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跟老刘头抬着棺材板那个大男孩,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脸生的很,我并不认识。八成不是我们村子里的。
要说以前,其它村子里的死了人,也都跑来找老刘头做寿材,可近几年。往镇上的路修的平摊了,往我们村子里的路却依旧崎岖难行,所以外村人做寿材,多是去镇上。来找老刘头的逐渐就少了。
那人把棺材板放下,跟老刘头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我便出来问道:“爷~这人谁啊?我咋不认识?哪个村的?”
老刘头拿着一把卷尺,一边跪在棺材板上量量画画,一边头都不抬的回答,“他是徐奎武的外孙,家是清水埠的,又不常来,你自然不认识。”
老刘头话一出口,我瞪眼道:“徐奎武?那~那死的人不会是他吧?”
老刘头起身在工具箱里扒拉了一番,拿出一个墨盒,示意我跟他扯着,一边在棺板上弹墨线记号,一边道:“就是他,死好几天了都没有人知道,后来还是他小闺女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他爹血头血脸的说疼,说冷,要被子盖,小闺女刚生了二胎,还没出月子呢,就给大姐去了个电话,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得了,大姐直接惊呼,她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
“在民间,人死托梦之事数不胜数,大姐觉得事不好,挂了电话,跟儿子火急火燎的就跑了回来,俩人破门而入一看,徐奎武果然死了,尸体只穿~着秋衣秋裤蜷缩在炕下,地上湿气重,他身上都长绿毛了!”
老刘头说到这里,老何插嘴道:“这个季节人死后,约在七十二至一百五十个小时之间,会出现腐斑,也就是人们说的死人斑,要说长毛,起码得十到十五天的时间,如果生前喝大量水者,可能还会提前一些。这么说来,那人死了也有十天左右了啊!十天左右都没人发现他?可真是……唉!”
老何轻叹了一声,我心中也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以前,我总看不惯我们这里重男轻女,生不出儿子誓不罢休的观念,这一刻我忽然有点儿理解他们了,生儿子不止是传宗接代,起码老来老去的时候还能在身边,有个啥事能及时发现,爹妈死了能给摔个盆儿…像徐奎武,六个闺女,十多天了愣是没有一个登门的。
要说当年,徐奎武为了生儿子也是拼了,一个不行两个,两个不行四个……村子里的人都说,他那婆娘就当个老母猪使了,前前后后生了十多个,有的生下来往裆下一瞅,没多出快肉来,直接就送人了,有的小时候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直到最后,他婆娘因为年纪大了生孩,加上连年生养身体不好,最后一个孩子没生出来,连大带小都死了!
不过听人说,最后那一胎是个带把的,只是胎不正,露出了个小脚,最后稳婆给拽了出来,脸都是青紫的!直接随着他母亲葬了!人们都说,徐奎武天生就是个没儿子的命,他不信邪,可劲的生,末了,婆娘的命都搭上了。
还有人说这是报应,据说,他之前早夭的那几个闺女,不是正常死亡,而是他给塞进尿盆里溺死的!
传言说不清真,也说不清假,不过那件事之后,徐奎武便受了刺激,一蹶不振了,家里,地里,啥活不干,整日喝酒,喝完酒就打孩子,那滋味,整个就是人生无望了。
后来,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一甩手,六个孩子撇给老父老母,一个人闯关东去了!
可谁都没有想的是,灰头土脸走了的徐奎武,多年之后竟然衣锦还乡了。
他回来就给自个儿跟父母翻新了房子,置办了一系列的新家具,家电。而那个时候,他最大的闺女正好要出嫁了,可能出于对女儿只生不养的愧疚,徐奎武光嫁妆就给女儿置办了两拖拉机,另外还给了一张存折,上头是五位数。那年头五位数啥概念?
那段时间,街头巷尾人们聚在一起,唠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徐奎武,可唠来唠去,谁都没猜出他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打那之后,人们谁都没见徐奎武干过地里活,他每天就是躺在一张摇椅上,听着收音机晒个太阳,或者理顺几棵花草,蹲在水库边钓钓鱼,这几年更是养起鸟来了,那小日子滋润的,村民们既羡慕又嫉妒,加之后来演一个电视剧,大家伙就给他取了‘徐三多’这么个外号,意指钱多,福多,孩子多。
人不好的时候,周边人多是抱着瞧热闹的心态,偶尔心中同情,也多是一闪即逝,没几个人会真正的伸出援助之手。可人发达了,尤其是一个曾经比你差了十倍,百倍的人一下子发达了,那大家伙心里难免就会酸溜溜的!所以许三多是乡亲们面上叫的,实际背地里,大家还专门为徐奎武编了个顺口溜,那顺口溜具体我忘的差不多了,只记得前面两句好像是‘前半辈子日x忙,后半辈子x满堂啥啥的……总是,村民们就是想从他没儿子这件事上,找寻一点心理平衡感!
“爷~徐奎武咋死的啊?”
在我的印象中,他整天无事瞎溜达,保养的又好,体格棒着呢,咋说死就死了。
说起这个,老刘头皱起了眉头,道:“可能是突发的啥急症吧,像是痛死的,炕上乱的很,应该是从炕上滚到地下的,拉尿了一裤子,面目狰狞,身体蜷缩的紧紧的,口鼻中有血,下嘴唇咬去了一块,总之死相惨的很,唉……人老了,不一定啥时候就犯个啥毛病,子女不在身边的,死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老刘头低着头,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内心的酸楚,他孤家寡人的,一定是由此联想到了自己的晚年。我想说点啥安一下他的心,例如他老了我会管他,毕竟他现在是我师傅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可我这人太不擅长说那些矫情的话,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出口的却是:“爷……孙道长那事有蹊跷啊!”
我话一出口,老刘头兀自抬起了头,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这话打哪儿说起?”
于是,我跟老何你一句我一句,把邢队长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老刘头听,老刘头听后沉吟了半晌,最后啥都没说,重新埋头锯起了木板儿。
老何扯了我一把,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跑去另一边,帮老刘头拉扯着锯子问道:“爷~你说这究竟是咋回事啊?孙道长在给谁顶包呢?还有,我们认识的孙道长,跟邢队长说的那个孙道长,咋的不像是一个人呢?”
老刘头似也茫然不解,最后他摇头道:“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难道我们之前所了解的真相,全部都是错误的?”
“师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老邢那王八犊子,想着让这事不了了之,我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他的做法,可我就怕凶手再害人啊。我在警局这么多年,虽不负责抓捕犯人,可死不瞑目的亡者却数我见到多,你们是没见过去认尸之时,死者家属的那种悲痛与绝望……人的生命本是平等,相同的,凶手凭啥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害的人家破人亡?这事老邢不管,我得管,师傅,你得帮我啊!”
老何嫉恶如仇的说完,老刘头点头道:“替天行道本就是修道者的本分,只是如今这事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师傅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那咋办?”老何双手一摊,垂头丧气的问道。
老刘头道:“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了。”
老刘头说的对,在如今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也唯有等待了,等到凶手再次出手,我们再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他。只是希望他不要一出手,又是一条无辜的性命。
经过了一上午的忙活,徐奎武的棺材总算是做好了我,老刘头拍了拍棺身道:“上好的楠木棺啊,这老徐头就是有钱,生前他很注重保养,参芝没少吃,今年好像正好是七十四岁,我看入了土之后,他的口中倒是很可能长出对口石呢。”说到这里,老刘头话头一顿,看着我道:“常生,你吃了那对口石之后,可有啥感觉?”
啥感觉?
我摇摇头,“啥感觉都没有,就是偶尔想起还有点犯恶心!”
“那是药效不够,今晚再去找,就去……”
“找啥呢?还非得晚上?不会是要干啥作奸犯科的事儿吧?”
就这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老刘头的话。扭头,一个人呵呵笑着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