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走?”为霜一边掰着馒头, 一边把馒头砸向正啄着米的白腹锦鸡。
白腹锦鸡灵活地躲开了为霜砸去的馒头,依旧悠然地啄着米。
“我不知道。”为霜答道。
为霜一脸“怒其不争”地道:“明明没几个月了,为何还要浪费在这厮身上?多给他一些银子不就成了吗?”
她面露犹疑地答道:“但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他虽然救了你, 但对你也别有所图, 莫非你以为他会这么好心, 不是吗?莫非他对你好些, 你便忘了这厮是个轻佻的浪荡子么?你忘了他的群芳谱么?”
“他也未必如传闻一般, 始终是他救了我,况且他伤了脚踝,若是不好好修养, 变成跛子……”
“你又不是大夫……这不是给点银子就能打发的事吗?”
为霜神色恍惚,拿着馒头喃喃道:“我于心不忍……何况, 我不是身无分文吗?”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心肝儿, 你是不是该给你的心上人做饭了?”
“去你的心上人!”
为霜随口应道, 抓起身旁的一个晾晒药材的竹筐便向身后砸去。
卫幽色坐在轮椅上,不闪也不躲, 那竹筐便不偏不倚地砸在卫幽色的头上。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为霜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去,见卫幽色的轮椅旁有一只竹筐,又见他额头红了一块。
他为何不躲?
她又恨自己太冲动,又气卫幽色这厮竟傻傻地被她砸。
为霜扔下馒头, 急冲冲地跑过去, 焦急地查看了一下卫幽色的额头, 见他的额头只是微微红肿, 并未流血,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微嗔道:“你怎地不躲?”
“我躲了, 阿霜,你便会不开心了。”
为霜不知为何心头一动,虽然心头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卫幽色这厮说的话,也不过是别有所图。
“活该你被砸!”
为霜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跺了跺脚,转身便往厨房而去。
她堂堂蔚大小姐,竟沦为了卫幽色的烧火丫鬟,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为霜动作熟练地剖着早前在溪中捉的鲫鱼,剖完鱼后,扔进锅里,又往锅里掺了几瓢水。
她同卫幽色在这宅子里待了快十日,她做的梅花汤饼也总算勉强能入口,为霜想,早前卫幽色不过为她做了几碗梅花汤饼,如今,她却还了他好多碗,算得上是涌泉相报了。
为霜叹了一声,放下瓢。生了火,胡乱往灶里塞了几根柴禾后,为霜便去揉面去了。
等为霜端着两碗梅花汤饼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为霜将其中一碗塞到了卫幽色的手里,另一碗则留给了自己。
两人便在院子中相对无言地吃着梅花汤饼,用完梅花汤饼后,为霜正要去洗碗,却瞥见卫幽色额头上仍有淡淡的红痕。
为霜脚步一顿,道:“你随我到厨房去。”
为霜说完,便端着碗,向厨房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轱辘的声音,为霜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她觉着能这样指使卫幽色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差。
为霜在厨房里翻翻找找,最终找出了一个鸡蛋,用热水煮熟,又剥了壳,用帕子裹住,拿着被帕子包裹的鸡蛋,在卫幽色面前坐下。
“别动,本姑娘给你敷一敷。”
卫幽色徐徐一笑,倒是难得地没有和她斗嘴,而是乖顺地把头伸了过来。
卫幽色难得的乖顺倒是让为霜起了几分愧疚的心思,她柔声道:“对不住,累你受了伤。”
“无妨,幽色甘之如饴。”
暗夜中,似有人撩动琴弦,琴声洒落心头。
声声动人。
为霜低头,却恰好撞进卫幽色的眼底。
他的眼,似深渊不见底,而深渊中却有一双手,趁她不备,将她拉入这无尽的深渊。
为霜强撑着心神,徐徐地滚着鸡蛋,道:“群芳谱上的那些人,你也唤她们心肝儿吗?”
卫幽色勾起嘴角,似清晨里微光中的兰花,伸手摸了摸为霜的头发,徐徐道:“心肝儿,卫幽色他说他只喜欢你,群芳谱上,也只有你而已。”
为霜别过脸,道:“你就算是哄我也编一句像样的话来,不过就算你编出花来,本姑娘也不会喜欢你的。”
卫幽色嘴角荡开一抹微笑,道:“阿霜,群芳谱的那些人都是别有内情。”
为霜挑眉,道:“那你倒是说说,那群芳谱上的美人都是怎么回事?”
卫幽色倒是难得地正经地道:“心肝儿也应知晓,幽色一直为钱所累,与他们,也不过是买卖而已,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既是为了钱财,本姑娘如今身无分文,你又为何如此?”
“阿霜,若是你,倒贴你一辈子又何妨?”
为霜正恍惚的时候,卫幽色却忽然温柔地从袖中拿出那支青玉折枝海棠步摇,插在了为霜的发间。
她本以为卫幽色这厮定会拿这支青玉折枝海棠步摇威胁她,谁知,他却这帮轻易地还给了她。
为霜一把抓住卫幽色的手,望进那双深邃的眼,道:“你可会骗我?”
“不会。”卫幽色回握住为霜的手,笃定地道。
“我恨左拥右抱之人。”
“恰巧,卫某不是那种人。”
“若你是呢?”
“那就让卫某早日铁杵磨成针。”
卫幽色的话情真意切,为霜愣了愣,她未曾想过,会有人,如卫幽色一般?
“姑且信你一回,若你骗我,我定会雇全武林的高手来追杀你。”
“好。”
为霜看向卫幽色,他眼中灼热的情意却让她生出几分想逃的心思。
卫幽色眼中的情意似一碰冷水从头浇下,为霜清醒了几分,她同这卫幽色相识不久,如何能这般轻易便将一颗心交付?
为霜笑了一声,神色躲闪地道:“卫幽色,本姑娘差点就信了,你别打本姑娘的主意了。”
为霜说完便把鸡蛋塞到了卫幽色的手中,仓促地出了屋子。
屋外月色正好,为霜看向挂在空中的那弯弦月。
月盈又缺,月缺又盈,岁岁如此。
那夜在淮湖上的情景又走马灯似地浮在眼前,那夜酒月皆有,只是,让她的心在滚烫的沸水中翻腾的,不是迟迟未来的水环珮,而是同她坐在破船上的卫幽色。
为霜垫了一块帕子,便坐在了石阶上,撑着脸,苦恼地思索着卫幽色方才的话。
她一直看不清这人的心思,她分不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卫幽色一直步步紧逼。
她几乎要看不清她自个儿的心了。
但为霜知道,她完了。
苦思无果,为霜便回了屋,和衣躺在床上。
但睡意却似在同为霜捉迷藏一般,迟迟不肯降临,直到天色微明时,为霜才勉强睡去。
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为霜蓦地睁开眼。
为霜推开门,却愣在了当场。
站在院子里的人,为何会是白采琚?
白腹锦鸡不知何时飞到了为霜的脚下,啄着为霜的裤脚,但为霜却顾不得这些,她怔怔地道:“白采琚,你为何在这里?”
白采琚却似旧友般笑了笑,道:“这是我的宅子,我如何不该在这里?”
“这不是孟神医的宅子吗?”
“这是小爷的宅子,连同你脚下的那只白腹锦鸡,也是小爷的。”
这是白采琚的宅子……
这是白采琚的白腹锦鸡……
为霜一愣,这才恍然大悟!
她被那孟老头给摆了一道,她还以为是孟老头宽宏大量,亏她还因往日之事愧疚不安,原来孟老头竟在这等着她。
为霜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只觉着,她这十几年,都未曾有过这般窘迫之时,她住了死对头的宅子,还给他喂着鸡。
偏偏死对头还找上门来了,她就像偷番薯被大人抓住的小孩。
但她手上的这番薯,是孟老头给她的,孟老头实在害她不浅!
若是时光能回溯,她哪怕是住在山洞里,也不住在白采琚的宅子里,这吃人嘴短,她日后欺负起白采琚来,想必也膈应得很。
为霜笑意勉强,道:“看来你我甚是有缘,不然如何能在这深林中相见?”
白采琚冷哼了一声,别扭地道:“阿霜,你若是想在这宅子中住一辈子也无妨。”
阿霜?她和白采琚什么时候这般亲热了?他往日里都唤她狐狸精的。
为霜迟疑地往后一退,白采琚往日里待她都不假辞色,如今却似见了旧友一般熟稔。
还是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为霜看向常宿豫,道:“你家庄主上次的病,可是还未痊愈?若是仍未痊愈,我这里还有药方。”
白采琚闻言,面上的笑却是挂不住了。
白采琚正要发作,却听见一阵轱辘声。
“阿霜……”
卫幽色坐在轮椅,向为霜而来。
见卫幽色一脸疑惑,为霜跺了跺脚,在卫幽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白采琚见状,眼中闪过几分阴郁,随即又消失无影,道:“卫公子许久不见,竟成了这副模样,若是教群芳谱上的美人们瞧见了,定会伤心。”
卫幽色笑道:“群芳谱的美人们伤不伤心卫某不知,但白公子的伤心,卫某却是知晓的。”
白采琚闻言,知他言语中别有深意,面上浮起薄怒之色,道:“卫幽色,你莫以为小爷怕你!”
两人的针锋相对让为霜皱了皱眉,她觉着,该针锋相对的人,如何都不该是卫幽色和白采琚才是。
莫非他们俩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为霜正面露疑惑,两人间的烽烟却忽然了无踪迹。
“白某正要回楚国,不知卫公子可愿同行?”
“自然。”
“那便说定了。”
为霜一愣,见两人一副买卖已成的模样,难道不用问问她愿不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