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锦第二天就出了宫,回到佟府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足不出户,在外人看来,这自然是她再没脸见人,可宫里的态度又让人看不懂。
佟介远因教女不严之过,被皇上发配出京,领了九江巡抚的差事外放巡查,身上只兼了都察院右副都使的头衔,官职只得从二品。表面上看他这是失了圣心,官降一级,但明眼人都知道,九江乃是大周与赵明二国的三国接壤重地,纷争频乱,是个难管的地界,可同时,这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佟介远本就武将出身,在军中威望甚高,这几年被召回京,虽还有将军头衔,却并无什么实权,如今这一外放,便如放龙入海,尤其他领的还是巡抚的差事,巡视天下,抚军安民,以他的本事,抚军自不在话下,这便意味着一旦他结束了巡视,返京之日,必定是加官进爵之时!
于是这段时间大家对佟家可谓又爱又恨,一边又想和佟介远这个未来的官场红人拉拉关系,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揣摩错了圣意,与受罚之臣过于亲近,反而连累了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说,众人对佟锦这件事带来的后果还是十分惊讶的,也猜不出皇上到底是欣赏佟锦为全孝义不惜碰柱自尽,才做出这番明降暗升之举,还是皇上早有了让佟介远再进一步的心思,正好趁这当口给他表现的机会。
佟锦看来,自然是后者。
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尤其永兴还是一个难得的明君,更不会因为女儿家家的事不顾朝中大局,佟介远此番外派,回来后的晋升是一定的,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追求一个“平衡”。
佟介远深受皇帝信任,皇上又将佟介远调到太子麾下接受太子直接领导,用意不言自明,可偏偏太子与定北侯府关系深固,对佟介远也并不如心腹一般信任,加之定北侯府在朝中势力愈有扩张之势,这便导致皇帝产生了难以避免的疑虑,但定北侯府素来低调,也寻不到什么过错,不好发作,那就只能再提起一个可与定北侯相庭抗礼之人,便是佟介远。
其实这事和她基本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借了她这件事发作一下罢了,但在不知情人的眼里,无疑又看重她几分,以为她和皇帝间存在着多么深厚的舅甥之情。
这对佟锦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这段时间佟锦闭门谢客,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她实在不能见人。头上的伤已经消了肿,却还是黑紫一片,大夫接连的请,也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开些活血散瘀的药,让她安心静养。
时间转眼便入了四月,天气已渐渐热了,佟锦额上的瘀迹淡了些,颜色由黑紫转为红褐,瞅着倒是胎迹一样。
“已经快好了。”御医院派来替佟锦看伤的蒋御医虽然年轻,但医术不错,隔个三五天便要过来替她看看情况,“我配了些凉药,配合按摩的话会让淤血消得更快些。”
蒋御医又嘱咐了几句,正待告退之际,曼音微喘着跑进来,“姑娘,黄公公来了,正在厅里,老夫人让姑娘过去呢。”
佟锦便朝那蒋御医道,“蒋大人一起过去吧?”
蒋御医微一摇头,“我还是先告辞了。”
佟锦也不勉强,让静云送他出去,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奇怪,黄存喜是皇上身边的贴身红人,谁不愿与他多有些交情?可这蒋御医也不知是年纪轻心高气傲还是怎么的,碰见过黄存喜两回,也都是淡淡地一点头,并不上前寒暄。
送走了蒋御医后,佟锦自百宝匣内拿了个早已备好的荷包,随后便来到佟府正厅。
老夫人居于正位之上,黄存喜坐了左侧下位,正随意闲聊。
见了佟锦进来,黄存喜立即起身,微胖的脸上满溢笑容,“咱家给大姑娘请安了。”
佟锦连忙上前虚扶了一下,这才又与老夫人见了礼。
黄存喜道:“宫里新进了上好的薄荷与冰片,我与姑娘留了一份,今天才寻得空来送过来。”
佟锦又是连声道谢,黄存喜道:“这都是皇上吩咐过的,药要挑好的给姑娘送来治伤,咱家只是遵从圣意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没有实质指示的圣意最是好钻空子,要是黄存喜不上心,就算不送,也是没人能说出什么的,况且还是黄存喜亲自跑这一趟。
佟锦自然不会怠慢,亲自送黄存喜出门,分别之际,佟锦弯了下腰,似在地上拾起一个荷包,笑着递过去,“黄公公的荷包掉了。”
黄存喜接过荷包,入手便知里面装了东西,当即也不推辞,笑呵呵地道:“多谢大姑娘了。”
佟锦笑道,“以后还得公公多多照拂。”
黄存喜笑着点头应下,这种出不了多少力,既能在皇上面前讨好卖乖,又以有得到实惠的差事他向来是最喜欢的。
马车启动,黄存喜便由袖中拿出那荷包打开,凭着刚才的触感,他摸得出里面的纸张很薄,便也没抱什么能得大数目的希望,可当他抽出那张薄纸打开,看清了写的是什么后,却是唬得当时就叫了停车。
“回去!回将军……”顿了顿,又看看手上的东西,最后的吩咐却是没说出来。
听得车夫在外询问,黄存喜定了定心神,把那纸收到心口处,又把荷包塞回袖中,吁了口气,“罢了,回宫!”
车夫有些莫名,却还是依言将马车赶向皇宫的方向,黄存喜坐于车内却是不断地摸着心口,心中暗道:乖乖……这佟大小姐,出手也太阔绰了……
再说佟锦,送出那荷包后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压力倍增。
这又是一个冒险的事情,要是黄存喜胆小不敢应她的要求,那她的打算便要落空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正厅,老夫人还没回去,似在专门等她。
见佟锦似有心事的样子,老夫人招手让她过去,先是看了看她的伤势,又拉着她的手叹了一声。
“想来你也从黄公公那听说了?”
佟锦一愣,连忙询问。
老夫人便道:“听闻平安王妃已依旨向刑府下了文定。”
佟锦怔了怔,随即脸色大变,“怎会……”
难道王妃终是不愿抗旨,宁愿与刑家联姻了吗?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这样也好,世子早些完婚,你那事情也好早些过去。”停顿一下,老夫人又顺:“那撺掇你的人到底是谁?竟连奶奶也不能说吗?”
虽然佟锦一直咬定所有事都是自己所为,但她受人撺掇戏弄兰青的说法却流传甚广,更因她一力承担甚至以死相搏,让人对她多了些同情,同时对她那个至今不敢露面的“同党”更为不耻,认为佟锦是误上了贼船,被人利用。
佟锦摇摇头,“奶奶莫要问了,这件事随着时间会慢慢淡去的,若是此时再提,却是又掀风波了,皇上不会乐于见到的。”
老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疑问总是不好受,便又问道:“可是那明月郡主?”
佟锦微讶,“奶奶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老夫人道:“前几日十七皇子满月,我与你母亲进宫恭贺,见那平安王妃对明月郡主很是冷淡,按理说世子的婚事还是恩国公府一力促成,王妃怎会如此对待明月郡主?思来想去,怕不是明月郡主当年与世子有过一段过往,如今对世子另娶他人心生不愿,这才想了报复的法子,找上了你。”
佟锦万没想到老夫伯伯推理能力也相当不错,当下也没否认,只是道:“奶奶别问了,此事以后也莫要提起,免得惹恼了皇上和太后。”
这么一说,老夫人更认为自己所料不错,面上恼意更甚。
“以后莫要与她来往!”
佟锦笑着应了,又送了老夫人回去,这才返回栖霞阁。
才进了院子,静云便笑着迎上来,“姑娘,有一件好事。”
佟锦没什么心思地笑笑,“我猜猜,定是你哥哥办好了庄子那事,是吗?”
静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佟锦当初让刘长空去修整庄子,结果引来一场官司,前段时间佟锦身体好了些后,静云就逮空与她说了这事,她听后只给了刘长空一句话,“那里是皇庄,到皇庄占地本身就是触犯了刑律,他们还有胆说已占了十五年?我倒是该向他们讨个说法哩!”
其实有胆到皇庄占地的家里肯定也是有些倚仗的,但得了佟锦指示的刘长空死咬这一条,反向对方索赔,最后还是取得了全面胜利,虽然静云表述不全,但佟锦可以想象,要将这件事办得完美实在并非易事,从这事也可以证明,刘长空确实是很有能力的。
回到房间,佟锦脸上的笑容瞬时垮下。
要是兰青真娶了刑茉华,她该怎么办?是就此放弃,还是甘心为妾?
不管是做小妾,还是锦娘继续存在,都是佟锦难以忍受的事。
坐在镜前掀起抹额看了看,那一大片红褐实在碍眼,佟锦放下抹额,静坐了一会,招呼曼音进来。
“你去一趟吏部尚书孙大人府上,我有封信你带给梦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佟锦也不愿意顶着一张丑脸出门,可为了自己的未来,丑就丑吧,她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