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来月往相催迁,迢迢星岁欲周天。无冬无夏卧霜霰,水冻草枯为一年。汉家甲子有正朔,绝域三光空自悬。几回鸿雁来又去,肠断蟾蜍亏复圆。”
——《琴曲歌辞 胡笳十八拍》
星移斗转,皓月当空。
公子微阖的双眼微微颤动,悠悠转醒。耸了耸鼻子,突然感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猛地睁开双眼,循着香味放眼望去,却见到风君不知何时醒来,拾来许多石块与树枝,在院中竟搭起来个小灶。
一口铜鼎便架在灶上,热气腾腾地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不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沸腾之声。
“你醒的真是时候,我这锅天麻火腿鸡汤也快要煮好了。”风君坐着背对公子,却仿佛是感到公子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的“大锅”,不禁开口调笑。
公子本欲要解释些什么,突然肚子一阵震动,发出几道“咕噜”之声。
风君大笑,扭过头来正撞见公子正尴尬的挠着头,随手往灶中又添了根柴火,便转过身来笑道:“这些日子跟在你后面,就没吃过好东西。适才有五毒弟子过来送膳,我便让他为我置备口大锅,也是好好犒劳咱们这些日子的辛劳。”
“大锅?”公子一脸疑惑,伸手指着灶上那偌大的铜鼎:“你管这叫大锅?”
风君摆了摆手,神秘一笑:“你有所不知,这是那些五毒弟子平日里炼药制毒的药鼎,因破了个洞被弃置了许久。苗人不擅冶金,而落在我手里却又能再度焕发生机。”他伸手一指,公子借着月光定睛望去,只见那口铜鼎的一侧应当本是破了个碗口大小的洞,此时却被风君以银补齐缺口,赫然又如往常一般,成了口大锅。
风君继续嘀咕着:“你虽然精通武道,却不懂冶金之道。以火冶炼金银铜铁,银先熔成水,铜次之,金再次,铁最难熔。以苗人的冶炼之术,只能熔炼银铜,而苗疆铜矿稀缺,反倒是银矿颇多。若是以银补之继续作药鼎用,却极易将银熔了去。而我如今以银补鼎,用来当一口大锅,便不会熔了。”
公子闻言,不由得啧啧称奇。
又听风君说道:“这药鼎浸润了不知多少灵药毒物,经年以来,鼎壁也残存了不少药性与毒性,用来煲汤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啧啧,而银能解毒,药汤煮银,便将其中的一部分毒性化去了。”他说的眉飞色舞,似乎对自己的此项发明颇为得意。
公子既不懂冶金之道,也不懂烹饪之道。只此时肚饿,闻着那鼎中肉香与药香混作一团,直往自己的鼻息中窜,也不由得食指大动:“你方才说这是什么,天麻火腿鸡汤?”
风君点了点头:“是啊,不知你可否记得。我们从朱提城行进中途,有一处深林,风景秀丽,名叫小草坝。”
公子细细回忆,这才想起,他们从朱提城出发后,途径了一处小山林,景色十分秀美。正值深秋,山林中的枫林红叶却尚挂枝头,透过秋光,只见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煞是动人。他们寻了个当地人一问,才知晓此地叫小草坝。鹿衔深居花谷中,青岩花谷,四季如春。她何时见过如此枫林尽染的美景,还说着将来若是年迈了,便在此地搭间草堂隐居下来。
“而这小草坝,除了美景以外,还有一样神物。”风君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灰黄色的物什来,似是块石头一般。公子也略通些药理,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惊疑道:“这是天麻?”
风君颔首。
“怎的会有如此大的天麻?”公子吓了一跳,平常所见的天麻,不过二三寸般长短,而眼前这块,竟有五寸长大小!
“千瀑小草坝,百年大天麻!”风君见公子吃惊,心中极为受用。当即便编了句对子来,心中又复揣摩一番,只觉得对的极其工整,深感自己与公子相识久了,也浸染了许多文人墨客的骚情。
公子点了点头:“苗疆此地,风邪极重。来时我观有许多人,患上了风病。而天麻性平和,息风止痉,平抑肝阳,祛风通络。乃是治愈的良药。”
风君应和:“风邪乃六淫之首,百病之长。天麻‘主头风,头痛,头晕虚旋,癫痫强痉,四肢挛急,语言不顺,一切中风,风痰。’果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风邪之处必有息风之药。”
他不愿再与公子讨论药理,扭过头闻了闻汤的香气,将树枝在鼎中搅动一番,又盘坐下来说道:“我在小草坝中随手拔了些天麻揣在身上,正是想着能烹一锅如此珍馐来。而五毒教旁有个地方叫做磨弥殿部,古称郁邬县,其间出产的火腿,乃是天下一绝。我们来时,我偷偷在附近的人家切了一点。”
“噗嗤”公子闻言忍俊不禁,他知晓风君为人,平生没什么别的嗜好,唯独钟爱美食。哪怕被人追杀,他都不忘四处寻些美味珍馐。
“鸡从哪儿来的?”公子疑惑问道,却突然转而明白了。
风君捂嘴偷笑:“我方才出去转了一圈,便遇到这只在田间偷吃稻谷的恶鸡,为行善事,我便将它捉来宰了,炖一锅鸡汤。以慰那些粮食的在天之灵。”
二人相视大笑,片刻之后,见鼎中逐渐沸腾,风君随手抓出一把草果与砂仁投入鼎中,轻轻搅拌一番,将灶中的火舌压下,小火慢烹。
“要不我去喊她们也过来尝尝?”公子仰头望了望一旁的西苑,向风君问询道。风君点头曰:“善。”
不消片刻,三女便齐齐涌进了东苑之中。望着那口陈旧的破鼎,虽不免心生嫌隙,却终究是难忍那诱人的香气。纷纷取出碗筷,一齐团坐着围在鼎旁。
自上次在朱提城之后,鹿衔与唐婉婉便一路啃着炊饼干粮,许久未见过荤腥了。陆予月虽仍不似二女那般,却也从未闻到过如此勾人魂魄的香味,只强摆着姿态,拼命吞咽着口水。
待几片薄如蝉翼的火腿被风君削入鼎中,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嘿嘿”笑道:“可以出锅了。”
他将两截洗净的树枝当作筷子,又将一块木板挖成勺子,见嗷嗷待哺的几人,不禁连连发笑,却转头望见唐婉婉那如饿狼般的目光,顿时脸色一紧,连忙一手执筷,一手提勺,为几人盛上一碗热腾腾的天麻火腿鸡汤。
一碗鸡汤下肚,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舒展开来,说不出的舒服。而三女很快便后悔了,她们方才吃了五毒教弟子送来的晚膳,此时再喝碗鸡汤,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如此美味近在咫尺,却不能再作品尝,气的唐婉婉直翻白眼。
鹿衔一碗喝完,公子转手接过勺子,又要为鹿衔盛一碗。鹿衔却有些迟疑,靠在公子身边,悄声嘀咕着:“不能吃了,再吃要发胖了。”
公子不禁莞尔,轻轻摸了摸鹿衔白里透红的小脸:“丰腴些才好,行走江湖,可不能像我这般皮包骨头。”他夺过鹿衔的碗,又为她盛了一碗热汤,还特意捞出鸡腿与几片火腿,一并放入碗中,笑道:“你这些时日充当我的双腿,须得多吃些腿好好补补。”
鹿衔“噗嗤”笑了出声,又转而抿住嘴唇忍着笑,望着公子那一脸认真的神情,缓缓伸手接过碗筷,将樱桃小口搭在碗沿轻轻吮吸着汤汁。
几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那偌大的一锅鸡汤,竟真被五人吃喝的干净。只是此时一个个都或坐或靠或躺在一旁,一边砸着嘴回味,一边转圈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时发出舒坦的“哎呀”之声。
突然,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传来。众人一惊,连忙给风君使了个颜色。他们在苗疆此时便是羊入虎口之中,这大晚上的敲门,想必没有什么好事。
风君无奈,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他缓缓将门打开一条缝,猫着眼望着外面,一边低声问道:“什么人?”
他突然耸了耸鼻子,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冲天灵,不觉将门开大了些,这才望清了门外的景象。
门外此时,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身着苗疆服饰,满身银饰。黑紫色的衣服在夜里不太明显,倒是一张白净的俏脸格外的动人。而她的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风君不觉瞪直了双眼,连忙将门敞开来,满脸堆笑:“这位姑娘,不知有何贵干?”
那姑娘见风君如此反常,不禁有些错愕。旋即又转而浅颦,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分外好看。她轻启朱唇,轻轻柔柔地开口说着:“这位小兄,深夜惊扰。只是想问问小哥,可曾见过一只白翎褐背的乌鸡?”
“乌鸡?”几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望向那口尚冒着热气的大鼎。
只是那姑娘被风君挡住目光,望不见里面景象。见风君闭口不答,又轻笑道:“那只乌鸡是我豢养的小宠,今日偷偷溜了出去便寻不到了。这才四处寻找,想问问小哥见过没有。”
风君怔住,缓缓地吞咽了口水,心中仔细回忆着那只乌鸡的模样,似乎是与平常乌鸡并不一样,难道真是她所说的那只,白翎褐背?他眼珠一转,连忙又堆起笑容:“这位姑娘,你所说的白翎褐背的乌鸡我倒是没有见过,只是今日在外闲逛的时候,遇到了一只被畜生撕咬掉全身翎羽的鸡。我本欲出手相救,奈何它受伤过重,回天乏术。”
那女子面色顿时黯淡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它可能该有此劫吧。”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望着风君浅颦,微微欠身:“凤瑶谢过小哥了,若是小哥改日巧遇我那只小宠,还望差人来玉蟾宫告知我一声。凤瑶必重礼相谢。”
她微微侧身,向门内众人欠身行礼,再道:“既然如此,凤瑶也不再打搅诸位,只是深夜叨扰,多有得罪。凤瑶先行告辞。”
她再向风君微微颔首,便转过身子正要离去,突然间听到那门中传来一男子的笑声,顿时她如同触电一般待在原地,怔怔的扭过头望着东苑之中,正在此时,院中又传出那男子朗声说话。
“凤瑶姐姐,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院中,鹿衔与唐婉婉望着公子,满脸的愤懑和疑惑。风君也惊愕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公子。只有陆予月处之泰然,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
“是玖弟弟吗?”院外传来凤瑶不确定的疑问之声夹杂着几分惊喜,她已经多年未见过这位故人了,虽记得他的声音,此时却不敢肯定。
“凤瑶姐姐竟然还记得我,还请姐姐移步苑内相见。”公子笑答。
随着“吱呀”一声,凤瑶轻轻推开木门,她满脸惊讶地望着坐在院中的那位身子瘦弱的青年,唇瓣竟止不住地颤抖着,旋即她的目光移到了公子的双腿之上,不由得大惊失色:“玖弟弟,你的腿······”
公子微笑着摇了摇头,扭头望着身边众人:“介绍一下,这位凤瑶姐姐乃是我在五毒教中的旧识。只是她还有一个称呼,便是当今五毒圣使之一,玉蟾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