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久别情更炽,恩爱无修饰

柳采娉捋了捋袖口上的雪狐毛,并未用正眼看丝栾,口中闲闲地道:“你的房间,与翠喜楼的李月裳毗邻。想着你们出身相近,性子又是很讨男人喜的,想必也能说得上话。”

丝栾的唇上,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印。在冬天惯有的阴霾低沉笼罩之下,看着有些干涸苍白。

薛浅芜明了。在丝栾心里,最介怀的大约就是出身了。拿她与青楼名妓比,该是怎样的耻辱。还没有挪过去,就羞于见人了,一旦搬离了干霖院,太子一次也不召她侍寝,这张脸该往何处摆放呢?就算拉下脸皮,不要脸了,如果没太子的宠爱,只怕死也不知怎么死的。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下人们,就能把她作践至死。

柳采娉的丫鬟看丝栾一动也不动,撇嘴笑道:“我还当是多高的恩宠呢,原来不过是仗着个荒院!打量着跟太子隐居村野、双宿双飞,是吗?太子妃为你打理的‘红粉馆’,可比这儿漂亮一百倍呢!还没进门,那香气就让人醉了。你住在那里边,还怕太子去得不勤?”

丝栾恭谨地道:“奴婢卑微,住不得太好的地方。多些太子妃的一片好意,还是留给后来的姐妹们吧。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对奴婢称不上喜爱,他只是看奴婢守在这森冷的鬼院,有些怜悯奴婢罢了。什么受宠,什么荣华富贵,奴婢是万万不敢高攀的。”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柳采娉温笑道:“那些姐妹们都像你这样,也能让我省些心了。”

旁边丫鬟朝丝栾啐一口,呸道:“只怕有些人面恭心不恭,以卑微的姿态示好,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呢。”

柳采娉紧了紧眉道:“宫人表里不一的多了,谁又能扒开她们的心肠看看!”

那丫鬟道:“她说几句好听话儿,太子妃就任她住在这一方院落里,狐媚子霸道的,自由横行了吗?”

柳采娉嗤笑道:“好歹也是太子侍妾,怎么能住在这样寒碜的院子里?传出去了,岂不让人笑话!本太子妃看着她还乖巧,如果真是个聪明的,她就会安安分分的忠诚,我也不愿亏待了她;若是个吃里扒外有异心的,谁也不能任她当了白眼狼去!”

丝栾额头渗汗,结巴着道:“奴婢惟太子妃是从。愿听太子妃的任何差遣。”

“看来是个可塑之材。”柳采娉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在我寝宫旁边,再腾出一间干净的房来,让她住得舒服些吧。”

“如此可真便宜了她!还不赶紧谢恩?”丫鬟们催促道。

丝栾看了眼薛浅芜,大是不得主意。想了想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关,何不就此答应,也不至让太子妃丢脸面。就眼前的情况,柳采娉对她并没太大的敌意。她需要做的,就是抓牢这个靠山。

薛浅芜本来想劝住丝栾,等问过了太子再说。无奈太子妃在跟前,不能过于出风头了。隐忍到了现在,绝对不能失去理智。今天是东方爷来宫的日子,薛浅芜想起他们之间的未来,脑袋就格外清醒些。

再说,看着丝栾一副意有所动的样子,薛浅芜就算劝,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还不如任她去。

这样忖着,薛浅芜亦没吱声儿。丝栾向两人拜了别,蹑手蹑脚走到了太子妃身旁。

柳采娉脸上闪过一丝笑,招了招手,众丫鬟随着浩浩荡荡同去了。刚出了门,只听太子惊讶的声音响起:“太子妃来这儿作甚么?”

紧接着是东方爷见礼柳采娉的问候语。柳采娉没回答赵迁,勉强镇定一下,笑道:“干霖院还真是块儿宝地啊,连东方弟也来!”

赵迁反应很快,笑道:“我跟东方弟说,我在干霖院看上了一个侍女,东方弟好奇着怎样的女子敢住干霖院,于是就商量着来看一看。难得东方弟如此有兴致,本太子也不好太吝啬了!”

东方爷道:“是啊!掖藏美人,不让露面,可不是迁兄的作风呢!”

两人一唱一和,实在无有破绽可寻。柳采娉看了看丝栾,微微有些尴尬,旋即恢复了常态道:“赶得真巧。臣妾想着太子公事繁忙,忘了给丝栾安排住的地方,今天听宫人们议论……臣妾觉得丝栾身为侍妾,却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实在有失皇家体面,就擅自做了主,让丝栾去前院和姐妹们同住,也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赵迁一怔,随即笑了:“太子妃费心了。丝栾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就算往前院挪,还是让本太子亲自为她布置房间吧。太子妃准备的住处,先空着吧,留给后来人住。”

柳采娉的脸瞬间变白了。可偏偏被堵得死死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迁懒懒的音调有几分邪,瞅着太子妃道:“怎么不回去呢?难道还有别的事么?”

柳采娉拜别道:“没了。臣妾先回。”

看柳采娉走了,赵迁淡淡地递出去一句:“以后没什么大事儿,就别来这里了。丝栾在干霖院住得久了,能承受住阴寒之气,你是尊贵的太子妃,怎能受得这等艰苦?”

柳采娉声音带些哽咽的发堵,遥遥应道“臣妾谨记着了”,头也不回走了。丫鬟们慌慌张张跟着,没一个人敢再说话。

丝栾跪下道:“幸好太子来了。奴婢一时也不想离开干霖院。奴婢一旦离开,太子和东方爷还怎么有借口来看丐儿姑娘呢?”

赵迁含笑点点头道:“你的功不可没。本太子和东方弟是不会亏待你的。”

东方爷恍然没注意这一切,他的眼神投注在薛浅芜身上,一直没有离开。薛浅芜红着脸,偶尔也望望他,千言万语不说,心下似乎也皆明晓。

是啊,他们有多久未见了!每次来接或者送素蔻公主回宫时,他几乎都控制不住脚步的方向,可终究又被那些人拽进了现实中。他不能来。

今日,素蔻公主不用跟着他回府了。他才得以跟随着赵太子,一同来干霖院瞧瞧。

对视良久,东方爷大跨步上前,握着薛浅芜的手深情款款道:“你又见清减了。我不在你身边照看,你得爱惜身体才是。”

“总是说我!你也不瞅瞅你自己!”薛浅芜抚摸上他的脸,在他铁青的胡茬上摩挲着。不知何时,东方爷竟有了一种沧桑的感觉。比起初见时的面若冠玉,薛浅芜真实的觉得,他受了太多的心理煎熬,所以才有这种沧桑的疲惫之态吧。

丝栾、如谷、赵太子迁,看着二人柔情深沉,立在那儿,看也尴尬,不看又忍不住。

有太多的羡慕。最终,看客们还是退了门外出去,轻掩上门,给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素蔻公主在远处偷偷地窥着,当视线被门切断时,她的眼里闪出一簇愤恨的火。

谁都在忍。不过是看谁更能忍。

素蔻公主最大的优势,在于她的置身暗处。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可能在旁人最不注意的时候,以最迅猛不可防备的姿态去攻击敌人。

凭东方爷常年习武的敏感,未必察觉不到。只是每次他与薛浅芜相对时,都特别的投入,几乎忘了世俗一切。所以对异样的氛围就忽略了。

这次东方爷没有急着与心爱的女子亲热,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太多的情想要倾诉。

搂着丐儿的肩,一同坐在床边。薛浅芜眼里湿湿的,问道:“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作了很多难?为了我是不是太麻烦了?”

“傻丫头……”东方爷抚顺着她的发,宠溺一如往常地道:“倒会卖乖!谁让你不许我三妻四妾?如果那样,我岂不是就轻松了?”

薛浅芜顿时寒了脸,一把推开了他老远,留给他一个脊背道:“谁妨碍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以后别来干霖院了,你倒是去娶一堆妻妾啊,塞满宰相府也没人管你!”

东方爷开怀大笑着:“好久没见丐儿吃醋了!没想到吃起来,还是这么烈性桀骜!”

薛浅芜哼一声,只不理他。东方爷好生哄着她:“我说一句,你竟当了真?也亏得我认为你是最知我的,居然这么不相信我人品!”

薛浅芜嗔怒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信不过男人!”

东方爷忍不住再笑:“瞧你这气鼓鼓的模样,好像天下男子都与你有仇似的。”

“想让我为负心人记仇,门儿都没有!分手之后,那便是相忘于江湖!”

“好好,是我错了,开句玩笑也惹得丐儿不高兴……”东方爷道:“可是话已出口,怎么办呢?要不你惩罚我?或者在被窝里虐我?”

薛浅芜的脸烧到了耳根,轻捶他了一下:“你这不正经的!”

东方爷看她因生气,腰身往前挺着,不禁拿手摸了摸她肚子,满是期待地道:“你这么爱争气……何时肚皮争气一回,给我添个娃儿?”

“啊?”薛浅芜不期然他蹦出来这么一句,听得耳根酣热,坐立难安,最后道了一句:“我才不要未婚先孕呢!绣姑姐姐肯定会笑话我!”

东方爷附在她耳畔:“谁先笑话谁,还不一定呢!”

“什么?”薛浅芜立即坐得绷直了身子。

东方爷笑道:“有情男女日夜住在一处,像我这样的君子尚且持不住……怎敢保证秦延那样的热血儿郎呢!”

“你坏!”薛浅芜道:“秦延看着热血,说不定比你还矜持!你可别把人家揣度坏了!”

东方爷摇头道:“秦延若比我还矜持,那就惨了!你那绣姑姐姐可不像你这般是个善使诈诱惑的,我坐怀不乱的都被你俘虏了!她是持重的人,秦延如果再不涎皮赖脸着些,那层窗纸怕是永远捅不破了!”

薛浅芜晃了晃脖颈,笑得极贼:“那可不一定啊!情到深处,不由自主!任凭绣姑姐姐性子多冷,哼哼,两只巴掌对着一拍,就会响了……”

东方爷看着她坏笑,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热烈渴盼:“要是这样,咱更不能落后了去!”

“谁说和她比了?”薛浅芜忙躲了起来。

东方爷一手拦着她,把她按在墙上,故意逼近了她。温润煦暖的呼吸,吹在她的耳畔,一撩一拨地逗着她。

“不带你这么勾引的!”薛浅芜抗不过,伸头一撞东方爷的胸膛,他仰面倒下了。薛浅芜压在他身上,以胜利者的姿态道:“让你还欺负我!”

“再不敢了。”东方爷双臂环着她的腰,以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欺负我?”

说罢半张半闭着眼,一副任贼女采撷的模样,认命地屈从在薛浅芜的身下。薛浅芜张口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好,不反悔。”东方爷低低笑着,鼓励她道:“你欺负吧。”

薛浅芜前一秒还意气风发信誓旦旦的,下一步却傻了。骑在东方爷的身上,不知该如何做,愣了半天,只觉头如斗大,脸都被自己丢尽了。

东方爷的手,从她腰间向小腹游走着,薛浅芜感到浑身火苗在横窜,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最后娇软着声音道:“还是……你来欺负我吧……”

东方爷憋了这许久,嗓子都快哑了。等得她这句小乖猫似的恳求,再难自制,以霸道的温柔侵蚀着她,在灵与爱中寻找着离别这些天的慰藉。

薛浅芜的星眸迷离着,残存的意识中有一丝挫败和懊恼:怎么他就无师自通,自己却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这也太不公平了,老天非常的不公平!

不知燃烧了多久,可能是过于疲惫了,东方爷搂着她,昏昏沉浸睡去。薛浅芜本来想着,赵迁还有丝栾如谷都在外等着呢,怎能让他宿于此地?可是心里有些心疼他累,一时没叫醒他,过了一会儿,她自己竟也撑不住疲劳,酣然地睡着了。

这就苦了门外几人,不好进来打扰,但是等得漫长,分外难熬。眼看天色将晚,赵太子横横心,神色有些复杂,手上终于下狠了劲,砰砰砰地敲起了房门来。

薛浅芜被震醒,吓了一跳,慌忙叫着:“等一会儿!马上就要来了!来了!”嘴里应着,一双手在忙乱推着东方碧仁。

他睁开眼一看,也不理门外人,只紧紧抱住丐儿道:“再睡一会儿!很久没睡过这样痛快的觉了!”

薛浅芜挣扎不开,急得满脸红晕,含怜祈道:“别胡闹了!等我出宫那天,咱们抱着睡上三天三夜好吗?就像在烟岚城的时候那样亲!”

东方爷不舍地披衣起床,刮着她的小脸,亲昵地道:“在烟岚城……那时候虽然亲,但是这以后你让我再学那时,岂不得把我急出短命来!”

薛浅芜知道赵迁在门外,皮肤如灼烫般,也不和东方爷多说了,胡乱套上靴子就赶紧去开门。

赵迁微不自在,勉强笑道:“东方弟沉醉在温柔乡里,把外面的人都忘了!再不醒来,宫门都出不去了!”

东方爷很自然笑道:“怕什么呢!实在回不去了,就在干霖院宿一晚,反正迁兄会为我解围的!迁兄只说咱俩通宵论棋,谁还能不信么?”

薛浅芜却大是羞赧道:“你怎么能住这儿?丝栾、如谷可都在呢!”

东方爷叹口气:“看看。这就要赶我走。估计将来,把我踢下床的日子都有呢!”

薛浅芜拉着他手臂,悄声威胁他道:“你再乱说,丢我脸面……我以后天天让你睡在床底下!”

东方爷道:“真能盼到天天在你身下,我就在床底下打个地铺好了。”

越说越羞人了。薛浅芜嘟着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催促道:“赶紧走吧。你再忘形,以后可别来了。”

赵迁也道:“是啊,恩爱来日方长。东方弟还是别因小失大,因短暂失长久的好。”

东方爷指着薛浅芜,有埋怨意:“只怪她让我太沦陷。”

“你怎!什么都在人前乱说!”薛浅芜眼波里溢出一抹入骨妩媚,恼道:“在房里说还不够吗!”

“哈哈!难得看到丐儿如此害臊!”赵迁大笑着,笑声里微有寂寞和孤凉。只是身旁这对情侣察觉不到罢了。

东方爷亦笑了,拍拍薛浅芜的手交代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有理由来宫里多看你了!”

薛浅芜有些着急道:“公主会不会起疑啊?”

“没事的……”东方爷安慰道:“我的心意,蔻儿不是不知。只是她一时放不下罢了。”

薛浅芜没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一场婚约,不是儿戏,想要解除,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赵迁看丐儿似乎有心事,约莫猜到了些什么,也对她道:“东方弟说得没错儿。这事你不要多操心,有我和东方弟担着。你只管安安心心等待着,做东方弟的美丽新娘就是了。本太子这一生,恐怕就你这一位弟妹了,怎能不帮衬着。”

“可是……你也只有公主,唯一的亲妹妹。”薛浅芜总是不踏实,在谁亲谁疏的问题上,她自然自卑。到底比不得根正苗红的亲妹妹。

“道理都给你讲清了,你还是不放心!”赵迁强调:“撮合你们这一对儿,我收获的感恩更多!就算蔻儿生我的气,终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实则也是为她好!”

心终于稍定了。东方爷看着她,想要来个吻别。奈何薛浅芜发觉了他的意图,腰肢儿轻巧地一避,东方爷落了空。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东方爷叹口气,似蕴含着道不尽的离愁别绪。

薛浅芜心里郁闷着,他又在激发她的柔弱心肠了。但是当着赵迁的面,她可没犯糊涂,怎能让他亲她?

而她,英名早就毁了。所以这秀恩爱的罪名,还是让她来承担吧。在东方爷转身的那瞬间,薛浅芜用力扳住他身子,弹力极韧一跃,“啪”地轻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喜悦在东方爷眼里激荡开来,他心软得差点立不住脚。步步艰难,最终狠心掉头离开,没看到赵迁发呆失落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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