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义章和徐卫国到达老鹰岭时已是半夜,徐卫国在自己的宿舍里加了张行军床,让柳义章睡下,“义章,大战在即,紧张吗?”徐卫国显然没有睡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砥辛里的沟沟壑壑。
“紧张,这几天我一直很紧张,你呢?徐团长。”
“我嘛,谈不上紧张,就是很兴奋,现在我们驻防的老鹰岭高地曾被美军称之为铁桶阵,守敌近千人,我独立团一个小时以内就解决了战斗,砥辛里也不过区区二千人,兵团动用这么大的兵力参战,我总觉着有点小题大做。”
柳义章没有直接回应徐卫国的这番话,而是直接问了一个自己很不解的问题,“徐团长,兵团如此重视这次战斗,吴军长亲自担任前线指挥,你担任副指挥,七十七军还有副军长和好几些个师长,为什么不用他们来当担任副指挥呢?”
“哈哈哈,义章,你参军时间太短,不明白其中的微妙关系也很正常,这么给你说吧,独立团的编制是团级,但独立团满员是五千多人,经过前三次战役,独立团伤亡过半,现在还有二千七百多人,而参加砥辛里的其他四个团总共才四千出头,那些个团长都曾经做过我的副手或助手,就像你一样,这是第二次给我当助手了,在七十七军,我和吴军长的胆子大是出了名的,他被称之为‘吴疯子’,我被称之为‘徐老虎’,我看你小子的胆子比我和吴军长的都要大,前程不可限量!最关键的一点,独立团与炮兵团一样,跨过师级直接隶属于军部领导,你想一下,参战的三零三团、三零五团、三零七团、五三五团,这四个团来自三个不同的师,让三个师那个师长指挥好呢?怎么平衡?”
“徐团长,我略微明白了一些,师长确实不合适,但韩副军长不是比你更合适吗?”柳义章干脆打破砂锅问道底。
“你说韩三杰呀,打四平的时候我是团长,他跟我搭档,是政委,但他爬的很快,当上副军长了,我也纳闷,韩三杰这家伙最多干个军级副政委,怎么就干副军长了呢?他是搞政工出身的,指挥战斗他是地地道道的外行。”徐卫国直言不讳地说道,徐卫国很喜欢柳义章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禁不住与柳义章倾心而谈。
“义章,你是不是觉着奇怪,这些年我的副手、搭档都升官了,我‘徐老虎’还原地踏步?”柳义章点点头,他第一次协助徐卫国打老鹰岭时,他就发现徐卫国从站到指挥棚起,望远镜就没离开过眼睛,他死死地盯着战场上的敌我变化,这是多么优秀的指挥员呀,专注、果敢与身先士卒!“义章,我告诉你吧,我吃亏就吃在我的性格上,在辽沈战役的塔山阻击战中,我团奉命参与阻击绰号‘赵子龙师’的国民党独立九十五师,激战六天六夜,打到最后独立九十五师竟用自己士兵的尸体构筑工事,可想而知战斗打得是多么惨烈,战斗结束时我团两千多人剩下还不到六百人,参与战斗的几个团的团长包括我都受到了四野的表彰,现在回头看看,那些团长都是师级以上的高级指挥员了,辽沈战役结束后,部队进行休整,干部也进行了调整,由于我性格耿直,在一次研讨会上把四野机关的一位处长给得罪了,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结果本来准备晋升我为师长的任命书就给压了下来,跟你谈这些,不是为了发牢骚,我这个人呀天生就喜欢打仗,有时想想当团长也挺好的,随时有仗打,所以说也不能说是吃亏,你说呢?”柳义章听着不禁对徐卫国心生敬意,他外表粗犷,实际上有着丰富而细腻的情感,他给自己讲这些无非是希望自己不要像他那样因为性格而自毁前程,是别有一番苦心的,但柳义章真心地认为他耿直的性格是优点而不是缺点,柳义章在心里默默地把徐卫国认作是自己的兄长、朋友与老师,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徐卫国,或许徐卫国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
但柳义章还是脱口而出,“徐团长,自古以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安知祸福?正如庄子所言鸱鹞不知鹓鶵之志,我与你共事,虽然时间不长,但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次吴军长再次安排我到你身边继续与你共事,我会倍加珍惜!”柳义章的话如同一股暖流流进徐卫国的心田,这些年来的戎马生涯,胜仗是越打越多,身边的副职也频繁变换,但知音难觅,柳义章才十八岁,自己三十五岁,竟然无话不谈,柳义章的学问、胆识与仗义都是那样的浑然天成,不着痕迹,让人钦佩而不嫉妒,英雄出少年,在柳义章面前,一向桀骜不驯自信满满的徐卫国竟然感到了些许自卑,同时也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帮助柳义章,让他在战争中更快成长。
第二天,柳义章被一阵阵叫好声吵醒,他一看表已是早晨八点多钟,赶紧穿戴整齐,到暗堡外一看,老鹰岭甚是热闹,原来七十七军的宣传队来了,正在给整装待发的战士们打快板鼓劲呢,柳义章走上前驻足细听,“一九五零年哪,独立团不简单,啥不简单?你听俺把话说完,独立团从北打到南,你说简单不简单,老鹰岭险不险?美帝暗堡盘山间,铁丝网儿到处缠,**密布在前沿,你说简单不简单?美帝自称铁桶阵,想打老鹰岭,难过上青天,咦,闭上嘴,臭老美,你再看看独立团,简单不简单,徐老虎靠前站,大手一挥,炮弹霎时震翻了天,美国佬龟缩着不露面,徐老虎大喝一声跟我干,战士们呼啦呼啦往上窜,白刃战,岭上演,你枪刺我刀砍,打的美国佬降的降,窜的窜,咦,大事不妙,敌人要向汉城窜,说话间柳义章人影儿就不见,嚯,飞身上马去追赶,快看看,快看看,速度快得像闪电,转眼就把敌人拦到了路中间,不简单不简单,柳义章把身手显,手枪别腰间,马刀背上悬,***的眼,对着敌人的脸,一声断喝缴枪不杀,惊了天,敌人更是吓破了胆,简单不简单,柳义章是好汉,一人抓了一百三,孤胆英雄美名传,独立团打了胜仗吃好饭,真解馋,一口罐头嚼半天!你说简单不简单,砥辛里照样干,明儿咱就阵地上见,你说简单不简单......”
柳义章微微一笑,转身要走,有眼尖的战士认出了他,兴奋地大喊,“柳义章,孤胆英雄柳义章,简单不简单,就在咱眼前。”这位战士一激动呀,也用打快板的语句喊了出来,战士们一下子围了上来,把柳义章紧紧围在中间,宣传队的战士连忙把快板一打,高声唱道,“战友们,都别乱,英雄就在咱眼前,大家把路闪一闪,孤胆英雄台上站,台上站!”还真管用,战士们立刻闪开一条路,簇拥着柳义章上了讲台,所谓的讲台,就是一个小土堆。
柳义章站在土堆上,战士们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大战在即,今天还活着,明天也许就光荣牺牲了,竹板一敲,战士们就能满足至此,这种革命乐观主义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深深感染了柳义章,柳义章高声地说道,“亲爱的战友们,我来自山东,同大家一样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千里迢迢奔赴朝鲜战场,为的就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所以不管在哪儿,只要见到美国佬就要狠狠地往死里打,明天砥辛里战役就要打响,我们英雄的独立团将担当主攻重任,同志们对明天的战斗有没有信心?”
“有!”战士们高呼!
看到柳义章要下土堆,战士们一齐起哄,“孤胆英雄,来一首!”柳义章一看这架势,不唱是难下台了,于是大方地说道,“好,战友们,我起头大家一起唱好不好?”
柳义章领头高声唱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嘹亮的歌声在军营响起,战士们心中装着远方的祖国,装着生我养我的家乡,装着翘首张望的爹娘......军营是一座火炉,千锤百炼始成纲的火炉,我们的战士都是钢铁战士,是压不跨打不倒的英雄儿女!
炮兵团的营地也是一片忙碌景象,战士们擦拭着炮膛,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颗炮弹,苗青一大早就来到一营检查备战,张学年见到团长,着急的问,“苗团长,运输大队的车啥时候到?老鹰岭战斗后,我们一营所剩炮弹不到二十发了,明天凌晨队伍可就要出发了。”
“急也没用,炮弹可不是别的,金贵着呢,车队只能夜里输送。”
“团长,这次战斗每个营多少个基数呢?”
“老规矩,一个营一个基数。”
“团长,攻打砥辛里一个基数肯定不够用,一营配合的可是主力独立团。”
“这我知道,照王参谋长分析呀,五千发也不一定够,可是运输大队的运输能力有限,这次战斗总共才八辆卡车,白天还不能上路,缺口的炮弹也只能靠咱自己的骑兵大队来运送了。”
“我的妈呀,五千发炮弹,这也太狠了吧?”张学年惊讶地张大了嘴。
“狠?敌人更狠,他们把王牌坦克连都开到了砥辛里,你可知道,要炸毁一辆坦克比摧毁一座暗堡难上十倍都不止,那‘铁棺材’是活的,能随时跑,炮弹前脚打出去,它后脚一挪动,炮弹白废了,你说狠不狠?”
“团长,问题是就算被炮弹打中了,那铁家伙跟没事人似的,晃动晃动照样走,咱们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打废它!”
“对啦,团长,听说义章的警卫连明天也到北梁山?”
“对,跟打老鹰岭一样,义章、我还有徐老虎又凑到一个指挥部了,当然这次吴军长与王参谋长也坐镇前线指挥部,战斗打响后,实际指挥的仍是徐老虎。”
“徐团长也真够倒霉的,这些年,他指挥独立团打了那么多硬仗恶战,手下的营长现在都干上团长了,同级的政委现在都是副军长了,他倒好,外甥打灯笼照旧!”
“这怎么就是倒霉了?这是共产党人的高风亮节!不争名不夺利,我不也是一样吗?我这炮兵团团长比他徐老虎干得时间还长呢。”张学年吐了吐舌头,心想炮兵团怎么能跟独立团比呢,人家独立团是主攻咱炮兵团是副攻,但嘴上却说道,“苗团长你也是高风亮节,你跟徐团长是属于难兄难弟!”苗青听完一瞪眼刚要发火,张学年赶快改嘴,“不是不是,我说急了用词不当,你跟徐团长是志同道合,都是军人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