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为什么会说这里是一座墓,“把一栋在火灾中已经消失的建筑重新搬回到现世中,并且一切的东西全部原封不动的摆进来,就算是当时有人活下来了,那他所做这一切岂不是可以让自己活在痛苦之中,所以这栋房子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墓地,用来悼念当年去世的人。”
我闭上眼睛,尽量平静地对阿一道,“这栋房子没有电缆,不也正是因为墓地根本就不需要用电吗?至于很久之前我爸爸总是会过来呆上一天,应该是给过去的老东家扫墓吧。”
父亲是个重情义的人,以前家里的鹦鹉生病,被邻居救回来,爸爸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去邻居家送些东西表示感谢,即便鹦鹉死了,这个礼都没有停过。更何况是父亲年轻时的主顾家。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记得以前我父亲跟我说过,我有一个奶奶,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也没有让我去见过,她有可能就是当年侥幸活下来的陈老妇人,这房子应该也是陈老夫人筹建的。一家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余生便是想尽一切办法把所有的东西复原……”
跟现在的我一样,一家人都死了,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女人感性,在我身上也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典型的诠释,一想到陈老夫人独自一个人面对一家人葬身火海,我心里也跟着痛,痛得很真实,也很奇怪。我,秦帧,怎么会成为一场火灾的见证者?当年我为什么会站在那里看着那么多人在火海中被烧成灰烬。
正想着,阿一又回到了老挂钟那里,想要把它从墙上取下来,结果刚摘下来一半,整个人顿时僵住,紧接着慌慌张张赶紧又想把它挂回去,只是老物件经历了一场火灾之后已经经不起这样大动作,后面的挂环咔哒一声碎成几瓣掉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我过来问阿一。
阿一举着老挂钟朝我笑笑,“没,没什么,对了阿帧,你不是要回去吗?我们现在就……”话没说完,一张明信片从老挂钟背后掉了下来,这是一张亲子照做成的明信片,上面的男孩很明显是陈翔如,至于那个女人,两人轮廓有个七八分相似,应该就是陈翔如的母亲梁清如。转过来,后面有几个字,也是陈翔如写的,“翔如七岁,与姑姑留念。”
至此,陈家人全数到齐,在翔如日记中罪大恶极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陈默,这个被虐待,又被关进实验室的姑姑就是陈翔如的生身母亲梁清如,而且梁清如被陈默关起来这件事对陈翔如的影响尤其明显,可以说是他其后短暂人生的一个***,至于陈翔如的死,应该也有些内容。
我在房子里上下扫了一眼,正如我说的,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墓,那么既然是慕,又怎么会没有墓碑?
“放下。”我对阿一说,“你不是想让我恢复记忆嘛,不放下不让我看,我怎么恢复。”
阿一抿抿嘴唇,将老挂钟从墙上缓缓放了下来,然后一连串名字出现在我眼前。
安息吧,陈默;
安息吧,梁清如;
安息吧,陈翔如;
安息吧,秦帧。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秦帧?我?我不是好好的活着吗?为什么会有的名字!
眼前一晃,走马灯似的影像猛然间在我记忆中炸开。
火海中老婆婆倒在地上对我嘶吼,“小美,小美快跑!”
一个轮廓模糊的小男孩问我,“你讨厌他吗?”
谁,我讨厌谁?我明明没有开口,可是却清晰的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女生说“讨厌,翔如哥哥,我害怕。”
那个男孩是陈翔如?
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笑脸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他漆黑的眼珠很漂亮,可此时却泛着幽深的寒光,“那我就杀了他。”
六月十二日。印象中我亲手翻开的日历。
“小美,今天你去跟秦叔叔买些糖回来好不好?去远一点的超市,哥哥想吃大白兔。”
“好……”清脆的一声回应。
最后一声回应。
我想起来了,我不是秦帧,也不是秦思奇的女儿,我是本应该死在这场火中的陈美如。那天秦叔叔带着女儿到家里来玩,陈默领着她去了楼上的书房,我知道陈默喜欢乖巧听话的阿帧,每次阿帧过来都会给阿帧买很多糖,我跟哥哥却没有,哥哥给我偷来了一块,被陈默发现之后遭到了一顿毒打,藤鞭打在他的身上,我哭嚎着,却帮不上一点忙。
然后哥哥跟我说让我去跟秦叔叔买糖,他说要等我回来。
你骗人,你个骗子,你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明明笑得那么开心,可是为什么我回来了,你却在姑姑的怀里成了一撮灰。
你骗人!陈翔如,你就是个骗子。
“骗子,都是骗子!”
头痛得仿佛要从里面炸开,铺天盖地的记忆疯狂涌进脑海中,我有些接受不住我自己的情绪,抱着头蹲下来,迟到了十几年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洪水般汹涌而出。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张合照中我的脸会被划掉,那应该是父亲,不,现在应该叫秦叔叔做的,我想他的心里应该很恨我,那场火灾要了秦帧的命,我却从一个局内人变成了局外人,好好的活了下来。
记忆因为巨大的刺激被我封闭在大脑深处,而他却一直承受着丧子之痛,把我留在身边一直抚养成人。
六月十二日,春末夏初,秦帧死去的日子,亲生女儿已经化为了尘土,我每天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因为记忆消失,顶着他女儿的头衔享受着本该是秦帧的爱,我可以想象到当时秦叔叔有多痛苦,他应该很想杀了我吧……
“我,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我痛苦的抱着头,整个人都在抖,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想笑,可是发出声却是呜咽,“是我,是我,呵呵……原来该死的那个人是我……”
陈默死了。
陈翔如死了。
梁清如死了。
都死了。
眼前开始恍惚,我目光呆滞的盯着前方,心里像是扯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疼得撕心裂肺。
“阿帧。”阿一大喊一声,顾不得手上,连忙过来将我抱入怀中,拍着我的背,小心翼翼的问:“什么叫该死的那个人是你,想起什么了?”
“哥哥……”我神色恍惚,无力的靠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他正紧紧的抱住我,顺了几次呼吸还是感觉心口憋闷,一下子失去所有至亲的痛苦几乎将我整个人湮没,我扯唇笑了笑,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目光透过窗外不知道看向哪,嘴里喃喃自语:“大火,烧尽一切的大火,我活下来了,我是陈美如……”
阿一扶着我的肩拉开和我的距离,盯着我的眼睛,面色凝重:“你说什么?”
“我说,”我顿了一下,吐字清晰:“我是陈美如,真正的秦帧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呵呵……我顶着她的身份,活了这许多年……”
最后,竟然笑出来,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入灰烬里。
我真可笑,想要找回记忆,结果找回了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折磨了我许久的噩梦,对我而言原本就是一场该死去的事实。
阿一将我搂入怀中,手上的力道加重,似乎是一声叹息:“阿帧,苦了你。”
苦?我绝望的笑了笑,脸色苍白的可怕,要是我早知道真相残忍得让人心生畏惧,那我宁愿接受自己患上多重人格,就算是精神分裂也不在怕的,也总比好过现在这样,忍受巨大的心理折磨。
见我不说话,阿一急了,“秦帧,不管你是陈美如还是谁,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我们无力改变,你能做到的就是不要辜负秦思明的养育之恩,他希望你能替秦帧好好活下去的,要不然早就弃你不顾了。”
是这样的么,我不知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眼前模糊的出现了一个人影,像是隔了重重的大雾,那个身影对着我,只能看出一点点模糊的轮廓。
轰隆隆——
平地一声惊雷,原本十分好的天气忽然就暗下来,天阴沉沉的宛若沉了铅块,压得我心口很重,屋子里的光线顿时暗下去,我觉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儿。
“小美……”耳边传来一声干涸的笑声。
“啊……”我下意识的尖叫一声,本能的往阿一怀中躲,他以为我被雷声吓到,一只手轻拍我的背,“别怕,只是打雷而已,有我在呢。”
不,不是的。
我想开口,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影子慢慢的起身朝我走来,冷汗涔涔的从我额头落下,我想跑,可身体没法动弹。
阿一也感觉到我的不对劲,“阿帧,身上怎么那么冷?”
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冷风夹着外面的尘土气息一起涌入我的喉咙里,胃里一抽一抽的,死一般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