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有十个月的命了,桂花落的时候就是你命陨之时。”
一道叹息如花落下,砸在青亭的心口。
青亭惊惶地往后一退,却坠入冰冷的潭水,潭水渐渐没过她。
水没过裙裾,淹至脖颈,最后黑幕落下,掩去眼前的星光,青亭只记得那满天的繁星和那一身黄衣的女子。
再睁开眼的时候,青亭已经躺在了她的温暖安逸的床上。
时值腊月,正是雪如柳絮撒空中的时候,但青亭的屋子里却烧着银丝炭,暖和得犹如春日。
最先映入青亭眼帘的是帐上的锦绣山河图,山河图上远山重重,碧水悠悠。
那是皇兄在她十五岁生辰时,送她的生辰礼,她不喜读书,却独钟泼墨丹青。
她曾画过在皇兄生辰时替皇兄画过一幅锦绣山河图,待到她生辰的时候,皇兄便送了这绣着她亲手所画的那幅锦绣山河图的纱帐给她。
皇兄待她,一向用心又细致。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落水的,只记得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岸上渐渐跑远的白色裙角,还有一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
是谁害她落了水呢?青亭试着回想那人的脸,却头疼欲裂。
如今只好徐徐图之了,青亭揉着头,安慰自己道。
青亭看着手腕上殷红的琉璃珠,怔了半晌,青亭不禁伸手抚上了琉璃珠。
触手温润,全不似那黄衣女子的清冷。
青亭正回想着梦里的那名黄衣女子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伴着门开的声音的是一道娇弱的女声。
“公主您醒了?”
青亭循着声音看向来人,是她的侍女,桂花糕。
桂花糕的发上还落着雪,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公主,您真的吓死奴婢了,若不是凭栏公子,您如今怕是……”侍女的声音带着哭腔。
“凭栏吗?”青亭喃喃道。
“您日后可得小心点,那里路滑……”桂花糕见青亭仍有几分呆滞,殷勤地叮嘱道。
“不……”青亭喃喃道。
“怎么了?公主可是有哪里不适?”桂花糕一脸焦急地问道。
“我不是自己滑下去的……”
“一定是常素月做的,公主这次您可不能心软……”
“我想不起来了。”头上一阵一阵地疼,青亭抱着头吼道。
“奴婢这就去派人去请大夫……”桂花糕转身便欲往外走。
“不。”青亭叫住了桂花糕。
桂花糕一脸焦急地立在一旁,看着青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头疼渐缓,青亭慢慢垂下手,掀开身上的锦被。
“傅延年呢?”青亭拂开纱帐,起身下了床。
傅延年是她的驸马,只是他并不喜欢她,她和他的一场姻缘也不过是她强求来的。
他是傅延年,四大公子之一,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句:疏影整峻,幽色风致,延年温润,郁离寡情。
延年公子温润,但这温润,只是对这世上除了她以外的人。
他不喜她唤他的名字,她便不唤他的名字,他不喜别人唤他驸马,她便下令众人只许唤他傅公子。
“自然是待在他的治蔷院里,公主,您病了这几日,他连看都不曾过来看过一眼,莫非到了这一刻,您还对他有所期冀吗?”桂花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青亭叹了一口气,拂去了桂花糕发上的雪。
傅延年是裹着糖浆的黄连,她却甘之如饴,哪怕傅延年是穿肠的□□,她也能笑着咽下去。
桂花糕也垂下头,再没说话。
过了许久,青亭才听见桂花糕缓缓开口:
“公主可要用一碗粥?您这两日一直昏迷着,倒是滴水未进呢。”
杏花糕跟在她身旁多年,一向体贴她。
“不了,皇兄可知晓此事?”青亭拿起香箸,拨了拨香炉里将要燃尽的香。
这香炉里燃的是傅延年最喜欢的霜英香,但自她用了这香后,傅延年再未用过这香,后来,她再不敢轻易沾染傅延年喜欢的东西,包括傅延年喜欢的人,
桂花糕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您落水这样大的事,奴婢怎能瞒得住?皇上发了好大的火,现在正往回赶呢。”
青亭手中的动作一滞,皱着眉头道:“你替我研磨,我要给皇兄写信。”
杏花糕应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桌旁磨起墨来。
青亭放下香箸,走到桌旁写起信来。
桂花糕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青亭,终究还是开口道:“公主,奴婢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说罢。”
“您当时落了水,是凭栏公子跳进水中救您起来的……”
青亭握笔的手一顿,纸上便多了一处墨点。
“傅延年呢?”
“奴婢去的时候,没有见到傅公子的身影。”
青亭搁下笔,将多了一处墨点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桂花糕脸色一白,战战兢兢道:“是奴婢惹公主不快了?”
青亭这才发觉自己太过了,拍了拍桂花糕的手,温声道:“倒是拖了表哥的福了,表哥他无事罢?”
“凭栏公子倒是无事,上午还亲自来府里问过您呢。”
青亭心口一热,表哥待她,一向很好。
一封信写完,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青亭搁下笔。
“午时了。”桂花糕曼声道。
“我去看看他,你安排人快马把这封信送到皇兄手中罢。”
青亭把信递给了桂花糕,桂花糕接过信,转身便退下了。
青亭坐在铜镜前,正欲描眉,往日里她见傅延年时总是要上妆。
但此时此刻,铜镜里那张清丽却蹙着眉的面容却让青亭怔了怔,她想起了梦里的那个黄衣女子。
“你只剩十个月的命了。”清冷的声音宣告着她的生死。
青亭默默地放下了螺子黛,画眉何必总是画作远山长?
青亭起身拿起放在屏风上的披风,转身出了屋。
院子里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青亭站在廊上,蹲下身子,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握成一个小圆团,向院子中的秋千砸去。
秋千被猛地一砸,簌簌地落了好些白雪下来。
青亭眉眼一弯,连带着头上的玉簪也有了几分春意。
临出明珠院前,青亭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明珠院,明珠院一如往昔。
明珠明珠,只盼有人待她如掌上明珠。
但她似乎遗落了什么,青亭蹙了蹙眉,缓缓转过身,踏破光阴,向傅延年的治蔷院走去。
傅延年的治蔷院与她的明珠院隔得最远,但这条路,青亭已不知走了多少次,这条路上的每一颗石子,有怎样的纹路,她都知晓。
如同知晓她心上的那条小径是怎样在傅延年身上,弯了又弯。
这世上往往有九曲回肠的心事,这世上也往往是风景正好。
因着傅延年独爱菊花,因而成亲前,她在公主府布置了许多菊花,每一盆都是她亲自挑选,只盼着傅延年在从公主府门口到明珠院的一路上,都有菊花相送。
但成亲后,傅延年却没有搬进明珠院,而是搬进了与明珠院一东一西的治蔷院。
菊花便被搬到了另一条路上。
青亭刚踏进治蔷院,傅延年的小厮南风便迎了上来,带着青亭进了屋。
“公子,公主来了。”南风不卑不亢地道。
傅延年正坐在屋中用午膳,见青亭来了,只是淡淡的一句:“公主可要用膳?”
傅延年有一张恰到好处的脸,和恰到好处的温润。
青亭微微一笑,解下披风,慢慢坐下,道:“恰好有些饿了。”
青亭刚拿起碗筷,傅延年便搁下了碗筷,曼声道:“恕延年不再奉陪了。”
傅延年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出了院子,青亭脸上的笑一僵,望着傅延年越来越小的背影,放下碗筷,连披风都来不及披上便追了出去。
傅延年走得并不快,因而青亭想着自己很快便能追上傅延年。
但世事往往是事与愿违,青亭脚下忽然一软,竟是整个人都跌坐在了雪地里。
青亭想要起身,脚踝却疼得厉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延年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
青亭只觉得扑在身上的寒风也越来越刺骨。
“傅延年。”青亭冲傅延年的背影大声喊道。
傅延年的背影一僵,随即,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又缓缓转过身去。
傅延年眉头微蹙,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青亭的心却是沉了又沉,是啊,这便是傅延年,让她把他蹙眉头的每一个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傅延年。
待常人温润,却独独待她冷心冷情的傅延年。
泪花在眼里晃了晃,正要落下的时候,青亭却忽然察觉到一股温暖将自己包围。
傅延年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