挑拨离间、连横合纵把戏,咱们老祖宗几千年前就不玩了,让他们自己耍去,咱们自家人,绝不能上这个当!”

他手撑桌子站起来,似乎要伸手在高仲祺的肩膀上拍一拍,以示鼓励,然而这一站之间,竟有一口腥甜从喉口涌出来,他用手一捂,就吐了满手的血,那脸色却愈加的难看,身体无法控制地左右晃荡起来,面孔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灰白色,一口气竟上不来,伸出血淋林的手抓住了高仲祺戎装上冰凉的肩章,扎挣着说了一句,“快叫陆医官……”

高仲祺任由他抓着,目光炯炯地看着秦鹤笙,瞳孔紧缩犹如针尖,嘴唇抿得如利刃一般,动都没有动一下,秦鹤笙眼瞳却突然放大,映入了高仲祺那森寒冷冰的面孔,他的嘴唇动了动,“你……你……”然而话未说完,粘血的手指便无力地松开了高仲祺的肩头,面无人色地倒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高仲祺目光淡定地看着跌倒在地人事不知的秦鹤笙,他在戎装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条洁白的手绢,从容地侧过头,用手绢将自己肩章上的血迹擦了擦,又把粘血的手绢揉成了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

俞军主帅秦鹤笙突然心脏病发,晕倒在地,至今生死未卜,这惊天爆雷般的消息一经传出,俞军内部权力的交接和更迭变成了全国注目之事,便有萧军使者,南方政府代表等主要人物抵达岳州,明里慰问,暗探口风。

在此关头,便有高仲祺特意安排了第六团的人,将秦鹤笙入住的圣斯汀医院封锁的如铁桶江山一般,除非有高仲祺手令,否则任何人不得探视大帅,连秦家人也算在内,在俞军中最为德高望重的段督办,却在大帅病重昏迷的第六天,声称家母病重,即日起回乡,在母亲病榻前尽孝。

原本这段督办是俞军中唯一能与高仲祺抗衡的一派势力,大帅一倒,俞军中老派人物都想趁机哄抬段督办接掌俞军,没成想段督办居然如此妥协,个中原因,难以言明,其他人物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俞军决断之权,便暂时落到了高仲祺手里。

又有驻扎在长家界的商团总司令钟伯轩发布讨贼檄文,声称高仲祺狼子野心,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钟伯轩带兵沿安口一路攻打而来,然而却遭到驻扎在安金铁路沿线的扶桑兵阻挠,前进不得,没几日又有扶桑大军压境,虎视眈眈,点名要高仲祺谈判,其他俞军大员出面一概不理。

一时之间,这在南北夹缝中生存的川清之地,顿时间群龙无首,战云密布,国内诸方小势力便冷眼看着,到底由何人来重整俞军河山,收拾川清政局。

这盛夏天气,说变就变,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那天色渐渐地暗起来,乌云滚滚地涌来,雷阵雨倾盆而下,就听得那浓厚的灰色云彩里,闪电闷雷一个接着一个,贺兰慢慢地走出圣斯汀医院,她只穿了一件青色旗袍,那凉风冷雨浇在身上,立时就从毛孔里往外泛着一层寒意。

医院的大门里面,就有几个戎装军人走出来,为首的许重智打着伞,立在台阶上的岗哨笔直地立正敬礼,那整齐的声音在大雨之中犹如闷雷一般,许重智披着雨衣,先将伞打在了贺兰的头上,恭恭敬敬地道:“贺兰小姐,不是我们不讲情面,实在是没有参谋长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大帅。”

一阵冷风吹过冰冷的身体,令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贺兰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许重智一伸手,就有侍卫拿了一件雨衣上来,许重智彬彬有礼地笑道:“贺兰小姐,请披这一件雨衣吧。”

贺兰冷冷道:“不用了,谢你好心。”

许重智笑道:“不是我好心,是如果冻着了贺兰小姐,我们参谋长要心疼。”贺兰看了一眼许重智,一双眼睛里透出雪光的目光,许重智只管很殷勤有礼地笑着,那周围大雨滂沱,哗哗的雨落之声直灌到耳朵里,她握着的手心里还残存着一点点暖意。

贺兰直接离了他打的伞,迈下台阶上了汽车,

身上已经被雨打得透湿,汽车开起来,车窗外依然是瓢泼的大雨,街道两边的流水直往低处涌去,贺兰坐在车座上,那纤瘦的脊背在无形间越发挺得笔直,她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嘴里仿佛是嚼了一口黄莲般,那样的苦涩,从嗓子里一直漫到心里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贺兰站在客厅里,雨水顺着旗袍的边角落下来,朱妈从外面走进来,一看贺兰湿淋淋的

样子,便心疼地道:“小姐,你看你这一身的寒气,你这要生病的啊。”

贺兰摇摇头,道:“我没事,母亲怎么样了?”

朱妈道:“刚才医官来打了一针,这会儿应该是睡了。”贺兰道:“那我去看看母亲。”她就那样湿淋淋地上了楼,一直走到主卧室去,就见主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贺兰走进去,就见秦太太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秦太太病体沉重,听到贺兰的脚步声,却艰难地睁一睁眼睛,哼了两声,又力不从心地闭上了,喃喃道:“鹤笙啊……”声音很是凄凉,贺兰站在了地毯上,身上的寒意一阵阵地袭来,她想承煜若是看到这一切,该有多伤心。

她竟没有让母亲与父亲见面的办法。

那么,也就没有颜面见母亲。

贺兰转过身,流着泪走了出去,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楼,路过婴儿房的时候,可以听到小丫头哄芙儿的声音,她回到卧室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那一股寒意,是钻到了她的骨头缝里去,被雨浸湿的这一件旗袍,完全是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了。

她站在屋子里,拿起电话的时候牙齿不住地打颤,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一个侍从官接的电话,她说:“我找许重智。”那侍从官就礼貌地道:“你哪位?”

贺兰低声道:“我是秦家少奶奶。”

没等多久侍从官就给了回话,依然很礼貌,“许副官说,若是秦家少奶奶,那么他这里忙得很,恐怕要请你等一等再打电话来。”他说着就要挂电话,贺兰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用力地捏紧了柜角,手臂微微发抖,“麻烦你再帮我转一次,我姓贺。”

那电话居然立时就转到了许重智的电话机上,许重智一接电话,贺兰就直截了当地道:“许副官,我要进入圣斯汀医院的手令。”许重智呵呵一笑,“既然是贺兰小姐开口,那定是没问题,不过这事儿现在跟我说不着了。”那电话里又传来一阵嘟嘟之声,竟是又被转机了,贺兰心中如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直往下坠,电话却就在那一瞬间被接通了,电话那一边,却是一片静寂,分明是有一个人接起了电话,却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贺兰分明觉得无形中有一股压力向着自己直逼而来,就好像是在黑暗里缓慢伸出的一双手,沉默冷淡地操纵一切,迫她低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力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若是有承煜在……承煜对她那样好。

她说:“请你给我一纸手令,我婆婆病得厉害,要见我公公一面。”

电话那一端却依旧沉默着,她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孤立无援地站在屋子里,紫檀木大床上还撒着水红色的幔子,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罗幕绣帏鸳被,旧欢如梦里……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这样的低声下气。

他却挂了电话,“咔”的一声,断掉了所有希望。

她缓缓地放下电话,一点点地靠着床坐在地毯上,那窗外还是细细簌簌的雨声,长窗里透出那晦暗的天空,她冻得厉害,不住地发抖,转头看到床边还整齐地放着一条珊瑚绒毯子,便伸手过去,将那毯子扯过来,将自己紧紧地包裹住,把脸贴着那柔软的毯面,泪水顺着眼角融入毯子里去,她在心里凄凉无比地道:“承煜,我该怎么办?我没法子了,我真没法子了。”

屋子里很静,高仲祺放下电话,那嘴唇紧抿成了刀片一般的薄度,一双雪亮如电的眼眸,越发的炯炯如炬,仿佛是有着无数滚烫的火炭,要从那那一双深渊中迸射出来,烈火燎原直烧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柔媚的嗤笑,“既然放不下人家,又何必拿架子,倒让自己难过。”紧接着,便有一个温软的身躯从后面贴过来,两段白藕一般的胳膊亲热地搂住了高仲祺的脖子,花露水的香气拂面而来,“仲祺,真看不出来你还是这样情痴,你若是对我有半点心,我便是死了,也知足了。”

高仲祺将她的手不耐烦地往后一拨,已经转过身去坐在宝蓝绒堆的沙发上,脸色阴沉,三姨娘见他这样冷淡的样子,却冷笑了一声,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帮你做什么,你让我换了老头子的药,我问都没问,就帮你做了,我在你这川清易主的功臣簿里,再怎么也该排上一号了。”

她说到了这里,在地毯上走了几步,一偏身做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去,又瞥了高仲祺一眼,一双妙目里含着丝丝络络的柔情,轻声慢语哀怨,“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对我好一点,都不行么?”

她说得这般楚楚可怜,自己都觉得有些感动,不由地流下泪来,将一条散发着花露水香气的手绢从盘扣上解下来,慢慢地擦了擦眼睛,低声道:“老头子的命,就是断在你我手上了,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为了你,情愿死后坠了阿鼻地狱,也无怨无悔,你还要我怎样呢?你不要逼着我,逼急了我,我就是下地狱,也把你一块拽下去。”

她低着头说话,完全是撒娇般的一句赌气话,却没察觉到高仲祺的眼眸里刹那间闪过一丝生铁一般的冷锐之光,那一双目光看着茶几的某一个角落,半晌不动,三姨娘说了半天,也不见他回音,抬头却见他在发呆,便真真假假地嗔道:“你既然这样想她,不如现在就去秦家去,把她劫了来,随便找一个地方关起来,人就是你的了,你手底下那位汤处长,最会做这种人口失踪买卖了。”

高仲祺却抬起头来,朝着三姨娘微微一笑,当真是剑眉星目,一派英气,反而道:“我劫她干什么?你真以为我非她不可么?我想要女人还不有的是,单说你一个,在某些地方就比她强上很多。”

三姨娘抿唇一笑,媚眼如丝,“你这话我可不懂,她是你心中的天仙,我又有哪里要比她强呢?”高仲祺望了她一眼,竟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来,黑眸含笑,柔声道:“最是有些本事,就算是天仙,也不如你半分。”说罢将三姨娘的腰身一揽,就压倒了床上去。

三姨娘“哎呦”一声躺倒在床上,却双手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我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偏偏就是如此贱,任由你把我的心颠来倒去,但若是你辜负我辜负的狠了……”

他微笑,“你要怎么样呢?”

三姨娘望着他那一双黑眸子,脉脉含情地一笑,“我就去寻死,临死前发一个毒誓,咒你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她。”

她那话音才落,头发却是骤然一痛,那发丝绷断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耳朵里,她那两弯眉毛蹙在了一起,手攥住他的衣领,疼得叫了一声,“你快放手,我疼,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他放了她的头发,却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用了很大的力气,刚才的那一丁点温存已经荡然无存,这会儿冷冷地看到了她的眼眸里去,“这种话你若是再敢说一次,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骇怕,慌不迭地点点头。

高仲祺放开了她,她吓坏了,忙从床上跳下来,装着去加一件衣服的样子,那一张俏脸惨白惨白的,心跳的好似要涌出胸口,他在她的身后问道:“我让你盯着秦兆煜,你盯得如何了?”

三姨娘抚着胸口,默

默道:“兆煜整日不在家里,我哪里盯得住,我听说俞军里有一些老督军想要扶植他来对付你,毕竟他是大帅的亲生儿子,父承子业,天经地义,你再不除他,他就是你的大麻烦。”

高仲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难道我还要留着他?只是要除秦兆煜,必是要一个好办法,免得别人说我一心夺权,抓住秦家满门不放,倒给了别人一个口实。”

三姨娘听着他说话,摸索着从手袋里拿出一柄靶儿镜子来,对着镜子慢慢地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那镜子里面连带着映出了他此刻的神色,她的目光停留在光滑的镜面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脱口道:“怎么?你已经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来,淡淡地道:“你知道兆煜现在在哪里么?”

三姨娘朝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他微笑,目光深邃如炬,“秦兆煜眼下就在岳州省主席的家里。”三姨娘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倏地悚然一惊,她太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会儿心中竟掠过一丝莫名地战栗,嘴角微微抽搐,“你动手了?你要怎么做?”

高仲祺伸出手来,在她粉嫩的面颊上轻轻地摸了摸,将她鬓角处的一丝乱发捋到耳后去,他从未对她这样温柔过,三姨娘望着他幽黑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害怕,从后背升腾起刺骨的寒意,脸色一阵阵地发白,颤抖着孤注一掷,“仲祺,我……我怀孕了……我们的孩子……你放过我……”

他沉默长久地凝视着她,手指停留在她柔软年轻的面孔上,这个从苏州来的评弹女子曾一心恋着他,他说让她去做大帅的小妾,她就义无反顾地去,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因为她爱他,但她不是她。

他低低地说:“采青,你现在也许是我生命中唯一一个,可以不顾一切来爱我的人了。”

铜纹靶儿镜子落在地毯上,那地毯很厚,所以镜子落下去,只是发出了“扑”的一声响,镜子边缘上描刻着一串串的四合如意云纹,那纹路如蔓延出来的青藤,柔嫩的颈项,纤细柔腻,隐约可以感受到轻微的脉动,寂静的屋子里,骤然响起“喀”的一声,之后,一切归于死寂。

晚上起了一阵大风,吹得花园里的花木哗啦作响,百叶窗格子关的不牢靠,“哗”地一下吹开了,那冷风呼呼地灌起来,躺在床上的秦太太难过地“哼”了一声,贺兰走过去费了好大劲关了窗,然而被挡在窗外的风带着呜呜的声响刮过,好似一阵哭声,

天已经很晚了,各处都灭了灯,只有贺兰一个人,守着昏睡的秦太太,为了不吵扰着秦太太休息,这屋子里,又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墙壁上映着家具的黑影子,周围又是静的可怕。

贺兰一阵心惊肉跳,她本来是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这会儿却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秦太太的身边,依旧用毯子裹了身体,便是听着秦太太在睡梦之中的呼吸之声,也觉得稍微壮了些胆色。她正在这样的半睡半醒之间,忽听得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同时传来朱妈竭力压低的慌张声音,“小姐,小姐,快点出来,出事了。”

贺兰猛然清醒过来,赶紧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走廊里的灯光便投射过来,就见秦荣和朱妈都是脸色惨白,朱妈嘴唇不住地哆嗦着,颤声道:“小姐,你看。”她将身体一闪,就露出了靠坐在走廊上的兆煜,兆煜一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攥着一把手枪,手上都是血,连带着衣襟上一大片血迹,面色灰败,贺兰惊道:“兆煜,你怎么会这样?”

兆煜勉强睁开眼睛,喘息着道:“嫂子,高仲祺的人正在追我。”贺兰顾不得多问,先对秦荣道:“你去外面看着。”秦荣“哎”了一声,赶紧奔了出去,贺兰和朱妈一起将兆煜抬到屋里去,兆煜伤得太重,西装外套都被血浸透了,贺兰便先将兆煜放在沙发上,镇定着去查他的伤口,兆煜吃力地道:“右胸被子弹打穿了……嫂子,岳州城里都是高仲祺的人,就连省委主席也……也帮着他……”

贺兰道:“你进来的时候,还有什么人看见?”

秦承煜难过地道:“我是翻了别人家的墙,从后院窄巷的偏门进来的,没什么人瞅见。”

贺兰见他捂着胸口的手指缝里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血,便道:“好了,你不要说了,节省点体力。”她抬头对六神无主的朱妈道:“快点去把药箱拿来。”

朱妈应了一声,踢踢踏踏地往外奔,贺兰立即道:“不要慌慌张张的,惊了那些休息的下人。”朱妈应了一声“是”,那房门反而先被推开了,秦荣慌张地跑进来,道:“少奶奶,好多兵,高参谋长带了好多兵来了,全都在前院的大客厅里。”

自从秦鹤笙住院,生死未知,秦府的卫队竟都被高仲祺撤掉了,这些人都是高仲祺的人,高仲祺带兵前来,他们自然不会阻拦,反而要一助声势,此时此刻,可谓是惊险万分了,贺兰皱一皱眉头,接着果断地道:“你先去外面拦着,说太太病着,我正在喂太太吃药,要他们等一等。”秦荣应了,忙奔出去,贺兰转而对朱妈道:“你来给兆煜上药,把药箱里的白药都给他用上。”

朱妈连连点头,贺兰又说了一句,“不要慌。”她那一句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转身快步走到秦太太的梳妆台前,拿出秦太太的香粉盒子,对着镜子细细的敷了一层粉,将那脸上的颓惶之色遮盖了,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穿的旗袍,待的确定身上没有一点血迹了,转身就要往外走,兆煜艰难地道:“你等一下。”

贺兰回过头来,兆煜将手伸到西装里面,又掏出一把精巧的勃朗宁来,递给贺兰,贺兰接过手枪,从衣架上拿过一件天青色披风,披在身上,将手枪贴身藏了,稳一稳心神,快步推门下了楼,直奔前院的客厅,接着院落的长廊两边,是无数的花木,风极大,将才盛开的花狼藉吹散,就连挂在廊顶的电灯,也跟着吱吱呀呀作响。

大客厅就在前面了,然而从大客厅门口,就有两列卫队排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人巷,都是站得笔直,手中的长枪支地,面容严峻,贺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路走过去,早有侍从官赶进去通报,等贺兰走到跟前,站在客厅外的两名侍从官略一躬身,就将客厅的门推开了,明晃晃的灯光从大厅里泻出来。

那屋子里坐的人便清楚地映入了贺兰的眼瞳里,除却全副武装的卫兵和侍从官,高仲祺坐在厅侧的交椅上,旁边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汤敬业站在高仲祺的身侧,听到门声便转过头来,向着贺兰礼貌地点一点头,眉宇间的疤痕狰狞刺目,他嘿然笑道:“贺兰小姐,咱们好久不见了。”

贺兰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厅前正中的主位交椅上坐下,秦荣脸色发白,端着托盘来给她奉茶,他的手一直在发抖,那茶盏放在桌面上,溅出几滴水来,贺兰面色平淡,冷冷地开口道:“高参谋长,你深夜带兵入宅,有什么见教,就请开门见山的说吧。”

高仲祺垂着眼睛,面色沉静,唇角弯成了一个淡漠的弧度。

汤敬业率先笑道:“贺兰小姐,好大的脾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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