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倒五里屯乡政府的时候,乡上的书记谢骏驰和乡长苗智慧分别乘着一辆车在路边等着,冯喆也没下车,让这两人前面带路,一会车子进了乡政府,满院子都是工作人员,见到冯喆的车子大院里的人就开始了热烈的鼓掌。
冯喆带着笑和大家分别握手,而后站在台阶上简短的说了几句大家工作辛苦之类的话,就被谢骏驰和苗智慧请进了会议室。
在别的乡镇,会议室里面的茶几上总是摆着一些水果什么的,但是在五里屯乡政府的会议室里却没有,会议室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先进”“表彰”“感谢”之类的锦旗,工作人员上了茶水,谢骏驰就做了开场白,代表乡政府和三万多五里屯人民对冯县长百忙之中来乡里视察工作表示热烈的欢迎。
谢骏驰说到这里,话音自然的有了停顿,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等掌声过后,谢骏驰又加重了语气说:“这是冯县长自上任后第一次下基层来我们五里屯乡,这也是冯县长此次调研的最后一站,这足以说明了冯县长对我们乡工作的重视和鼓励,以及鞭策,我们全乡人民一定不会辜负冯县长h县政府对我们的期望,我们一定要也一定会在冯县长的领导下,将五里屯的事情办好,让冯县长放心!”
又是一阵激烈的掌声,乡长苗智慧就要说话的时候,冯喆插话说道:“同志们都很热情,我是深深的感受到了五里屯的干部们对工作的干劲了,我之所以打断一下,这有点不礼貌啊,请乡上的同志见谅,我想,在苗乡长讲话之前,各位可否做一个介绍?”
冯喆说着笑了笑:“我是兆丰的新人,你们可能都认识我,也可能不认识,我却和你们大多都是第一次见面嘛,不要到了最后,连你们都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这说出去,可让我这个县长背黑锅,会不会有人议论我官僚,说我眼睛长在头顶了呢?”
冯喆一说,屋里的人都笑了,列席会议的周健雄眯着眼随着大家鼓着掌,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感觉。
经过屋里众人各自的自我介绍,冯喆发现果然那个副乡长周建仁和周健雄眉眼长的有相似的地方,只是周建仁看起来有些瘦弱,类似于白面书生。
大家各自介绍完毕,苗智慧也开始了讲话,他也代表乡政府和三万多五里屯人民对冯县长百忙之中来乡里视察工作表示热烈的欢迎。
等大家再次的以掌声回应了苗智慧的话,他拿着桌上的一个本子开始念,内容是五里屯乡的社会经济情况如何,乡上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劳力,其中男劳和女劳各占多少,青壮年又有多少比例;全乡有多少土地面积,其中水地、旱地、坡地、林地、荒地和不可利用地各是多少;全乡有多少牲畜,猪、牛、羊、鸡又各是多少。
田永玺有几次都看了冯喆的表情,但冯喆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这样大约二十分钟过去,苗智慧开始讲到了五里屯乡的精神文明建设,讲乡里怎么如何活跃广大农民群众的文化生活,都开展了那些措施……
苗智慧又讲了将近半个小时后,他再次翻开了一个本子,说:“虽然我们乡是全县最穷的乡,但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全乡干部和群众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长征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恶劣的环境斗,克服重重困难,做到了群众生活稳定,人心不乱,同时,我乡将关心下一代工程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我们的教育事业是蓬勃向上健康积极发展的……”
苗智慧的讲话整整的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在县委县政府的指导下,团结带领全乡人民振奋精神,同心同德,奋力开拓,为实现全乡各项指标的完成和宏伟目标以及任务而奋斗!”的语句中结束了讲话。
苗智慧讲完,冯喆做了简短的讲话,而后谢骏驰安排就餐,同样的这些饭菜和别的乡镇比较都是很普通的,大家也稍稍的喝了点酒,之后,冯喆一行人坐车就绝尘而去。
车子往前开着,不见了五里屯乡政府的影迹,冯喆问田永玺,对这次下乡调研有什么看法,田永玺拿出了笔记本说:“成绩都是突出的,问题也是存在的。”
冯喆笑着看看车窗外,说:“都有哪些成绩,都有哪些问题?田主任有没有形成具体一点的论述,有没有归纳总结?”
田永玺听了,将本子合了起来,一边想一边看着冯喆的表情一边说:“跟着县长这十多天,走遍了全县的乡镇,我总的感觉,几乎所有的乡镇领导汇报谈话的内容,如出一辙,非常雷同。”
“田主任的意思是他们说的比较保守?要他们标新立异?汇报,演讲,总是有固定模式可巡的,今天那个苗智慧乡长,就很有代表性,我看,可以推荐他到县务会议上做一次讲话,给县里的领导们做一个报告。”
田永玺听了想笑,但是冯喆的话很有深意,心里就提醒自己注意自己的态度。
这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县长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好说话。
这几天来,冯喆往往在不经意的时候说出的一句话,仔细想想,似乎都有深刻的含义在里面,尤其在今天,那个周健雄一看就是别有用心了,但是冯喆一点没有懊恼,也没有当面指出,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处之坦然。
更有那个苗智慧,啰里啰嗦的哪里是作报告?简直就是照本宣科的念课文。
“五里屯乡真是山清水秀,乡政府的工作作风也很务实,从在招待我们的饭菜中就能看出来,但是这个乡的经济指数还是上不去,看来,我们兆丰这个贫困的帽子,的确是不好摘掉的。”
冯喆又说了一句,田永玺彻底明白了,说:“县长,说咱们的乡镇所做的报告雷同,我的感觉基本是以下几点:一是各类统计数字看起来都很振奋人心,二是参与谈话的领导们都在阐述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都为本乡镇取得的来之不易的成绩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同样的,各个乡镇的各级领导干部们都是一心为民的;第三,就是不同程度的都存在着财政紧缩,入不敷出的问题。”
冯喆点点头,说:“田主任总结的很到位,还有吗?”
“还有……总之就是没钱,穷。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城镇有城镇的困难,乡下有乡下的难处,比如各乡镇公路不通、低保、下岗工人、农业、农村、农民这个三农问题,而解决农民增收、农业发展、农村稳定又是我县工作的重中之重,发现了问题,但是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就将问题推给了县里,不具有主观的能动性。”
“对基层的问题,田主任看来是潜心研究了的,你觉得,咱们这些乡镇的干部们,在日积月累的工作中,没有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
冯喆又将问题抛给了田永玺。
田永玺被冯喆这种向回答者提问,然后通过被提问者自己不断的在完善自己所被问的问题中寻找答案的方式给弄得啼笑皆非。
冯喆这是在问自己吗?他其实就是在通过自己的回答,从而将他想说的话借着自己的嘴给说出来,到了最后,这些回答的内容还被冠以是回答者的观点,和他这个县长没什么关系。
这个“小冯”县长,he县里的任何一个领导的工作方式都不相同,脾性也不一样。
田永玺觉得自己在冯身上了悟到了一些别样的“为官之dao“.
县里的领导,有强势者,有韬光隐晦者,有随波逐流者,大家各行其道,但绵里藏针的,面前的这位让自己领教的最为深刻。
冬日暖阳,田永玺觉得自己头上有些发冷,但脊背却想出汗:“县长,说实话,我刚刚说的这些问题,县里存在,各乡镇存在,甚至这些问题在全国其他地方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不过之所谓调查研究,既然为调查研究,那就是要发现问题,发现问题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然而,我们这些乡镇干部只是在给县里提出问题,虽然他们都很敬业,但是成效却不明显。”
冯喆还是保持着微笑:“田主任的意思是,我们转悠了一圈,只是发现了问题,或者说将大家发现的问题集中了起来,但是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对策?”
田永玺沉吟着:“应该说是这样。大家将问题集中摆在了县长你的面前,他们是没有好的解决办法的。”
“田主任说的,有些道理,这些乡镇的领导在基层工作的时间,少的也有两三年了吧?问题的存在不是一朝一夕的,不知道这些以前给县里的哪个领导反映过没有?如果有,县里的领导不知道是怎么批复解决的。田主任在县里时间有一段了吧,是否知道一些情况?”
冯喆一问,田永玺不吭声了,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回答不了,难道要自己说这些乡镇的干部以前从没有给县里的领导反映过类似的问题吗?或者说反映了,但是县里的领导从来没有去解决,还是解决不了?
在乡镇干了两三年的干部对于问题没有解决的经验、没有解决之道,那是不称职;不会总结经验,还是不称职;要是没有发现问题,那更是不称职;将问题推给调研的县长,那就不仅仅是不称职了,就是赖政、是渎职。
问题是,面对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问题,这些乡镇的干部以往是怎么工作的?借用谢骏驰和苗智慧的话,全县的这些乡镇干部他们的工作是取得了那么多的成绩的,那这种即存在问题又取得不俗成绩的矛盾局面,到底是怎么维持着奇妙的平衡的?
好在冯喆没有继续追问,否则田永玺会更加尴尬。
前面路边是一条河涧,冯喆让车队停一下,这会刚刚过了午后,日光恰好的挂在头顶,他下了公路,到了河边洗了一下手,看着不远的山峦眺望着,随行的人都走了过来,田永玺拿了毛巾站在冯喆身后,等着冯喆转过身的时候要将毛巾递给他,王丹阳也学着冯喆在溪水里洗了手,咋舌说:“这水真凉!”
冯喆笑了:“冬水暖,夏水凉,冬天的溪水要是冷一些,这小溪就会结冰的。”
冯喆说着看到了田永玺手里的毛巾,手就指了一下王丹阳,王丹阳笑笑的谢了田永玺将毛巾接过,擦了手将毛巾给了冯喆,说:“县长,翻过这座山,那边就是高庙县,这是一条捷径呢。”
冯喆心说我知道,嘴上笑说:“看来你还是咱们此行的道游。”
田永玺接话说:“是的,再往前走,就出了五里屯乡的范围了。”
大家说了一会话,往大路上走,这时前面县城的方向过来一辆摩托车,这车到了车队前,车上的人盯着车牌号看了几眼,然后停下车看着正在过来的冯喆几个。
田永玺一瞧,这骑车的人有印象,就是冯喆刚来那天在县宾馆门口拦车的那个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