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他的这张脸庞瞧着竟是比几日前更要清瘦一些。棱角愈发分明,轮廓却依旧俊朗好看。
十七方才刚从校场急急赶来,出了些汗,鬓发微湿,黏在脸上。那日的戎装已被换下,现下他身上这件黑色劲装,布料贴身单薄,胸膛处贲起的肌肉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上上下下地起伏不断。
赵清颜抬头,有些发怔地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她张开嘴,一个音还未发出,手腕处倏然一紧,竟是已经被他直接扯进自己怀中。
十七的手臂强壮有力,胸膛更是炙热如铁。他的呼吸很重,鼻息灼热地细细喷洒,温热地缭绕在她的耳廓。
赵清颜身形一颤,周身被这一股熟悉而阳刚的男性气息包围,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推开他。
“平阳……”十七将微凉的脸庞轻轻埋在她的颈窝处,口中低声呢喃:“几日不见你,我便又开始想了。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圈住她的手臂,强硬地愈收愈紧,直到她微微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赵清颜双目大睁,猛然神志清醒,伸手一下子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十七,自己往后一退,便准备将门再度合上。
十七眼见怀里的人似乎有所松动,却也不是之前那样排斥自己的触碰了。这个时候被她推开,他哪里肯就这样善罢干休,大步往前一迈,半个身子横在了半掩的雕花木门之间。
“平阳,今日若是你不把话同我说清楚,我是绝然不会离开的!”
赵清颜便是用了全身的气力,又哪里敌得过一个十七。
双手抵住门沿,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眸色微凝,冷声斥道:“还有何事本宫先前未同你说明白的?你前次胡闹本宫已经未同你计较了,你先下若再不离开,本宫便要喊人了!”
十七望见赵清颜面上的疏离和冷淡,眸中闪过受伤挫败。这些日子的压抑、思念、憋屈就在这么一瞬全数爆发了出来,十七双眼微红,现下他已经无所顾忌了,他伸出长臂,又一次将她牢牢拽入自己怀中。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十七一脚带上。
他一个转身,在赵清颜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她整个人牢牢按在了紧掩的檀木门上。
赵清颜的双手被他死死向上反扣,他结实的身躯压上她,而她身后便是坚硬的门板,她根本毫无退路,更无一丝挣扎的余地。
这般羞辱被动的姿势让赵清颜眉梢染上一丝薄怒,她面色蓦地沉了下去,冷声喝令:“松开!”
十七头低垂,与她靠得极近,呼吸几乎与其交叠。
他喘息声粗重急促,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眸底带着一种赵清颜从未见过的阴骛之色。
身上的男人像座山似的一动不动,赵清颜变得不耐,唇瓣微启,正准备扬声唤下人进来。只那美眸却在下一刻忽地大睁,他竟是骤然俯首,不由分说地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她的惊呼,她的愤怒全部被他狠狠吞入腹中。赵清颜隐隐察觉到了十七的不同,她从前不是没有被这个男人吻过,但他的吻或是轻柔小心,或是强势有力。却从未同现在这般,宛若狂风骤雨,不留一丝余地地啃噬蹂躏着她。
赵清颜显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他企图进一步攻城略地的时候,她张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了他。下一刻,她在嘴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然这点疼痛并没能击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反而愈发激起了胸臆间的那股腾腾升起的气焰。他松开了箍住她的一只手,改为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强迫她承受更为强烈的攻势。
呼吸变得稀薄,窒息感让赵清颜心下莫名涌起一股不安。她下意识挥动手臂,撞他推他。
赵清颜现下已经没什么气力了,故而并没有指望真的能够推动他。未曾想到的是,当她的手肘不经意间撞向他困住自己的手臂,耳畔传来他的一声闷哼,身上一轻,他竟然真的松开了她。
呼吸忽然顺畅,赵清颜单手虚弱地撑住门扉,不住地大口喘气。过了许久,终于缓了一些,待她直起身,目光带着怒意扫向跟前那人,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却是一怔。
十七双膝跪在地上,眉峰紧蹙,面色苍白痛苦。他右手覆着左臂,额上已是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原来那十七早前淮南一战,手臂便被敌军利箭刺穿一个大洞,而后归心似箭,等不及军营的包扎,便只是自己用纱布随意裹了几圈草草了事。前两日又受了三十大板,便是再强健的身子也受不起这般折腾。
方才赵清颜的一番捶打,恰好打在了十七重伤的部位,此时便是天色昏暗,也可以瞧见布料之下隐隐透出的殷红血迹。
赵清颜见了这一幕,心下一跳。她想也没想便慢慢蹲下身去。
“这是怎的回事?”
赵清颜蹙眉,垂下头去观察他的伤势。见那里血迹竟还在继续往外渗开,她沉了面色,开口便道:“你在这里等着,本宫去唤御医过来。”
赵清颜落下这句,准备起身。手却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攥住。
她顿在原地。
“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十七眼眸低垂,双手微微发颤,将她的那只小心包在掌心,轻声喃喃,“平阳,你对我其实也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赵清颜眸色转深,她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沉默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缓慢地站了起来。
十七也随之飞快地起身,手臂那里依旧是阵阵抽痛,但他无暇顾及。他一步迈近,再一次笔直强硬地挡在她的面前。“平阳,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你明明也喜欢我的,你明明还关心着我的……”
赵清颜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急躁而固执的男人,许久,缓缓叹了口气。
“本宫确实还关心着你……”
闻言,十七眸光倏然一亮。他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但赵清颜的下一句,却如一盆冷水将他乍起的那一抹期望兜头浇灭,连一缕热烟都未剩下。
“可那又能如何?”赵清颜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道:“本宫过去也许对你是有感情,但这又能怎样?有些事情回不去了便是回不去了。本宫迟早都会嫁给世子,世子很好,他才是最匹配本宫公主府驸马的人选。那么你呢,你除了痴痴缠着本宫,又能给本宫什么呢?”
赵清颜顿了顿,望着面前忽然沉默下来的男人,笑了。
“你不是问本宫对你有没有感觉么,本宫现下现下便告诉你,你方才对本宫那样,本宫很不喜欢,甚至是有些讨厌。”
……
她说她很不喜欢,甚至是有些讨厌。
就因赵清颜简简单单的这么一句,十七身形微僵,面色霎时间苍白如纸。
十七泛白的薄唇紧紧抿着,他双目大睁,眼神里带着一点不知是什么的情绪,笔直发怔地盯住她看。
赵清颜神色平静地回望着他,她在等着他说话,可是十七立在原地,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又过了许久,赵清颜有些等不下去了。
就在她启唇,准备再度劝他离开的时候,十七先一步沉默着别过头,他缓慢地敛起了双眸。
只下一刻,赵清颜愣住了。
她错愕地望着连成串的泪珠沿着男人紧闭的眼帘淌落下来,沾湿了他的眼睫,顺着刀刻一般的面颊一路往下,在刚毅的下巴停顿,缓缓滴落在地上。
他竟是在她面前哭了出来。
赵清颜嘴唇因为惊怔微微张开。她道不出自己现下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看着他这样,她胸口竟是闷得厉害。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抬步靠近他的时候,十七已经伸出手,他随意地抹了把脸。
“你……”
赵清颜张开嘴,这样的情境,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七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眸子依旧有些发红。他直直地看着她,许久,哑着嗓子对她说道:“我知道了。”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苦笑,“方才是我孟浪,吓到了你。往后我不会这样了,往后我……不会再来缠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赵清颜怔然地看着十七在自己面前背过身去。他走了几步,推开雕花檀木门,便是要离开的样子。
只在下一刻,十七的脚步却又蓦然停顿下来。赵清颜愣神之际,十七已经朝自己这边丢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她伸手下意识接住,听见他在耳畔这样说道:
“在淮南时瞧见觉得喜欢,便顺便给买下来了。你若是看不上……那便扔掉吧。”
她垂头,却见掌心躺着一块通体银白的精致小物。她仔细一看,才瞧清手里竟是一枚孩童佩戴的,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的寄名锁。
赵清颜瞳仁微缩,攥住掌心的长命锁,她下意识抬步踏出寝房。只是庭院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夜风吹拂,灌木丛沙沙的声响,却是早已没了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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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之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事,平阳公主同阳安侯世子的大婚最终还是定在了五月下旬。
婚期已定,女方备好了嫁妆,等着成亲便是。然而谁都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虽然年过六旬,身子骨一向硬朗的阳安侯竟是突然生了一场怪病。身上遍处长满脓包,半夜发了高热,无论吃何种良药,都未再褪下去。
世子爷心急如焚,急忙唤来朝内朝外各路名医,只无论是何人,坐诊之后,口里皆道对于候爷身患的病症,可谓是闻所未闻。
便得了圣上赏赐的灵芝人参,安阳侯身上的病也是回天乏术。十日之后,终于在一天夜里暴毙而死。
安阳侯的这一突然死讯无疑是惹得长安城上下议论纷纷。而其中最伤心的自然便是数月前刚刚回宫,准备安养家父终老的世子爷了。
世子爷素来便是个孝子,侯爷过世之后,自然是要守孝的。然按照赵国制度,子为父母应当斩衰三年。守孝期间,不得嫁娶。故而世子爷与平阳公主的亲事却是因此事又要拖延下去了。
有人见公主和世子爷的这们亲事几经辗转,便道这真乃好事多磨。又有人认为,公主现下肚子里既早已有了个小世子爷,与安阳侯世子的婚事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过场罢了,与世子爷的婚事暂缓,便恰好安心养胎,等一切安顿好了,一家三口一道补办一场风光的婚宴,岂不更是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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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日十七自锦绣阁颓然离去,夜里孤身一人又去了前次那个小酒馆,再度喝了个烂醉如泥。
待天亮酒醒,十七心中郁气依旧难散,便又一头热地跑回军营,将自己手下的那几个小兵全都从营帐里撵了出。刀枪拳脚,挨个儿带着操练了一遍。
那十七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从卯时天蒙蒙亮,一直练到日落西山,午膳晚膳一并都给省了。但十七手下的那帮兵士身子骨可都是肉长的,自然跟不上中郎将这非人的体力,一个个早已累得叫苦不迭,大气都喘不上来。
直到有一身体弱些的小兵,一个没挺住,终于两眼一翻,竟是直撅撅地晕了过去。随后副统领赶来救驾,中郎将这才勉强结束了这场长达一整天的操练。
现下十七的身份不同以往,他在军中已有了自己的营帐,帐外甚至站着两名火头兵,随时等候他的差遣。
十七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帐内,仰面躺在床铺之上。他翻了个身,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小盒的凝脂雪花膏。里面的雪花膏他至今舍不得用,小盒外面的牡丹纹路倒是因为时常放在手心磨磋抚弄的关系,已经有些略微地褪色磨旧了。
他捏着这个精巧的小盒,难免便又想到当初她放下身份,特地跑来军营见他的情景。
想起过去的种种,十七心中便是苦不堪言。他既已在她的面前作出那等决绝的承诺,便应当将她送给他的小物也一并扔去,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睹物思人,自己落得愈发苦闷。
但十七终究还是舍不得,这已经是他可以留下的关于她的最后一个小小物件。往后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他便只有攥着此物,努力寻找她所留下的最后一缕芳香。
十七躺在床铺上,正失神之际,帐外忽然响起一阵争吵呵斥声,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他的名字。
十七面色一沉,他一把将小盒重新藏进衣襟之内,自铺上翻身而起,几个大步上前,然后掀开帐帘,抬脚走了出去。
“出了何事?”
外面原本横眉竖目的守门小兵一见中郎将出来了,一个激灵立马转过身来,面上讨好地嘿嘿直笑,
“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有个叫花竟是胆敢和中郎将随意乱攀亲戚,非说与您是什么旧识兄弟……您这样的身份,哪是他这种人随随便便说见就能见的。您且回去歇息便是,这人惊扰了您,我定然帮您好好修理一顿!”
“我才不是在乱攀亲戚!我就是同你们的中郎将从前是一个床铺的兄弟!我是来投靠他的,你若不信,你再问他啊!”
十七眉峰一蹙,下意识转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扫了一眼,果真瞧见一衣衫褴褛,脸庞脏污,身形却极为高大的男人指着他,怒目圆瞪,那人道完这句便喘着粗气,立在原地不动了。
待那十七定睛仔细一瞧,却是愣了下。虽说次日同最后一次见面时想必又要再落魄脏乱几分。但十七却认得出来,守门小兵口里的“叫花”却是数月以前,同自己一道儿作行军苦力的那个少年阿昱。
------题外话------
为啥把世子他爹写死?不写死,要是真的顺利出嫁了,你们还不得喷死我【捂脸】。
木头周一周二很忙,想多更新也有点力不从心……我明天加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