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门外忽然响起桂花糕的声音。
青亭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画上的人长身玉立,手执长剑,玉容落在山色里。
是傅延年容止更盛?抑或是山色风景更幽?
她不知。
她用手指缓缓摩挲着那双握剑的手,这双手,她昨夜也曾触碰过,傅延年之所以跻身四大公子,全是凭着那一招长河星沉,只是,她至今都无缘得见。
“何事?”青亭搁下笔,她已经许久不曾画过山水图了。
“楼姑娘来了。”桂花糕端着一碟桂花糕,慢慢走了进来。
竟是钟月来了!
“快请她进来罢。”青亭的脸上浮出几分喜色,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
她和楼钟月已许久不曾见过彼此了,楼钟月几个月前给她留了一封信就去楚国了,这几个月虽然书信不断,但仍旧是想见着人的。
“阿亭,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怪我罢。”
甜甜糯糯,这是当年青亭听见楼钟月的声音时,心头浮起的第一个词,后来,见了楼钟月,她才明白,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若是旁人听见这声音,少不得会以为这该是一位娇羞的闺阁少女,但钟月有一副好嗓子,甜糯的声音和爽朗的性子合在一起,铸成了楼钟月。
楼钟月快步踏进屋里,冲青亭扬了扬手里的话本,道:“我给你带了话本来,从楚国一回来就巴巴地来找你了,可是千金难寻的冷眼看蟹的话本呢,你去哪里寻我这样好的朋友?”
是啊,她去哪里能再寻楼钟月这样好的朋友呢?
凭栏表哥是可以与之一醉之人,而楼钟月则是可以与之共俗之人。
“公主,奴婢先下去了。”桂花糕料定自家公主和楼姑娘定有许多话要说,行了礼便退下了。
临走前,桂花糕特意瞄了一眼自家公主和楼姑娘,若是楼姑娘是男子便好了,这样,公主也不必吊死在傅延年这棵树上。
“阿月,你快坐下罢。”青亭没好气地笑了一声,瞪了一眼楼钟月。
“你也快坐下罢,尊敬的公主。”楼钟月一边打趣青亭,一边正正经经地行了礼。
两人脱了鞋袜,面对面地,盘腿坐在榻上。
楼钟月用手撑着脸,一脸疑惑地看着青亭,道:“我听桂花糕说,你落水了,还与那常素月有关,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亭脸上的笑意滞了一下,随即又笑道:“都是前些日子的事了,桂花糕查过,没查出什么来。”
“真的?”楼钟月狐疑地看着青亭,看着这个她认识多年的好友。
“真的。”青亭悄悄躲开了楼钟月的眼,再撒谎的话她怕是要瞒不住了。
桂花糕早已把所查到之事禀告了她,她沉默地听着,心却是沉到了潭底,那日,常素月是在湖边和她的好驸马,傅延年,相会。
她费尽心思又如何?怎能抵过佳人一笑?
可笑的是,常素月是在她的成亲之时瞧上了她的好驸马,却硬生生地变成了她抢了常素月的心上人。
如今,她总算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酒。
傅延年说要娶她,她便欢喜地应了,谁知,他只是为了报她救了傅氏一族之恩而已。
青亭苦涩一笑,又想起楼钟月尚在一旁,她不想楼钟月再为她和傅延年之事伤神,正想掩饰之时,楼钟月却早已看破了她的心思。
“傅延年是不是又欺负你了?”楼钟月心思聪慧,如何猜不到青亭如今的境况?
青亭摇了摇头。
楼钟月拍了拍桌子,戳了戳青亭的额头,厉声道:“阿亭,你真是不争气。也只有你想傻傻地吊死在傅延年这棵歪脖子树上了,你看看常素月,裙下之臣遍布京城……”
楼钟月话还没说完便后悔了,青亭和傅延年之间……青亭想必也难过得很,她再说这话不是往青亭的伤口上撒盐吗?
她叹了一口气,道:“阿亭,强扭的瓜不甜。”
青亭垂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半年后,若还是如此,我便……”
“当真?”
“当真。”
“阿亭,若是你到时候反悔了,我定要把你写到话本里去!”楼钟月抱着手,一脸凝肃地说道。
“阿月,依你便是,你还不曾和我说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呢?”青亭歪着头,眼里是难有的娇憨。
楼钟月脸上的严肃再也绷不住,笑了笑,缓缓从袖中拿出两本话本,曼声道:“论起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我该是第一人了。”
“你瞧瞧,我刚从青州赶回来,就巴巴地把话本给你送过来了。”楼钟月一边把话本递给话本,一边道。
青亭接过一看,是两本话本,细如剥葱般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几个字:琅嬛阁冷眼看蟹。
楼钟月只觉得呼吸也跟着青亭的动作一滞,若这双手……她简直不敢想,也只有傅延年这傻子会这般傻放着眼前的红烧肉不吃,却去和旁人纠缠了。
“阿月,多谢……”青亭心中欣喜,连笑容里也带着几分春意。
“楚国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青亭随意地翻了几页手中的话本。
楼钟月顿了顿,故意想吊吊青亭的胃口,慢悠悠地道:“你猜猜?”
“我听说秦国的长安郡主失踪多年了。”青亭不疾不徐地说道。
楼钟月爽朗一笑,拍了拍青亭的肩,道:“这消息,怕是连秦国街头巷尾的三岁小儿都知晓了,哪里算得上什么新鲜事?”
楼钟月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可知道水月双琼?”
“你说的是水环珮和月如襟?”
“自然。”
“他们要成亲了。”
水环珮苦追月如襟多年,这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情。奈何郎心如铁,月如襟一直不为所动,江湖上甚至还有人就此事打赌,赌水环珮会失意而归的赔率甚至到了二十比一。
而如今,修得正果,青亭忍不住心中的感慨,笑了笑,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楼钟月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倦意,楼钟月便欲告辞了,青亭知晓她旅途劳顿,也不多做挽留,只是叮嘱她多来公主府找她聊天。
“姑娘,切莫忘了小生。”楼钟月摸了摸青亭的脸,正欲下榻穿鞋。
“好,你快走罢。”青亭推了楼钟月一把。
青亭正欲穿鞋,却忽然瞥到地上的另一双鞋,那双鞋静静地放在她的鞋旁,她愣了愣,呆若木鸡地看着楼钟月的那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
星夜良辰,枝头月影,窗前佳人。
“从来只向掌中看,怎忍在烛花影里。”
桂花糕推门进去的时候,昏黄的烛花影里,坐着一人。
青亭正捧着话本坐在窗前,滋滋有味地读着,窗外雪花簌簌,窗内有佳人如玉。
“有事?”青亭的目光仍然紧紧地黏在话本上,话本的妙处在于抓住人心,而她手中的这一本话本,甚善此道。
“公主,傅公子过来了……”桂花糕欲言又止,显然是对傅延年踏足明珠院并不乐意。
青亭手一滞,手里的话本几乎要落到地上。
青亭转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傅延年挺拔俊秀的身影,如孤松,如沧竹。情,或许便是,不知何时在她心头洒下的种子,却在这一刻,在她眼前拔地而起,长成参天的幽林,将她一圈一层幽闭。
傅延年解下了披风,拂了拂披风上的雪,一举一动,都如书中仙人,他缓缓将披风搭在了屏风上。
青亭几乎要怀疑这是一个梦,梦里的傅延年和她是恩爱夫妻,而非怨偶。
但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傅延年眼里夹着的冰霜,比窗外的雪还要寒冷。
“桂花糕,你先下去罢。”青亭道。
“但是公主……”
“桂花糕,你先下去。”青亭这一次换了语气,难得地强硬地说道。
桂花糕一向为她不平,对傅延年也颇不客气,若是桂花糕留在这里,无非是平添事端罢了。
“是。”桂花糕幽怨地看了青亭一眼,随即退了下去。
“我来赴约。”
“赴什么约?”青亭放下话本,疑惑地问道。
“前些日子我应了你一同吃早膳,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漕运一事。”傅延年一边缓声说道,一边寻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傅延年近年帮皇兄处理漕运一事,她是知晓的,只是,傅延年是真的在忙漕运一事?还是在忙着和常素月交心呢?
青亭心中苦涩,面上也不由地多了几分冰霜,她笑了笑,曼声道:“你忙你的便是,我自个儿会给自个儿找乐子的。”
“你今晚可还有旁的事?”傅延年端起桌上的茶盏,纤长的手指缓缓在上面摩挲着。
青亭摇了摇头,她平生所钟,只有两样:丹青和傅延年,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事。
“我带你去灯会罢。”
“好。”
青亭抬起头,灯火下是一张白皙细腻的脸,在岁月的尘烟里浮现。
是那一抬头的温柔,撩拨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