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诗经·国风·殷其雷》
玉蟾使,乃是五毒教五位圣使之一。
欲要成为五毒教主,一是前任教主指认,再由五圣使表决而定。二则是由左右二长老拟定,再经五圣使表决。勿论如何,五圣使在五毒教中,素来都是中流砥柱,决定着教中的兴衰。而五位圣使也都是武林之中一等的高手。
教主居于圣教坛中的五毒圣殿,圣女殿位于其后,二位长老横踞左右,五圣使殿拱卫五方,另有五毒四鬼暗中蛰伏。
只是如今教主方曲云闭关不出,圣女焚鹤不知去向,左长老乌蒙贵叛乱出逃,右长老艾黎年事已高。偌大的五毒教,便只有五位圣使分管各处。
而眼前这位娇柔羸弱的女子,竟然是五圣使之首的玉蟾使,是令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凤瑶微微欠身,她虽是苗人,却对汉人的礼仪颇为了解,半点看不出身为一殿之主,五毒圣使的架子来。
公子又向凤瑶一一介绍:“门旁那位是华山纯阳宫冲虚弟子,六脉护法风君。”
“我身旁这位是青岩万花谷芳主弟子,花圣座下,鹿衔。”
“这位是蜀中唐门引羽弟子,药堂麾下,唐婉婉。她的兄长你一定知道,便是鼎鼎大名的仁侠,唐门九宫弟子,唐须臾。”
“还有这位······”公子望着陆予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
“奴家见过凤瑶姐姐,我是西域明教的弟子,我叫陆予月。”陆予月接过话茬来,对着凤瑶甜甜一笑,学着凤瑶的模样对她微微欠身行礼。
凤瑶还礼,只觉得这个明教女子有些奇怪,又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可仔细打量一番,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心中疑惑。她思绪飞速闪过,不知有了些什么眉目,还是决定不再思索。
“真没想到,我这些年长居玉蟾殿中,不怎么出门。只出来寻那小宠一次,便又遇到了玖弟弟和诸位侠士,真是缘分啊。”凤瑶有些惊喜,却还保持着汉人女子那般温雅,轻言细语的说着话。
公子莞尔:“你那只乌鸡,正被风君遇见。刚巧他嘴馋,便宰了吃了。”
凤瑶闻言并不生气,只是嗔怪地白了风君一眼,调笑道:“怎的道门中人学了一身诓人的本事,方才险些便将我唬走了哩!”她见风君满脸尴尬,恨不得一步窜进房中躲起来,又忍不住捂嘴“噗嗤”一笑:“不过好在,若不是风君小哥吃了我的乌鸡,我也不会走出玉蟾殿,便更见不到各位。”
“咦?”唐婉婉面露疑色:“我们来的时候,两名迎接的弟子说是奉了圣使的命令。凤瑶姐姐难道不知道我们来这之事?”
“这······”凤瑶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双眼也一瞬间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无光起来。公子心中虽责怪唐婉婉心直口快,却更想要知道,如今的五毒教究竟是什么样的局面。他见凤瑶难以开口,便淡然道:“凤瑶姐既不想说,也无需为难。婉婉尚小,不太懂事。”
一言既出,虽表面上在劝慰凤瑶,却是更将其逼入不得不说的境地。
凤瑶重重的叹了口气,轻轻摆了摆头,怅然若失道:“玖弟弟,不是我要瞒你,只是此事我颇难开口。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只能一吐为快了。”
她缓缓坐在一旁的玉凳之上,黛眉微蹙,沉沉说道:“这事,还得说回到六年前。自从你远遁他乡,我与圣女便遭到了清算。”
“清算!”公子心中一惊,六年前的事情也缓缓涌上心头。他不禁深叹了口气:“凤瑶姐,我对不起你和焚鹤。”
凤瑶摇了摇头,轻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些年了,我与圣女也从未悔恨过什么。倒是苦了你了,这些年漂泊在外,连这双腿也······”
她收了收思绪,见公子面生惆怅,不再提及。又徐徐说回了自己的事:“我与圣女虽被清算,却好在教主与右长老力保,她仍是圣女,我也仍是玉蟾使。只是,我们手下的亲信们,却难逃一劫。我眼见如此,便主动隐遁了起来,深居玉蟾殿中,不理教中事务。而圣女却心有不甘,欲要东山再起。对她的打压也愈来愈重,直到某天夜里,数十名蒙面人潜入圣女殿中,行刺圣女。”
“啊?”众人大惊失色,连公子也没有想到,五毒教中的争斗竟然到了如此卑劣的境地,甚至连一教圣女,也会遭遇暗杀。
“好在,那晚教主派德夯为圣女送些银饰,刚巧碰上了那些刺客。最后德夯与圣女双双重伤,才勉强将那些蒙面人击毙。而事后,待我们掀开他们的面巾,却发现,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凤瑶咬了咬牙,又转而唉叹一声。
公子面露愁色,他心知凤瑶感叹,堂堂五毒教,竟然被外人行刺圣女。若不是教中有他们的内应,又该作何解释?历来江湖各派,虽常有派系之争,却通常都是门内较量,决计不牵扯到外人。而五毒教中,竟然勾通外人,谋害圣女。可见教中争斗之惨烈!
凤瑶理了理思绪又道:“教主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却苦于没有证据,最终只能不了了之。而在那之后,他们消停了一阵子。而突然又一天夜里,右长老遇刺了。”
“什么!”众人惊的叫出了声,风君一脸惊恐:“左右长老不是教主的左膀右臂么?怎的连长老也敢行刺!”
凤瑶摇了摇头,叹声道:“艾黎长老早在乌蒙贵谋反之时,便受了重伤。而今随着年事渐高,愈渐虚弱。而又刚好那晚,阿幼朵欲寻右长老请教蛊术,发现了他与几名武功极为高强的刺客搏斗。随即通知了我等,我与纳罗急忙赶到,与那几人交上了手,奇怪的是,他们虽然武艺算不得高深,却真气极为雄浑,更甚我等!且悍不畏死,愈战愈勇。我和纳罗都受了伤,好在教主与容夏及时赶到,我等合力之下,才将那群刺客击杀。”
公子皱眉:“看不出他们的武功套路吗?”他想到之前遇见杨墨白,虽极力掩藏,却还是露出了破绽,被自己察觉出凌雪阁的功夫。
凤瑶再次摇头:“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他们的武功所学,极其浅显。如使剑的,便处处有《三柴剑法》的痕迹,而三柴剑法在江湖中也并非是哪一门一派的武学,藏剑弟子会,纯阳弟子也会,甚至那些无名的侠士也能使出来。”
风君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气,他自拜入纯阳宫中,便是以三柴剑法为根基。而三柴剑法,在纯阳宫中更是人人都会,只是门基础的剑术。而若是仅凭借三柴剑法,便能与鼎鼎大名的五毒圣使缠斗许久,甚至欲要杀死右长老,得是以多么雄浑的真气施展出来,才有如此威力!
公子的真气算得上极为雄浑,而与他们相比,也难免相形见绌。只是公子向来不以真气蛮力与人相斗,他最为人乐道的,还是他那细针密缕,幽烛洞微的控制力。
公子不免沉思片刻,缓而沉重的说道:“这种以极为雄浑的真气摧枯拉朽般推倒敌手的手段,我曾经见过。想必你们也知晓,武林当中,除了如今声名赫赫的纯阳、万花等十多个门派之外,还有许多隐世宗门。”
“你是说······”风君似乎想起了什么。
“一门一派,顶多也就是独占一隅罢了。而当今江湖中盛传,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一教从前指的是西域明教,而如今波斯明教势大,以至于明教大举西迁,这名头便落到了红衣教的头上。而两盟,便是如今武林中执牛耳者,恶人谷与浩气盟,各为邪派与正派之宗师。然武林中事,多是利益纷争,哪儿来的正邪之分?这三魔乃是江湖中三位修为武功登峰造极的前辈,雪魔王遗风贵为恶人谷主,剑魔谢云流在东瀛创下中条一刀流,折返中原后又开辟一方洞天,立派刀宗。至于琴魔高绛婷,名列七秀坊的七秀之一,虽武功不如先前二位,却已一曲箜篌令无数江湖中人折腰。四家便是南叶北柳,西唐东杨四大世家,各自独霸一方。五剑,说的是在昔日五届名剑大会中夺得桂冠,身怀藏剑山庄锻造的五大神兵的五位高手,公孙二娘、剑圣拓跋思南等皆位列其中。而六派说的便是少林、纯阳、万花、天策、七秀、丐帮六大派,乃是江湖中的中流砥柱。”
他一口气列举完如今的江湖势力,缓缓松了口气,继续道:“而各位也知道,近些年来,东海蓬莱对中原亦是蠢蠢欲动,太白山凌雪阁也浮出水面,更有那虚无缥缈般如惊雷乍现的衍天宗。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常人不知的门派。”
“哦?”唐婉婉与鹿衔一惊,连凤瑶也被颇为不解。
“这些门派不能称之为门派,反倒是如同帮会一般。”公子轻吁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既定的武功套路,门中弟子或是江湖群豪,或来自各大门派,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作一团。但是他们也有些特点所在,或是肉身强悍,或是真气雄浑,或是身法超群,亦或者是擅长鬼魅邪祟之道。”
“这个我知道。”风君点头称是:“我等江湖名门在明,而他们便在暗处。我曾在龙门荒漠之中遇到过一伙人,他们武功所学极其庞杂,而且其技艺并不精通。但是他们的肉身极其强悍,甚至算的上是刀枪不入,其中甚者,一掌可开山劈石!后来我才听说,他们乃是盛世会的人。”
公子颔首:“盛世会便是那些门派中颇为强悍的一派,他们虽技艺粗糙,但习得偏门之法,百炼肉身,并不比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弱。而凤瑶姐之前所说的那群刺客,倒是令我想到了两个门派。”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这两个门派一南一北,虽藏在暗地里,却是恶人谷与浩气盟中的架海金梁。一个唤作烟云剑派,一个唤作四海剑宗。”
“你是说,行刺右长老的那群人,便来自这两个门派?”凤瑶如梦初醒。却见公子摇了摇头否认道:“并非,烟云剑派与四海剑宗同为武林地下的两大巨擘,自然不会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而且他们不但真气极其雄浑,而且也极为精通剑术。虽不及纯阳藏剑,却也是当时仅有。”
他眉头紧锁,徐徐道来:“若是真如你描述一般,我倒是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的另外个门派。虽然不如盛世会、烟云剑派那般庞大,却隐藏极深,所图极大。”
他突然停顿,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细细思索,过了片刻才悄然开口道:“一个叫做落花神教,其弟子尽数修习了《花落神诀》,虽号称‘神诀’,实则是不折不扣的邪魔之法,以宗亲血命为祭,供养己身,修的一身无比雄浑的真气。而另一伙人,其名号却颇为奇特。”他不由得展露出几分笑意,直摇头道:“那伙人连门派都算不上,简直是一帮匪类。尽是些妻离子散、双亲病故、穷困潦倒的失意之辈,占了座山头,立了根‘替天行道’的旌旗,号称‘罪恶克星’,在江湖中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只是他们另有一门邪法,唤作《六星秘法》,这六星乃是紫微斗数中的六颗凶祸之星,分别是:擎羊星、陀罗星、火星、铃星、天空星、地劫星。他们以凶煞之星象蕴养身躯,化作无边真气。却因尽是些乌合之众集结而成,并无上得了台面的武功招数,只会些人尽皆知的套路。”他稍作停顿,再低声说道:“这两大邪派都隐藏颇深,连我了解的也只有这些了。”
凤瑶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当初行刺艾黎长老的那伙贼人,便应当是这两派中人,真气磅礴无际,却只会些粗糙的技艺。”
公子颔首,鹿衔与唐婉婉初听得这些江湖中的秘辛,不由得心惊胆战。而风君虽知晓一二,却也颇为震惊。反倒是陆予月,此刻她正咬着朱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她觉得唇上传来一阵痛意,她连忙用手擦拭,竟然不觉间将红唇咬破,流出血来。
凤瑶继续说着:“自从那伙人袭击右长老未果后,又消停了一年多时间。直到那天,教中再度发生了叛乱。连太上长老也被逼出了生死关,最后查知,竟然是失传多年的蚀魂蛊。”
公子等人听唐须臾说过此时,此刻并不吃惊,只点了点头,继续听凤瑶说着:“为了镇压蚀魂蛊,连教主与德夯也受了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而右长老因之前一役,难以痊愈,也只能在长老殿中养伤。自那之后,我和圣女又再度被打压下去了。”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双眸也泛起几分血丝,颤抖着说起那段往事:“圣女的手下被屠戮一空,我本就孑然一身,只能躲进玉蟾殿中,勉强自保。而······他们竟然连阿幼朵也下得去手!只因阿幼朵与右长老情同师徒,便被囚禁起来,虐待多日。”她想要强忍住颤抖着的呼吸,去连全身也颤抖起来,不禁握紧了双拳,闭上双眼,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虐待数日,他们以为阿幼朵已然丧命,将其抛尸荒野。好在阿幼朵机敏,为自己种下了凤凰蛊,才捡回一条命。回到教中后,阿幼朵与他们争吵起来,便被软禁在了圣蝎殿中,至今仍未放出来。我与她只能通过小宠传信,而如今,小宠也被这位风君小哥给吃了。”
风君满脸歉意,他只当在路边寻见只野鸡,刚好用来煲汤。谁能料到,那竟然是凤瑶与圣蝎使阿幼朵的传信之物。他靠在院中一角,默不作声,只愧疚地望着凤瑶的倩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听完凤瑶所言,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虽先前猜到了凤瑶与焚鹤的处境艰难,却没有想到竟然惨烈至此。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眼前仿佛掠过一张张邪恶的嘴脸,他不禁攥紧了双拳,正是这些人,当年将他追杀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后又迫害他的挚友至此。甚至连累了他颇为崇敬的艾黎长老与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阿幼朵。
他深深的喘着气,强忍着满腔的怒意,理了理思绪。
他望向身边的一众,望见风君此时正站在墙角,满怀愧疚。望见陆予月靠在一侧,咬牙切齿。望见鹿衔愤恨而坚定的眼神。望见唐婉婉提在手中上了弦的鸢翔天。
他缓缓扭过头,望着强忍着缀泣的凤瑶,不禁暗下决心。
“此次我来到五毒教,有三桩事情。”他平复过心情,淡淡出声。
“一是为幼麟寻药,治愈他的伤病。”他略微低下了头。
“二是为救出焚鹤,见见挚友亲朋。”他缓缓攥紧了手。
“三。”他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玉桌,只听“轰隆”一声!那原本仿佛坚不可摧的石桌,竟在他一拳之下,顿时四分五裂开来,轰然倒地!
他缓缓抬起头,依稀可见他的双眼中弥漫着冲天的煞气,一字一句的说着。
“以牙还牙,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