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榴莲甜品店。
这是萧程给出的两个见面关键词。
还没到6点半,苏左已经坐在上次的位置,面前摆着三份榴莲大福。她并不是时间宽裕,只是觉得萧程值得等待,因为每次见面都能从他那里获取到新的东西。7点刚一过,萧程挺拔的身影便从对街径直走来,依然目不斜视,步伐稳健,他的风格倒是没变,一向准时得像块儿手表。
两人见面后只是四目相对了几秒,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萧程坐下来,沉默地开始吃面前的榴莲大福。苏左则一口也没有动,眼见着萧程把三份甜品统统吃光,轻轻用面巾纸擦拭起嘴角。
最终还是萧程先开了口,从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情感,但他似乎很清楚苏左最关心的是什么,而且讲解得很慢,苏左微蹙着眉头,认真地聆听着。
“田静患有一种十分罕见的先天性代谢功能紊乱,她的体内无法正常分解出几种作用于吸收和消化系统的酶。患者应该是在年龄很小的时候便已出现不适的症状,主要表现为如果患者食用了必须要用那几种酶来分解的食物,就会发烧、呕吐、皮肤变色、严重时还会伴有昏迷、晕厥、甚至意识错乱等。而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体内对代谢酶的需求量也会相应加大,患者病发时的症状就会越来越严重,以致于最终威胁生命。”
“难怪田丽梅会把自己女儿比喻成**,因为她不知道田静什么时候吃了什么食物就会突然病发。”苏左轻咬着嘴唇,想起田丽梅在电话中说的话,此时方能体会到这种病患及家属的艰涩心情。
“这种病是一种新型的遗传病,全世界类似的病例至今也只有不到10例,而且每一例患者体内所缺失的代谢酶的种类都是不同的,就像几十个数字进行不重复的排列组合,所以也可以说,每一例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特质,在基因表现上也都有所差异。所以我们为田静做了一个全面的基因测序,最终确定她是NBAS基因变异患者。”萧程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似乎在犹豫着接下来的措辞。
“你就直白点儿告诉我,她是不是一直都在接受基因治疗?”苏左却好像没耐心等对方想好,迫不及待地问。
萧程镜片后的双目闪烁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是的。应该已经有半年以上了。而且为她做治疗的人水平非常高超,即便是我,也能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苏左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困扰了她两天的猜测,基本已经确定为事实。她打量着萧程,看不出对方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想必你很清楚,国内能拥有这个水平的,恐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导师——戴林钟!”虽然自己猜对了,但她没能感受到一丝成就感,反而当陈述出这一事实时,感受到的却是阵阵心惊。
萧程却似乎并没有苏左预想的那样意外,在苏左说这番话时,他始终沉默地端坐着,两只手交握在桌上,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不觉得震惊吗?”苏左疑惑地问。
萧程犹豫了一阵,缓慢而诚恳地回答:“说实话,我的心情很复杂,其中震惊的比重并不大。”
但他轻轻握紧双手,脸上没有一丝释然,突然冒出一句:“我再吃一份榴莲大福好了。”说完,竟然真的站起身向甜品柜台走去。不过他的步伐少了几分往常提起甜品时的兴奋,而是显得犹疑和沉重。过了片刻,萧程端着一份榴莲大福又回到了座位上。
苏左忧虑地望着他,脑中试图揣测着萧程这两天以来的心态,连他这种逻辑极强的头脑都理不清,应该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吧,就像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一口气吃掉四份榴莲大福。他在发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这样,戴教授不可能在自己的实验室明目张胆地帮田静进行基因治疗,他应该另有一处秘密的实验室。”过了片刻,苏左用尽量平静地语气说出了心里另一个猜测,小心等待着萧程的回应。
可在萧程看来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一边吃着甜品,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照目前田静体内基因变异的情况看,她的治疗是循序渐进、十分有规律的,给她提供治疗的地方应该是一处固定的所在。我也认同你的猜测。”
苏左想起了与田静见面时的一个小细节:“她自己好像提到过,她的治疗是每周做一次。那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那处实验室在哪里?”
萧程这回却很果断地摇摇头,显然他早已问过田静这一问题:“那孩子说每次她都是被蒙着眼睛带到实验室去的,因为本来就是秘密治疗,她妈妈告诉她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这个被治愈的机会。”
苏左认为田静说的肯定是事实,戴林钟对自己的秘密实验室隐藏得越深,越说明他在从事的工作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我想戴教授既然拥有这样一间秘密的实验室,就不可能只治疗田静这一个病例,而是应该还在从事着某种关键的实验......”
苏左正说着,萧程却突然被一口甜点呛住了,不停大声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苏左赶忙停止分析,伸出一只手轻拍着萧程的后背,关切地问。
萧程摆了摆手,另一只手却依然捂着吼口,显然痛苦还没完全消退,哑着声音说:“可能是甜的东西吃太多了,有些吃不下了......”
苏左满含担忧地嗔怪道:“就算戴教授做了什么,也该不会对你目前的‘兹扎’病毒改写实验造成影响,再说知道了他也在从事人体基因治疗,你应该感到松了一口气才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呢?”
萧程脸色发白,并没有回应苏左的提问,而是依然用手背轻捂着嘴,偶尔传出一两声咳嗽。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作案动机。我们之前在这上面走了弯路,但我想这次的调查方向不再有错了!”苏左试图用案情的进展来令萧程开心,继而兴奋地说,“你想想看,如果戴教授在秘密从事人体基因改写实验,那他的被害,就很可能并不是像我们之前推断的那样,是因为阻止了人体基因改写和相关立法,反而应该是与某些关键的人体基因改写实验有关才对!”
苏左话音刚落,就注意到萧程已不再咳嗽,而是正深沉地凝视着自己,眼神中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的赞赏和温柔,竟令她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你怎么了?”苏左不明所以地轻声问。
萧程猛然回过神,随即闷闷地说道:“没什么,你做的很好。我直觉你越来越接近事件的真相了。”连声音也变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