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山东道上私商横行,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私盐的贩运,而李应的李家庄常年在北地行商,哪里能与私盐脱了干系?不过山东处处都是开山立柜的好汉,作私盐买卖的在所多有,李应也只是其中较大的一股而已。
但自从梁山渐渐养成气候,局面就起了变化。梁山的人一多起来,原先的打家劫舍、捕鱼捞虾就有些养不活许多张嘴,要知道水泊周遭自古就是盗匪公行的所在,算不得什么富庶去处,寻常商贾多管是不会从这里过的,又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常年在水泊边讨生活的人家,多少和山寨里都有些联系,哪里好意思赶绝了他?因此靠抢劫是活不长久的。
那上山的好汉中,所谓水军都还是当地渔民为主,八百里水泊物产丰富,生啃鱼虾也好过活;但山贼们就是品流多杂,又没有多少土地可供耕种,加上许多人落草之后,还抱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的人生理想,怎甘于清贫?
因此随着梁山上贼众人数破万,这经济问题就开始令宋江头痛了。本来仗着三不五时的掳掠,以及高强那里的一些粮秣军器补给,这日子过的也算滋润。但这大旱一来,高强一面署理本地青州府的政事,一面顾着全国各地的事务,对梁山难免就不大周全。
既然金主喂的不够,宋江就开始自己找财路,灾荒之年寻常生意是没的搞头,粮价盐价却见风就涨,又有些投奔梁山的人原本就是贩盐出身,和宋江说起这私盐的暴利来,竟有数倍之多。所谓瞌睡来了个枕头,宋江一听大喜,眼下梁山兵强马壮。左近别说什么绿林好汉,就连官兵也不敢正视,贩些私盐算的什么?加上梁山泊地势好,下连两淮,上接河北,港汊所及几可遍布山东中部,淮盐,辽盐,本地海盐都可经由此地贩运,条件可谓得天独厚。因此宋公明一声令下。梁山大伙好汉就贩起私盐来,同时对左近原有的私盐贩子们颁下号令,表示私盐这行饭以后就由梁山挑头了,各路好汉还想从这上头发财讨生活的话,趁早来给及时雨呼保义大哥上供烧香。
你道梁山纵然势大。那私盐贩子原本就倚仗贩盐为生,又都是刀头舔血之辈,哪是这等好相与的?无奈梁山势大,不但人多势众,宋江更以军法整练喽兵,全然不是绿林中的手段,几场大的火并下来,负隅顽抗的私盐贩子死伤涂地,只得乖乖听命,其间的转折过程虽然繁复。与后代电影中毒贩们的争斗火并相差仿佛,读者自可对号入座。
总之,短短数月之中,梁山就在这私盐生意中占了头一份,宋江面前犹如打开了所罗门圣殿的大门。滚滚铜钱晃的他眼睛都花了。他又是素来“仗义疏财”的,时时散发些金银财帛给各寨头领和喽兵。愈发得人死力。于是全国灾情惨重、哀鸿遍野的时候,梁山这边风景独好,附近许多良民过不下日子,往往也就上山落草,于是梁山泊的势头越发浩大起来。
听了李应这一席话,高强大出意料之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在他具体接触军政现状之后,了解到以他目前的能力。不足以改变大宋军队的腐败现状,梁山这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存在已经有长期化的必要,然而在派出宋江掌管梁山之后,他竟然没有设法建立起梁山与自己之间长期固定的消息管道。
“这可不是好事,虽然自己手里捏着宋江的铁把柄,不愁他不乖乖听命,但梁山倘若闹的太大,脱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弄得宋江自己都无法掌握了,那就大事不妙,一个不小心,前功尽弃都还是轻的,闹的天下大乱就不得了了。”想到这里,高强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眼下宋江连大头领的位子都还没坐上,梁山的影响力也还仅限于绿林道中,还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现在设法补救还来得及。他定了心神,便向李应道:“多承李大官人相告,既然梁山势大,这贩盐的生意眼见李大官人作不得了,待本衙内另寻他法便了。”当日李应前来投奔于他,原本是因为与宋江地冲突,待要认真动手对付宋江,却碍着石秀。等到拜见高强之后,得知宋江有石秀罩着,石秀的后台竟然是高衙内,李应便不敢造次。不过在他的认知之中,宋江只是石秀手下江湖势力的一个盟友而已,对于其听命于高强的实质关系却一无所知。
等到宋江上山落草,一门心思与晁盖争权,李应又受了高强委托,主要精力都放在北地地贸易上,他和宋江之间的渐渐少了交集,这事也就搁下了。这时听到高强说另外设法,李应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只得唯唯诺诺。
待李应一退,高强一屁股坐下,抓过许贯忠将自己适才发现的问题说了,道:“你我年来忙于应付灾情,巩固大通在各地的分号,竟忽略了梁山的局面,没想到发展如此迅速。”
高强想到的问题,许贯忠自然也有所觉察,不过一个唱了红脸,另一个就得唱白脸,高强提出问题,许贯忠就得负责解决问题了:“衙内莫要心焦,眼下梁山发展迅猛,也未见得是什么坏事,咱们当初给梁山设的前程,总是要受朝廷招安的。这招安么,首先得有点资本在手,小到鸡鸣狗盗的蟊贼,朝廷不屑招安,若是打家劫舍的强人,那招安多半是笑里藏刀的毒计;若真个闹的大发了,甚或自立为王,则朝廷又必须要杀之而后快。因此梁山要发展,要壮大,又不能出格,这中间的尺度,要把握起来可就颇费思量了。”
这等心思,高强原也朦胧有些,只是不如许贯忠说的这么透彻。如今听来,句句切中要害,原先只想着要利用梁山作这个作那个,反正后来总是要招安的,现在才意识到,要是搞的过头,象方腊那样,来个自立年号什么的,那就完蛋大吉。
“于今之计,趁着宋江在梁山还不是一手遮天,须得再派体己的人上山去。此人一要衙内信得过的,二要能在山上拿的实权,最好是宋江的心腹之人,三则是宋江不熟的,要他想不到这人是衙内派上山的细作。”
听许贯忠说得头头是道,高强频频称许,连声说:“好极!好极!待用何人?”
许贯忠一笑:“衙内,可能想到何人?”
高强双手一摊,表示没有。如今他虽然位子不低,一州知府,手下真正称得上心腹的却没几个人,而且都各居要职,连一个能撒出去的都没有。
摊手这个动作在这时代没什么人会作,但许贯忠却看了好几次,只觉甚是有趣,油然道:“小人也想不到。”
“扑!”高强一阵泄气,还以为有什么惊喜,却原来是空欢喜。
见他神情不豫,许贯忠面不改色,老脸皮厚:“虽然没什么现成的人选,却有一人可供衙内考量,只是此人难以驾驭,有些难处。”
一起一伏,高强的胃口被吊起老高,连连追问下,许贯忠才说出二字:“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