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皇帝老爹的身体每况愈下, 据太医说,大限也就在最近这两三个月内。
或许皇上自己也知道,惦念太子陆尧至今尚未立妃, 才会这么着急地着手张罗陆尧的婚事。
三年选秀之期未到, 就开始有大批大批的美人图往太子的东宫里送。
不过, 皇家选妃外貌只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看家世背景, 能不能助大秦千秋外代。尤其是太子妃,将来可是得母仪天下的人,出身的门槛一定要高。
皇上拖着病体亲自筛选, 总算从三千佳丽中选出了一两位还算满意的。
一位是大将军的孙女,楚何, 将门虎女, 不让须眉;一位是江南首富之女, 苏锦符,富可敌国, 貌美倾城。
“皇上有意把楚家苏家的两位小姐指给太子为妃,不管最后谁正谁侧,对太子来说都算如虎添翼。”
叶青说,“殿下,万万不能让太子跟他两家联姻, 咱们必须阻挠这桩亲事, 阻止皇上赐婚。”
陆离若有所思, “是要阻挠, 而且……最好是不仅会了这桩姻缘, 还能把楚、苏两家拉拢到本王这边来。”
“殿下的意思是……”叶青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 “咱们去截胡?”
楚、苏两家的长辈无缘无故肯定是不会抗旨拒婚的,若想毁掉太子的姻缘,只能采取极端手段——
让两位小姐自个儿提出拒婚。
若她们早已心有所属,而那个人不是陆尧。楚小姐性格刚烈,苏小姐坚韧如丝,怕是宁死都不会答应嫁给陆尧。
陆离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绝妙,说不定还能顺利赢得楚、何两家的支持。
叶青道:“听说苏小姐过两日就要来启都了,我这就去安排,到时殿下带她好好玩一玩。”
“且慢。”陆离抬手制止,淡声道:“不能等到苏锦符来了启都再说,届时一切就都晚了,你现在就去准备车马,随本王即刻出发,下江南。”
“是。”
叶青领命,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胡说,回头皱着眉道:“狐狸怎么办?这几日我看他似乎黏王爷黏得紧啊,能甩得开吗?”
陆离肩膀微微紧绷,默了会儿,说:“此事别告诉他,他若问起,就说本王去江南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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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没看到陆离,胡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
起初他还以为是陆离早出晚归,他又犯懒贪睡,导致两人错过了见面。于是刻意整晚不睡等着陆离回府,才发现对方压根儿整天都没回来过。
拦住管家一问,才知道陆离奉旨去了江南办差。
“他去江南怎么也没告诉我啊。”胡说奇怪。
管家说:“不怪王爷,他走得急,只来得及告诉了我,让我转告你,是我忘了。王爷说让你在府里好好等着,他过两日便回来。”
胡说点点头,“哦。”
但心中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又不打仗不赈灾的,什么差事能走得这么着急?
胡说有点儿不安,虽然管家说陆离让他等,但他不想等。
他想去江南看看,看看陆离在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他保证只乖乖地看着,不会打扰陆离做事。
嗯,就这么办!
胡说没去过江南,几番打听走了不少冤枉路才摸到地方。原来江南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城。
他又不知道陆离在哪座城里,还得一座一座挨着找。
不过,江南的风光比启都好多了,繁华但不拥挤,一景一境都透着小家碧玉,和风细雨杨柳依依,小桥流水,轻舟泛波。
景美,人美,比巫云山也不差。
在人间久了,胡说身上慢慢也沾了些烟火气。从王府出来时刻意往百宝袋里装了些银两,这一路走来,他边找人边买东西,几乎尝遍了江南的各种风俗小吃,过得好不快活。
直到被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吸引。
笑声是从湖面上传来的,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西子湖”。
湖中有一艘比三层楼还高大的画舫,上面丝竹声阵阵,还有歌女美丽的歌喉。舞姬们赤着雪白的双足在铺了白狐皮的甲板上跳着胡旋舞,引得岸上的观众拍掌叫好。
只要花十两银子就能上船。
但攥住胡说视线的不是画舫上的姑娘,而是画舫旁边很不起眼的、像柳叶儿般细细窄窄的一只小船上相对坐着的一对男女。
姑娘一身杏黄色的新襦裙,与碧蓝色的湖水和两岸成排的翠绿杨柳交相辉映,不知说到什么,脸颊忽得染上一抹羞红,满是小女儿的娇羞。
陆离更不用说,他可是胡说日思夜想,千里奔赴的人啊。
眼前一幕,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成双。胡说傻傻地看着湖心的两人,心蓦地像撕裂般疼开来。
他猛然意识到——
自己喜欢陆离。
不是“讨厌和喜欢”的喜欢,而是爱。因为爱上一个人,于是再看到他时,无论怎么看心里都会觉得很欢喜。
可陆离呢,也喜欢他吗?
若是喜欢,又是怎样的喜欢呢?
以前胡说从未思考过这些,更没想过两人的将来。他以为只要两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已足够,却从未问过陆离,他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看来,陆离应该是喜欢这个姑娘的吧,两个人聊得多开心呀。
否则,陆离明明不是来江南办差而是来陪姑娘游湖的,又为什么要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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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陆离正与苏锦符聊得投机,突然听到岸上有人大喊,“谁会游泳啊,快帮忙救人啊。”
而水中,有一名红衣的少年正扑腾着双臂挣扎,陷进漩涡里忽上忽下,呛得连句“救命”都喊不完整。
“!”
看清模样,陆离瞳孔骤缩。苏锦符问:“怎么,你认识?”
“胡悦!”陆离转身跳入水中,游到胡说身边赶忙将他抱上了岸。又是按胸口又是拍背,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让他把呛进去的水全给吐出来。
狐狸不会游泳,但还没畏水到不敢靠近的地步。
胡说也不是天生畏水。
但经这次落水淹了个半死之后,他可算是怕了,连洗澡都不敢用大水桶,更别说下池子了。甚至失忆变作膏药狐之后,这种恐惧还根深蒂固地埋在他心中。
这会儿,胡说虽然没晕倒,但整个人都吓懵了,脸色蜡白,缩在陆离怀中一个劲儿的发抖。
“陆离我冷,好冷……”
“冷是吗?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客栈。”陆离不停搓着胡说的手臂和后背,“没事没事,我们这就回客栈。”
旁边有个好心的大妈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胡说身上,说:“瞧把孩子给吓得。欸,刚刚大家都看画船上的人跳舞呢,谁也没注意,怎么就不小心把他挤下水了呢。
“好在人没事,赶紧回去喝碗姜汤什么的,别着凉。”
“多谢。”陆离对大妈点点头,将胡说打横抱起。
苏小姐自个儿艰难地把船划到岸边,看陆离要走,她撇撇嘴故作不满道:“喂,就算他是胡悦,陆公子你刚刚就这么撇下我一个姑娘家的自己在船上,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陆离一顿,回头道:“苏姑娘答应我的事,一定要说到做到。”
苏锦符一抄手,扬扬下巴,“陆公子也是。”
陆离带胡说回了他暂时安顿的客栈,叶青正在客栈里等着。见他抱着胡说回来,很是意外。
“他怎么……”
“让小二送热水上楼。”陆离道,没有解释。
两人都浑身湿透很狼狈,毕竟还不到夏天,很容易风寒。叶青也不敢耽误,赶紧喊小二多烧几桶热水给陆离他们洗澡。
“我不洗……”
胡说看着半人高的浴桶,拼命摇头。刚刚才落水,呛水的滋味儿有多难受他深有体会,打死都不敢再下水。
陆离没想到这层,道:“不洗会着凉的。”
“我就不……”
胡说想躲,还想往外跑。陆离拉住他,“你衣服都是湿的,刚才不还喊着冷吗?”
胡说低头,“我、我怕水……”
陆离一怔,终于想起狐狸大多都是不会水的。被淹这么一次,以后估计更怕,登时哭笑不得。
想了想,说:“我随你一起,由我护着,不会让你呛到。”
“……”
胡说没说话,垂着头,能看到他近乎透明的耳廓慢慢红了起来。陆离眼中带笑,过去牵了他的手,带他去洗澡。
“你跟来做什么,不是不让你来吗?”
陆离问,湿软的布巾轻轻擦过少年细白的背。
怀中的人儿本能地颤栗了一下,音调儿古怪地说:“管家爷爷说的,你在这儿,我来找你。”
虽然小时候他和云察也这么相互帮着搓过澡,可陆离不是云察,跟陆离共浴又是另一回事儿,令他很不自在。
“陆离,我来……是不是耽误了你的好事?”胡说问,刚才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苏锦符向陆离抱怨了,怨他丢下自己一个人。
陆离却说,“没有啊,你来也好。本王原定今晚回去的,既然现在你来了,就陪你再玩两日,到时再一起回府。”
胡说“扑棱”了一下转过身来,微抬下巴,:“你喜欢船上的那个姑娘么?”
他以为他能忍住不问的,事实却证明他忍不住。
陆离温柔地为他擦着湿哒哒的头发,不答反问:“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敢这样问?”
胡说的模样七分乖巧三分魅惑,轻咬着嘴唇小声说:“我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时就会感觉很快乐,看不到他时心中会一直念着,听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是,总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似乎猜到胡说接下来要说的话,陆离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多了几分认真。
胡说抬起湿亮的一双眼,一字一顿的说:“不管你喜不喜欢她,我都想说,陆离,我喜欢你。”
刚刚,胡说还知道,喜欢一个人不仅仅听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是,更见不得他跟旁人好。
嫉妒,他也会嫉妒。但是这些,他不会告诉陆离。
而回答他的,是陆离微微低头,吻住了他的唇。胡说惊异地瞪大了双眼,告白时的理直气壮立刻被飞上双颊的绯红取代,慌得连手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了,只好胡乱抓着。
在陆离锁骨抓出一道道红痕。
唇齿相抵将胡说按倒在怀中,陆离点着他的鼻尖笑:“问我喜不喜欢苏小姐——你说呢,嗯?”
“……”胡说答不上来。
陆离拉了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挨着吻过去,停在他细嫩的小臂,“你呀,还真是只笨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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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以为这是他跟陆离的第一次,直到现在,依然这么认为。
殊不知,早在他中“春宵一梦”当晚,便跟陆离温存过。若他还有印象,大抵就不会再问“你是不是喜欢苏小姐”这种蠢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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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那次是止乎礼,而这次,则是发乎情。
生在皇家有诸多不得已,有些事,陆离必须去做。
再说狐王,回了巫云山后越想越气,自己的儿子在陆尧那里受了气,差点儿被业火烧得毁容,这口怨气怎么能轻易咽下?
妖族向来护短,狐族更甚。
报复!必须报复!
太子那个草包又如此蛇蝎心肠,不配做皇帝,还是自家儿子看中的陆离更有前途。于是麻溜儿派了几只身娇体软媚术高超的小狐妖下界,潜入东宫。
……
不出三月,太子暴毙,举国哀悼。
老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病情雪上加霜,仅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无奈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仅剩的儿子——
陆离。
……
人人都说,黎王的运气实在是太好啦,不费一兵一卒就登上了帝位。只有陆离自己知道,为使狐王出手他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赌了一把,实则他也不确定此举是否能逼狐王出手。为救胡说手臂上留下的疤,每到夜深人静时都像剜心一般撕痛。
还有,他想,或许他正慢慢的、一点一滴的,被一只小狐妖蚕食掉自己的心。登基那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初欺负过小狐狸的李大人碎尸万段喂了狗。
他没有告诉胡说,他给他报了仇,因为这些以往都是他不屑于做的。
做了皇帝,陆离比以前更忙起来。
批奏折,上早朝,更没时间陪他。他只能趁晚上陆离在书房的那一会儿,偷偷潜进去,看他一眼,偶尔搬张小桌子在旁边练习陆离曾教他写过的字。
“陆离,陆离。”
秦国有常用字三千,胡说差不多全学会了,但只有“陆离”二字写得最好看。因为他每天都会写上几千遍。
即使不写在纸上,也会写在心中。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没出几日大臣们就上书奏请陆离选妃立后。胡说也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戏文和话本里都这么写,自古以来也都是这么个规矩。
皇室就得开枝散叶。
同几个月前太子选妃一样,又一批批秀女入宫,一卷卷美人图送来。
陆离瞒着没对胡说说,胡说也当不知道。
但世界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的墙尤其透风。小宫女小太监的都在到处传,胡说又怎么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呢?
胡说听到,陆离从这批秀女中选了一位皇后,一位贵妃,还封了大批的贵人答应之类。
皇后原本是要给陆尧做太子妃的楚何,而贵妃则是胡说见过的,来自江南的苏锦符苏姑娘。
明知为了巩固皇位,陆离必须娶这两位姑娘为妻。但是,当听着外面的锣鼓声欢呼声,看到璀璨的烟火透过窗纸将自己黑暗的小房间照得雪亮,胡说还是很难受。
同时娶两个妻子,今晚陆离会宿在哪殿呢?
皇后的宫殿,还是贵妃的宫殿?不管谁的,总归不会是他这儿。大夏天的,胡说竟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变回原形,趴在墙角的地上缩成一团,望着窗外的烟火,火光中似乎看到了陆离的笑脸。
“陆离,对于你来说,江山是比我重要的,对吗?”胡说喃喃。
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没人能给他回答。苦笑了声,知道再留下去等待他的除了伤心难过就只有彻夜无眠,便默默回了巫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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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的众少主太子们早就备好了葡萄美酒等着他啦。
“好兄弟,一起玩嘛。”巫咸勾着胡说的肩膀请他入座。
夫党给他倒酒夹菜:“嘿嘿,哥几个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每天都备好酒菜等着你。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对那凡人只图个好奇新鲜,看看,看看,现在新鲜劲儿过了吧?觉得没意思了吧?发现还是跟我们一起吃喝玩乐最好吧?”
“……”胡说勉强扯出个笑脸,心累得说不出话来。
彼时云察还没到,君玄正自斟自饮。
陆离做了什么他都知道,胡说心里怎么想的,他自然也猜得出。于是瞥了他两眼,故意说:“感情这事儿,谁还不图个好奇新鲜?”
“哟,这话别人敢说,殿下您可不能随便说。”巫咸打趣道:“你对咱们云察殿下可上心的很,三天两头往俺们妖界跑。难不成所谓‘情种’,都是装的,假的?”
“咳啃。”宿莽轻咳一声,示意巫咸不要再往下说。
但大家都在起哄,谁也没将宿莽提的醒儿放在心中。
“不然呢?”君玄捏个花生米丢进口中,眉梢眼角飞扬着三分春色,轻飘飘道:“我不图个好奇新鲜,难不成还真动了感情,把自己的人和心都给折进去?”
“……”
君玄不正经惯了,如此飘忽的语气,以至谁都分不清他这句话说的是真还是假。
胡说瞪他。
君玄似笑非笑地回瞪他一眼,“你还真别这样看我狐狸。你的好朋友是什么脾性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他这个人哪,就是捂不热的硬石头一块。若换作旁人,就是块冰山这么久本殿下也该给他捂化了,偏偏就他……”
宿莽皱了下眉,“我想代云察问问,殿下心中还有几个旁人?”
君玄“唰”将折扇一张,徐徐摇着,“那可多了去了。”
宿莽丢了个同情地眼神给君玄,望着云察转身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殿下的风流韵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三界。不过,我劝殿下若真只想玩玩,就放过云察吧。他跟咱们不一样,他自小较真儿,我怕他会误将殿下的无情视作真心。”
旁边几人的脸色也都变得不大好看,尤其胡说,恨不能用眼神将君玄给撕碎。
君玄笑:“怎么突然都这么严肃?玩笑,玩笑听不出来吗?”
胡说冷冷道:“真真假假,殿下自己可曾分得清?”
君玄一怔,盯他半晌儿,忽得轻笑:“行啊狐狸,这趟启都没白去,你变成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