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再次在非正式场合以玩笑的方式正式的拒绝了冯喆。
朱利安的话说完,屋里变得有几秒钟的安静,冯喆轻笑一声说:“朱利安,谢谢你的坦诚,认识你,认识菲利克斯,是我这次远渡重洋最大的收获。”
菲利克斯和朱利安都举杯和冯喆对饮,朱利安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冯,我前一段去中国,从你们那里听到了一个笑话,这个笑话涉及到了我们,我就记下来了,今天转述给你和娜娜,说:天堂的门坏了,上帝要招标重修,印度人说,三千弄好,其中材料费一千,人工费一千,我自己赚一千;德国人说:需要六千,材料费两千,人工工钱两千,然后自己赚两千。”
“接下来,你们中国人出场了,说:这个嘛,要九千,三千给上帝你,三千归我,剩下的三千,给那个印度人,这工程我转包给他们干。这样,中国人中标了。”
那三一听先嗤鼻,朱利安摇头:“那叔,我还没说完,后来地狱的门也坏了,魔鬼吸取了上帝的教训,将标价定在了三千,结果我们国家的人一看,没法干,走了,印度人直接报价三千,而你们中国人行贿给了一个评标的小魔鬼五百,他报价三千,又中标了。”
“结果呢,我们和印度人都很郁闷,中国人却花了五百块钱的材料费,五百块钱的人工费,修到了一半的时候宣布停工,说这活没法干了,什么物价上涨工人工资上调等等理由,工期被拖了半年,魔鬼没辙,被逼追加投资了三千块,好了,完工。”
冯喆率先大笑起来,菲利克斯也在笑,那三仿佛睡着了一样靠在椅子上,那敏心里却有些难受,举杯说:“来,敬友谊。”
“敬友谊!”
大家喝完,朱利安看着冯喆说:“冯,我讲的这个故事其实想想有点不好笑,娜娜,你真的很善良,是个会替朋友着想的好女子,不过,这个故事还有下文,但我不想说了。”
“这个故事很能代表一些事情,故事不是有时候也是来源于生活的,你说对不对啊冯?”
朱利安没等冯喆回答说:“比如说我们下棋,不管是过河卒子或者将帅,我们都在一个棋盘里,我们都在一起折腾,最终不管是你将我吊起来或者我把你烧烤吃掉了,过程是没人愿意输掉的。”
“一个人飞得越高者,他看地上的人就越小,地上的人也越看不清高空的人,这就是说,做什么都要接地气,脱离了实际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摔下来坏掉的。”
“规则一旦破坏了,大家谁都没得玩。”
那敏知道朱利安已经喝多了,不过大家都没有离开休息的意思,她也愿意陪着冯喆坐,就让人拿了一条毯子亲自给那三盖着,听到冯喆说:“朱利安刚刚说的故事很有意思,我觉得你的中文说的很好,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我也说一个故事,算是附和你,也考验一下你对中文的理解能力。”
朱利安很感兴趣的点头:“好的好的,你只管说,只管来考我。”
冯喆微微一笑:“这样,一个人在离校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发现自己曾经暗恋多年的女同学居然也对自己暗恋多年,这人不由得感慨万千,同学会上两人相谈甚欢,然后他一时冲动,向女同学发一消息,问:滚床单不?这个女同学回答:滚。请问,这个‘滚’字是什么意思?”
屋里人除了似乎睡着的那三外都笑了起来,那敏眼神复杂的看着冯喆,为他酒杯里倒满了酒,这时冯喆又说:“这人想不明白,回家后失眠了几个晚上,鼓起勇气又发一消息给女同学:去我的家还是去你的家?女同学回复的是:‘去你的’,那请问,‘去你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这个真的好难啊,”朱利安嘴里嘀咕着爬在桌子上:“我有些想不明白。”
菲利克斯笑笑的看着那敏问:“敏,你说冯讲的什么意思?”
那敏笑:“你说呢?我还正在考虑。”
“那你慢慢考虑哦……”
冯喆喝了一口酒,对着那敏点了一下头说:“朱利安,你刚刚说到了企业和政府的关系,我此行万里,跋涉重洋,来意你已经悉知,今晚,我想对此说几句,无论你认为我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公职人员,我都想请你认真的想一想我的话。”
“我们供销总社下属的棉麻公司和你们迈恩伯格公司签署了机械买卖合同,按照合同的规定,迈恩伯格方将以完备的功能交付机械,由我方清关和支付关税,并负责将机械运至咱们岭南省。”
“但我们所属的棉麻公司将设备运回后发现,机械严重受损,疑似运输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而且需要比较大的修理,否则难以进行投产,棉麻公司就和贵方方面进行联系,要求你们对设备进行维修和更换,但是贵方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为什么?”
“冯,我说过不会对你说这件事的内幕的,这涉及商业秘密。”
冯喆等朱利安说完,语速很慢的又问:“好的,你可以不做回应,这批设备总价值是三百二十万欧元,折合两千二百多万人民币,当机械运送到了目的地之后,棉麻公司的人来了迈恩伯格两次进行沟通,但是都没有结果,这又是为什么?”
朱利安坐直了身子,脸色通红,目光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呆滞,他看着冯喆,就是一语不发。
那敏看看冯喆,又看着朱利安,她也不清楚冯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时候郑重其事的问这些。
“朱利安,我知道你很有商业道德,作为朋友,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你们迈恩伯格和我们棉麻公司签署的协议里,有一条说的是,‘在货款全部支付前,迈恩伯格保持对设备的所有权’,我假设这一条是你们德方为了防止棉麻公司不将钱款的尾数付清而设定的,就是说,如果中方不将钱款付完,设备的归属权永远是属于德方而不是属于中方,那么即便是在cif条件下,货物已经过了船舷,但是机器的所有权还是属于你们。”
“至于所有权的含义,我不用多解释了吧?我一个政府公务员,你和菲利克斯都是专门做企业的,比我更了解这些专有名词的内涵,也就是说,迈恩伯格公司要对在中方付清了所有钱款之前货物的遗失、损毁负有全权责任,因为东西就是你们的,所有权还在你们手里,既然你们公司保留了货物的所有权,就应该承担货物的所有风险,朱利安,菲利克斯,我这样理解,是否正确?”
“朱利安,你作为迈恩伯格中国区的负责人,什么是‘所有权的转移’和‘承担货物所有风险’呢?贵公司和我们棉麻公司合约的内容,我觉得你应该烂熟于心,棉麻公司付给贵方的所有货款是不是分期付给的?在机械全部抵达我们所在地后,是不是还没有将所有货款全部付清呢?”
“退一步讲,假设,棉麻公司方面据此来起诉贵方,不知道贵公司会作何回应呢?结果又会如何?”
冯喆说着目光又看向了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先生,作为市场营销的专家,我也请教你:据我所说的和合约里的明文约定,无论是提交国际仲裁或者是打官司请法院判决,你觉得,我们,你们,棉麻公司,迈恩伯格,哪一方的胜算会大一些?”
屋里再次安静了起来,只能听到壁炉里噼啪的木炭燃烧声和那三轻微的打鼾声,外面的风声也停了,雪已经下了很厚,白白的反射着皑皑的光泽,朱利安强睁着眼看着冯喆,菲利克斯也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几乎一直都给人以温文尔雅绅士形象的东方男子,他没想到在聚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这个人给聚会丢了一颗炸弹。
“菲利克斯,朱利安,请原谅我的直白,可能我现在的确不适合说这些话,但是你们务必要知道,我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和你们交谈,并诚心的沟通的,眼下这只是非官方的场合,是私人性质的聚会,假如你们觉得我说的无足轻重,那么,我只有带着你们沉默的回复,回去给我的上司复命了,但是今后无论会发生什么,必将是在正式和公开场合了,我将对今后发生的任何事情,不能作保证,恐怕也无权进行干涉。”
又是一阵寂静,那三这时忽然的说:“你这个七品候补,能当得了家?”
那三一直就没睡着?冯喆心里油然对这个庄园的主人产生了一种自己做什么都躲不过他的眼睛的感觉。
人老成精,对于这种经历了太多世事的老人,除了要坦诚,还是得坦诚,耍心眼,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冯喆笑了:“那叔,您说呢?”
那三站了起来,摇头说:“我不管那些,我也管不了,我总觉得,有些事私下说总比对薄公堂要好,朋友嘛,朋友什么话都好说……老喽,你们年轻人玩,我要睡了……”
那敏要去搀扶那三回房,被那三制止了,朱利安等那三离开了说:“冯,我感谢你的提醒,但是我们卖给你们的机械设备,是没有任何的问题,在合约上,也是无懈可击的……”
朱利安还想做一些辩解,冯喆点头说:“朱利安,我明白,经过这几天,我更加深切的了解了你们德国人做事情的严谨和认真,但关于你我,重点是合约中明确的说明了在我方钱款没有付清之前,你们对机械保留所有的权力。”
朱利安张了一下嘴,眼睛翻了一下,两手一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吧,冯,我真的有些不懂你们中国人了。这样,你们的李选忠董事长当初来我们迈恩伯格考察的是最先进的珍妮新型机械,但是在买的时候,你们要的却是珍妮新型的前一个老版本,老版本和新型之间是有差价的,你们给出的解释是资金不到位,而且,作为中国市场,李选忠董事长他们认为没有经过改良的珍妮原型生产出来的产品也可以在你们国内领先其他同行不少了。”
“我们作为卖方,客户要什么我们就卖什么,你们要改良型的还是老一点的原版型,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区别,当然,我们是想推销最新型的产品的,但是客户要是特意的指出了自己的意向,我们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反对和客户达成一致意见。”
“对的,冯,就是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个原因,因为贵国的李董事长一直在强调货款不够,没钱,资金不充足,我们才在合约里规定了只有在贵方付完了货款之后所有权才完全的转移,这也是我们没有设定合约的保险人和不提供售后及维修只卖零件的原因。”
朱利安的话完全的印证了自己当初的设想,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迈恩伯格珍妮原型的机械和改良版的之间必然是有着差价的,但是合约中根本没有提及从德方到底购进的是哪一款型号的机器,只笼统的称之为珍妮型机械。
李选忠他们就是在这中间捣鬼,以新型的价格买了旧版的机器,中间的价格出入,肯定是被李选忠一帮子人给装进自己的腰包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棉麻公司来了迈恩伯格两次,但都没有和这边达成维修协议的关键,因为根本就不可能达成什么新的协议。
“朱利安,我想请教一下,我们的棉麻公司,是不是和你们迈恩伯格签署了一个类似于双方对于买卖机械协约的保密协定?”
“是的,我们觉得这个备忘录是有必要签署的。”
当然有必要签署了,卖原型机器和改良型的中间差价有多少?李选忠不提,迈恩伯格方面何必多此一举?时代在进步,迈恩伯格的机械在不断改良,技术在一直进步,等棉麻公司的老机器不能用了,知道自己落后了,自然会再购进新的机器,这又是一笔买卖。
那么,按说李选忠应该尽快的将货物的余款付给迈恩伯格的,这样就能将事情了断了,但是为什么事情会拖到今天这个样子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后来事情有了变卦。
那到底有了什么变卦呢?
——前任供销总社主任调离了,新的供销总社阚敢为主任上任了,离职审计期间签字审批权暂时的被中止了,钱没法下拨,事情只能被搁置了起来。
或者……想到这里,冯喆问道:“我明白了,最后,还有个小问题,我们棉麻公司付款的方式,是欧元,还是人民币结算?”
“欧元,其实我们是无所谓的,但是你们方面坚持用欧元。”
冯喆完全明白了,李选忠这些人,不但存在着牟利机械差价的行为,还存在着利用人民币和欧元的市场外汇差价,进行套汇赚取汇利利润的行为。
至于分批付货款的原意,可能是因为社里的主要领导更迭,更大的可能是一次性的付给德方太多的钱不容易套外汇,目标也太明显,所以分批次的就好捣腾一点。
这时菲利克斯笑说:“朱利安已经喝醉了,我带他去休息,冯,娜,祝你们晚安。”
等菲利克斯扶着朱利安离开,餐厅里就剩下了冯喆和那敏,那敏看着冯喆说:“你累不累?陪我去看看雪。”
那敏的脸很红,冯喆心情很好,此情此景,有些情生意动,点头说:“好,你稍等一下。”
冯喆回到屋里,将兜里一直开着的录音笔和手机的录音功能关掉,收拾好之后,拿着大衣走下楼,到了下面将大衣给那敏披在身上,两人出了屋子。
雪真大,落在人的脸上凉凉的,远近一片白茫茫,犹如白昼,那敏攀着冯喆的胳膊和他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雪在脚下发出了咯咯吱吱的声音,两人身上都是雪花。
到了一棵合欢树下面,看着茫茫的雪夜,那敏说:“你呀,什么时候都心思沉沉,你不累?”
“我……”
冯喆还没回答,那敏眼睛一眨,猛然转身对着树杆就是一脚,同时她将大衣披在了自己的头上。
树上的雪因为震动“哗”的掉下来,瞬间将冯喆从头到脚的遮盖成了雪人。
那敏哈哈的笑着,声音在夜里即清脆又悦耳,冯喆透过弥漫的雪看着她灵动的样子,心里抑制不住的心潮澎湃,跑过去就捉那敏,两人隔着树追来追去的,一会都气喘吁吁。
因为都喝了酒,那敏本来的脸色就红润,这下呼吸更加的急促,冯喆瞅准机会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拉,那敏“嗯”了一声就靠在了树杆上,冯喆一个环抱,将那敏牢牢的固定在了那里。
那敏嘴里鼻子里喷着白白的雾气,脸色由促狭成了期待,冯喆慢慢的靠近了那敏,将她整个人挤在树身上不能动弹,盯着她漂亮的眼睛,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对着她红红的唇就吻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将天地都弥漫成了银装素裹,树下的两人似乎都想将对方的灵魂从彼此的身体里给吸吮出来结合在一起。
雪落无声。
良久,两人心有灵犀的到了几步近的小木屋中,这木屋是平时放杂物的,里面有一个杂工临时休息的的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茅草,此刻两人早就心意相通,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大衣滑了上去,所有的一切都水到渠成,再也难以阻挡。
被褪去或敞开的衣衫再也不能阻隔彼此火热又贪婪的抚摸和占有,裸露又紧紧相贴的肌肤感觉不到一丝外面寒夜的冷意,负责进取的终于急切毫无遮拦地就茁壮而坚定的进入了被探索的陌生领域,并为之深深的沉迷难以自拔,施受的接纳并勇于奉献着,彼此瞬间都被对方带入了一个美妙难以言喻的世界,任凭什么都不能让两人从中觉醒……
雪夜、庄园、合欢树下,小木屋中,属于两个人的短兵相接赤裸鏖战色魂与授的拼搏,最终不知鹿死谁手,但稍后胜利者和被俘虏的相携着踏雪回到了住所之内,又开始了你死我活的征伐,并乐此不倦,以至于通宵达旦,谁都不先行缴械投降……
……
在市郊那三的庄园盘桓了几天后,飘飘洒洒的雪今天似乎小了一些。
傍晚时分,冯喆和那敏回到了市里,明早那敏要回公司上班了,冯喆则到了所居住的宾馆。
此行来迈恩伯格的目的业已经达到,而且因为那敏的关系,宾馆也没有理由继续住下去了,现在回来要收拾一下,将房间退掉,准备择日回国。
宾馆大堂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人,几日没回来,原来放在醒目位置的那个公示牌已经不见了,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女子在值班,冯喆对着她友好的点头微笑,得到同样友好回应的笑之后,沉寂于心事的冯喆没有留意太多,径直的上了楼。
大堂的角落里,有个人用一张报纸遮挡着自己的脸,这人从冯喆进门就一直偷偷的注视着他,等冯喆上楼之后,他摸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一会,冯喆的房间门铃响了,他打开门,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男子站在外面。
这男子相貌堂堂,身上有一种让冯喆感到熟悉的气度,这是居高位者的惯有特质。
凭直觉,冯喆知道来的这人必然也是体制内的,而且是身兼要职那一种,于是很客气的说:“你好,请问你是?”
“冯喆,你好,”来人一笑,伸出手和冯喆一握,眼睛直视着他说:“能进去谈吗?”
这人知道自己?冯喆点头说:“好,可以,请进。”
这男子进来站在了门里面,等冯喆走在前面,他跟随在后,到了屋里,冯喆发现这人也没打量屋里的摆设,没等冯喆再说话,这男子脸上带着微笑,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赵钱孙李的赵,单名一个文,文化的文,我叫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