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瑶河的水路,始终是一道看不完的风景。
河道时宽时窄。河道宽的地方,两岸地势相对平缓,甚至可以看到农田,农田里栽些稻子,也种包谷,自然就有了人家。更多的还是林子,大片大片的是杉树林。河道窄,定是受了两岸高山的挤压,河水就在深阔的峡谷里奔流着。两岸大多是石山,且山势陡峻,石壁刀劈一样立在河边。这样的山很少见杉木,满山都是野生土长的杂木林。这些天然林不是几年就能长成的,其中好多的树都古老得落光了叶子,连树干都干枯了;林中还多雷击木,焦黑焦黑的,头都劈断了,但依旧傲然地‘挺’立在石壁上。一些蓊郁的阔叶树占据了有土的石缝,就拼了命地长,三五棵大树挤在一起,就把那些石壁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让这些孤高的山少了很多的狰狞,多了一些温和与秀气。
木排就是在这些时宽时窄的河面上行进,在这些密林与高山之间行进。河里多的是鱼,白天夜晚都能听到鱼儿打水的声响,冷不丁就泼剌一声,在河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甚至有一两回,鱼儿竟跳到了木排上来,雪白而鳞光闪闪的身子很优美地跳跃,等木排上的人醒悟过来,扑上去要捉它,那鱼就打了个‘挺’,哗啦一声回到河里去了。因为山高林密,鸟自然也多。有云雀、有画眉、有杜鹃,还有长尾巴的白鹇,常在河畔的林子里唱歌。还有到河面上捕鱼的,除了小的翠鸟,还有一种叫斑鱼狗的鸟,个头也不大,但它捕鱼的方式要比翠鸟爽快得多,一点不鬼祟。这种鸟从密林里飞出来,常在空中作悬停飞行,发现水中鱼群时,作垂直俯冲,一举将鱼捕获。
河畔不仅有树,还有竹林。竹子有时是一丛一丛的,有时铺满整个山坡。竹林里有竹‘鸡’、鹧鸪,还有野‘鸡’,还有一种地雀子,几十个聚在一起,喊一声就全部飞起来,飞不了几步,就落下去,在竹林里叽叽喳喳像开会一样。还有一种很漂亮的鸟,经常是两个在一起,一前一后地飞。鸟不是很大,但叫声很清脆悦耳,细听声音里却很是悲切、忧伤。鸟的羽‘毛’很漂亮,金黄‘色’的背,雪白的肚‘毛’,眼睛旁边和脑袋下面都有一团血红的绒‘毛’。
程似锦第一次看到这种鸟,听到这种鸟的叫声,很惊奇,问盖草,这是什么鸟啊,好漂亮。盖草说这是姐妹鸟,是两姐妹呢。他告诉似锦,好多年前香草溪里来了一个姓叶叫叶蔚林的作家,是从省城长沙下放来的,跟着放排的下了一趟永州,后来写了一篇名叫《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的小说,小说里就写了这种鸟,说是红军两姐妹长征时经过这里,在战斗中因救护伤员牺牲了,她们的血从‘胸’口冒出来,染红了满山的杜鹃‘花’,她们自己也变成了这种鸟。她们一前一后地飞,一前一后地叫,苦苦寻找自己的队伍。盖草说,其实这姐妹鸟应该叫湘妃鸟,是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她们听到舜帝南巡驾崩在苍梧之野,就一路奔丧过来,一路哭泣一路寻找,满山满岭都走遍了,眼泪都哭干了,哭出血来。她们的泪和血滴在竹子上就成了斑竹,她们自己也变成了鸟,一前一后地飞,一前一后地叫,叫声好悲伤呢。你看那鸟的眼睛旁边,还有脑袋下的羽‘毛’,都是红的,那都是湘妃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啊。
盖草说,在我们香草溪,只要看见这种鸟,你就晓得竹林里长有斑竹。好漂亮的斑竹啊,听说用斑竹做一支笔要卖好几十,做一个笔架要好几百,做一根拐杖更是上千呢。
程似锦为盖草说的凄美故事所感动。听了这个故事,再看这种鸟,再听这种鸟的叫声,程似锦心里竟有了一些心颤的感觉;他的眼睛涩涩的,感觉自己的泪也要流下来。
盖草说,那个姓叶的作家写的那篇小说后来拍成了电影。电影就是在这一路拍的。拍电影时,那个姓吴的导演摔了一跤,把‘腿’骨头都摔断了,还是我给他接的骨,给他挖‘药’治好的呢。
程似锦读过那篇小说,也改编的电影。依稀记得里面有一些场景,跟自己一路看到的有些相同。
盖草说,永州的作家里,他佩服两个,一个叫李长廷,散文、小说都写得好,诗歌也写得好,他对县里的作者也好,培养了好多年轻人;还有一个叫杨克祥,写戏写小说很厉害,他写的戏在上海演出过,他写的小说《‘玉’河十八滩》,讲的也是撑船的、放排的故事,被翻译到了国外。
似锦说,你也写过蛮多作品吧?
盖草搔搔头说,我什么都写,就是写不成器。
百顺臭他说,他就是只三脚猫,东跳西跳的,搞不出名堂。
盖草说,我写过一个电影剧本,叫《甩尾河畔的恋歌》,吴导演看了,蛮有兴趣的。
百顺说,吴导演有兴趣,怎么不叫他帮你拍电影啊?嘿,吹吧!
盖草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懂,你就晓得喝酒!
盖草不跟他说,他喜欢跟似锦说。他说,我们瑶山写诗的蛮多,出了好几个诗人,像黄爱平,像李祥红,像周龙江,他们的诗多是写瑶山,都出过诗集,只是他们都是官员,接触得少;写小说的,有一个蛮不错,姓陈,叫陈一墨,原来在乡村小学当老师,因为小说写得好,改行到县文化馆当创作员,后来到报社当编辑,他的小说多数写瑶山,他出过一本小说集,名叫《静静的大瑶河》,他的一个中篇小说也叫《静静的大瑶河》,写的就是我们瑶山这条河,他把瑶山这条河写得很美,恨那些把瑶山搞得一团糟的人,帮我们瑶山人讲了很多话。我跟陈作家蛮好,有一次我带他到我们香草溪住了几天,他写了好几篇我们香草溪的文章,发表在外面的报纸上,吸引了很多外面的人到香草溪来。——似锦,你不会也是读了他的文章进香草溪的吧?
似锦说,一个朋友读过,向我介绍过香草溪……
盖草叹了口气说,这家伙不走运,给县委书记当了好几年秘书,一直没提拔。我每次去县里的时候,他都安排我吃饭。唉,现在电话都打不通了,我好烦的!有的讲他到省里**文学院当编辑了,有的讲他去广东一家外资企业打工了,唉,可惜了,他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全香草溪的人都喜欢他。要是哪天碰到他,我非骂他一顿不可,这家伙太不厚道了,走到哪里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好挂念的!
似锦说,估计是你没电话吧,他联系不到你。
盖草想了想,说,也是。嘿,估计他也会很想念我的!
这么一说话,木排又进入一处狭窄的河道,两岸都是高耸的悬崖。悬崖上的树林里常有猕猴出没,这些捣蛋的家伙一点不怕人,常自认为自己占据了有利地形,当木排从石壁下经过的时候,竟然恶作剧地把石头枯枝往木排上扔。
庆富是有经验的放排人,刚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提醒似锦和盖草,莫要只顾讲话,提防石壁上的猕猴。他停了竹篙,向似锦他们做示范,把两手抱在‘胸’前,站在木排上一动不动。据说这样可以利用猕猴喜欢模仿的特点,让猕猴也把上肢抱在‘胸’口,一动不动看着木排通过。
盖草和百顺却喜欢恶作剧。一听见猕猴的叫声,他们早早作了准备。一个抄起一根木棍,一个拿了一块石头,在木排上大摇大摆地踱步。到了悬崖下面时,就把木棍和石头装着很用力的样子敲打自己的头,还发出快乐的笑声。那些猕猴受了影响,也拿起石块砸自己的头,结果把脑袋砸疼了。有一个痛得还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等那些顽皮、自以为聪明的猴子醒悟过来,用石块往下砸的时候,木排已过了悬崖。程似锦笑着说,这些猴子真好玩。盖草说,猴子本来就是人来玩的,它竟敢玩我们,哈哈,老猴子也有掉下树的时候。
百顺说,他好想捉一只猴子回家训练,闲着没事就到街上耍猴玩。程似锦问猴子那么刁钻,怎么才能捉到它啊。百顺说,有办法的,你莫看猴子机灵,其实贪吃,跟人一样,一贪就蠢,抓到东西就不撒手。哪天带个南瓜来,把南瓜敲个‘洞’,再搞些甜酒糟放进去。那些猴子闻到酒香,就会来偷酒喝,等它喝醉了捉住就是。或者里面放一把‘花’生、核桃也行,猴子空手进去,抓了东西不肯撒手,手在里面就出不来,你去抓它它都不肯撒手的。盖草说,百顺,你这个想法蛮好,把猴子训练好,可以赚到很多钱的。其实训得好,就不用满街耍猴子把戏,你最好把他训练成飞天大侠,飞檐走壁,来去无痕,你一下子就发了。
百顺说,就你吴盖草邪念多,总想些男盗‘女’娼的鬼事。
盖草说,猴子是可以训练的啊,报纸上说阿富汗塔利班还专‘门’训练了“猴子杀手”专‘门’对付美国兵,打枪,扔手榴弹,打火箭炮,它们什么都会。
百顺说,那你也信啊。以后猴子可以当人,给人传种了。
盖草说,人也是猴子进化来的嘛,人的祖宗就是猿猴。
百顺说,屁话,人就是人,猿猴就是猿猴,书上讲的那些鬼话,我总不相信的。哪有猴子变了人,哪有鸭子变了‘鸡’,哪有蟒蛇成了龙?似锦,你说是不是?
程似锦说,我也觉得不可信,只是猿猴像人,或者人像猿猴。要是人是猿猴进化来了,那现在的猿猴怎么又不进化‘成’人了呢。
百顺说,就是啊,有进化就有退化,那人也还可以退化成猿猴嘛,怎么都是人,都不是猿猴了呢?讲不清。
庆富‘插’嘴说,杂‘交’的倒是有。那年,香草溪盘家的满斗阿公养了一头母猪,被山里下来的一只野公猪搞了,结果那一胎胞猪崽生下来全是野猪。那野猪崽崽还蛮快长,比一般的猪长得快,‘肉’也好吃。
盖草说,当然嘛,那是杂‘交’出来的野猪啦,算是野味了。
百顺说,要是盖草跟猿猴杂‘交’,生下来的不晓得是人呢,还是猿猴;不晓得会不会像盖草一样聪明,会不会读书写字会不会拉二胡?
盖草笑着说,估计生下来就是百顺那个鸟样子,瘸着‘腿’拉着个跟他一样的母猴子满街耍把戏。
盖草学着百顺走路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沙鳖他们听到他们笑得那么开心,问他们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庆富说,看到好味道的东西嘞,看到猴子在跟老虎X屁股!
那一边排上也大笑起来。
木排过了峡谷,又进入一块开阔地。
看到密林中有炊烟升腾起来,庆富高兴地说,泥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