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未央宫彻底成了唱大戏的台子。

秦氏被押上来,刘秀同刘伯姬同时在心头‘哦’了一声:原来这郭家婶子不是美貌妇人啊!那定不是为了什么容貌之故了。

郭况‘吓了一跳’,惊叫出声:“婶娘?您何至于憔悴至此?”

秦氏见到郭况,先是一愣,继而瑟缩了□子:“我……我……”

郭香寒此时方从梦中醒来,见她阿母这不成器的样子,唯恐丢了自己的脸面:“你说话能不能利索点!人都敢杀,还不敢大声说话?”

秦氏看向女儿:“寒儿。”

郭香寒唬了一跳,倒退一步,护住自己:“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你不能乱来,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你不能杀我!”

这等扭曲的母女关系,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了一番。

秦氏泪水滚落:“我……我……”

她怎么会去杀自己的女儿呢?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他们受一点儿伤啊。可是她的女儿,为何要露出那般惊慌的表情来?为何要怕她?

秦氏在这一刻万念俱灰:“寒儿,别怕,阿母不会对你怎样。”

“呸!”郭香寒唾了一口,“骗鬼去吧!你都敢杀人了!”

“他,他害的你哥哥绝了嗣啊。”秦氏辩解道。

“郭江那是活该!谁让他老抢我东西!”郭香寒立刻道。

好了,这下子也不用问什么了。事情已然十分清楚明白。

只是,郭况却不愿放过了。废话!郭香寒同郭江如何不肖好歹也姓郭,如此传出去,他郭家的名声必背败的干净。

郭况起身义愤填膺:“姐夫!姐夫!我刚刚听说什么我堂哥被还得绝了嗣!郭江如何暂且不论,虽他的确与我阿母阿父惹了不少麻烦,可,他好歹也姓郭啊!宗嗣一事……这,这,我无法同我阿父英灵交代!”

邓氏闻言立刻膝行而出。到了这时候,她必须说话,阴丽华也提高了心,同管家一起看向阴老夫人,防她再说出什么话来。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无人堵着阴老夫人那张嘴,唉,唉,这要怎么才能防得住啊!

邓氏刚刚开口:“陛下明鉴,那郭江与小弟在倡家争一倡人时,误伤其子孙……”

“我呸!才不是这样!是那郭江同我就儿说,那刘家大郎就是郭况,我就儿为了给丽华出气方才将刘家大郎抓回来的!”阴老夫人听到邓氏之言,便急急吼道,“根本不怪我的就儿,都是阴识……”

阴丽华听闻此言,险些昏死过去。

邓氏闻言头更痛了,她咬了咬舌尖,趁那疼痛尚在慌忙抢道:“母亲,此时说的是郭江的子孙根。不是别的人啊!”

她又慌忙磕头:“陛下明鉴,陛下明鉴。母亲近日身子一直不好,老说胡话……”

“我呸!你同那孽子便是用着理由绑了我不让出去!”阴老夫人大喊道,“我好的很!好的很!不信叫太医令来查!贱人,你怎么不告诉陛下你夫郎因为抓错了人,又不想给人钱财,所以去宛城杀了人全家的事情?恩?阴识如此歹毒……”

“阿母!”阴丽华哭叫出声,“阿母!”

阴老夫人一愣,看这哭泣不止的女儿:“你哭甚?谁敢欺你?定是那郭氏女对否?陛下当日是求了你十多次我才勉强应了,那郭氏……”

“阿母!”阴丽华仓皇起身,险些将面前小几撞翻。她快行几步,冲到阴老夫人跟前,捂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扯地上跪好。自己拼命磕头:“陛下,陛下,我阿母失心疯了,我阿母失心疯了啊啊!”

这场面乱的!

刘伯姬只恨不得自己今日从未出现在这未央宫中!

郭况横眉冷眼:“呵呵呵,呵呵呵,我竟是不知道,阴家三郎原来想要我的命!姐夫,我很不舒服!今日先回家了!”

刘秀此时也头痛之极,见郭况一脸愤怒仿佛立刻要摔东西骂人,便道:“回家吧。替我问声郭主安好。有空常来看看疆儿。”

郭况胡乱点头:“不瞒姐夫,我不能带下去了,再待一刻,我只怕要犯大错,如今只要一想到有人想害死我,害死我阿姐。我便……我便……”

刘秀岂能不动?他此时也很想杀人啊!

“况儿先回去,来人,将我在临淄城得的那件千金裘给忠义候送去。”

刘伯姬万分羡慕郭况可以先行一步:“忠义候,这既是你堂姐婶娘,你……”

“公主!”郭况行了一礼,“我郭家已将大部分家财都作为嫁妆给了阿姐,如今所余恐是不能让堂姐过的安逸了。公主贤良淑德且温文知礼。如今堂姐有福,在此遇到公主,公主莫若让堂姐跟随公主学习一二?且,我与堂姐……”

郭况冷笑了声:“并不是十分相亲。且,这雒阳城之行,也是与我郭家无关。我看公主对堂姐更为关心,想必是堂姐造化大,正好合了公主眼缘。”

刘伯姬自然不愿郭香寒住进公主府去,她还要说什么,却听刘秀道:“况儿说的甚是有理,我看此女须得好好调教。这便交给伯姬了。”

刘伯姬知道,这是刘秀对她的小惩,她今日行事的确有些过头了。

“既然兄长说了,自然听兄长的。”纵然心中百般不愿,刘伯姬依旧笑得十分真诚。

————

郭况出了未央宫,讽刺地笑了一声:“好一处漏洞百出的戏!”

刘秀将他当傻子哄呢,不过——

“谁才是演戏之人,犹未可知!”

郭况是很轻松的走了,刘秀这头却还不能松泛。

郭江被废子孙根,没了子嗣,人也找不回来了,多半是凶多吉少。而阴就这边却是实打实的死了。而一个是皇后的亲戚,就算关系不好,也得给皇后面子才行。另一个却是阴贵人的亲弟弟……

北地和南地的氏族之争,在这里,便又一次提到了台面上。

刘秀知道,这看似简单的问题若是处理的不够妥当,不够让南北两地满意,那么接下来,这问题便不会在是如今这么简单。

其实……有一个法子最好为他所用,那便是,将阴家当做废子弃掉。

但如今,在这种时候若是弃掉,只会让南地氏族更加得寸进尺。伸长手问他索要补偿,这却是刘秀不愿看到的。

他看向了阴丽华,希望她能退一步。

阴丽华自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说实话,阴就虽不算是个好人,却的确是个极好的弟弟。阴家三子中,阴识乃异母兄弟,她始终无法与阴识交心。而阴兴太过识大体,又很听阴识的话。唯有阴就,他虽然任性,却对她极好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着她这个姐姐……

阴丽华鼻头一酸,她强耐住悲伤道:“此时责任是在就儿身上,还望陛下开恩,莫惩罚就儿。”

阴老夫人闻言便要挣扎,却被阴丽华死命捂了嘴不放,她情急之下咬了阴丽华一口,趁阴丽华痛而松手时质问:“我儿已死,还有什么……”

阴丽华心头一慌,顾不得呼痛,再次严严实实捂紧了阴老夫人的嘴。她拼命摇头,明知不该流泪,却仍是泪如泉涌。

阴老夫人正在挣扎,忽然看到泪水冲刷下,阴丽华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容。她猛然一怔,不再挣扎,只看着她,不敢置信,继而也流出了浑浊的老泪……

刘秀满意阴丽华的识趣,心情终于轻松了些:“就儿行事的确太过歹毒,但念其年幼,且以身死,便不再追究了。”

听了这一句,阴丽华终于松了气,就连邓氏等人也忍不住松泛了些:说来好笑,他们本是苦主,如今却成了祸首。

接下来便是对郭家的处罚了。

汉律:杀人者死。

如今秦氏是必须死的。只是这死却也有个讲究。

死刑不外乎:枭首、腰斩、弃市三类,而这秦氏,却是任何一类都不得碰。她须得是自愿死才行。

“阴家此番真是……”刘秀叹息一声,“阴家是想赎罪,故才请二位来雒阳城的?”

邓氏膝行几步叩首:“陛下明鉴,正是,正是!小弟无意中害了郭江,我郭家众人心存愧疚,遍寻郭江不着。记得郭家曾言有家,故特意去河北请了郭家家人来雒阳城,为的便是悉心照料,已赎幼弟前罪啊!”

在场的聪明人要的便是这个答案,至于不聪明的。便不让其说话不就行了?

刘秀喟叹一声:“只能说,这是因果报应吧。秦氏,你误杀了阴就,还有什么想说的?”

秦氏活到今日,才发现,原来皆是一场空。

丈夫欺她,儿女厌她……她嘴里不断念着刘秀那句‘因果报应’,忽然觉得有些明悟了:陛下是让她……

在场之人,除了郭香寒和阴老夫人之外,其余人都猜到了。

“如今,我只求陛下能饶过我的女儿,”秦氏磕头道,“我虽愚钝,却是知道‘杀人者死’这句话的。”

她起身,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挺直了永远佝偻着的腰,她看向郭香寒,尽管郭香寒仍是满脸厌恶和不耐:“寒儿,以后不要太任性太胡闹了。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包容你。你……莫学你阿兄,也莫学你阿父。更不要学我。”

“你说什么啊?”郭香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秦氏,但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莫名其妙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这就是我的报应。”秦氏笑了,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亲手将郭决身边那怀有身孕的婢女推进了荷池……

“啊!”跪在邓氏身后的一个婢女突然大叫了一声,“她……!”

众人看去,只见‘嘭’地一声,秦氏摔倒在地,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唇边正缓缓流下血迹……

“陛下,此妇已咬舌自尽了。”一个小黄门检查后道。

刘秀松了口气:“散了吧,今日事已毕了。”

刘伯姬走上前,温和地看着郭香寒:“你要不要去替你阿母收敛……”

“不要,”郭香寒打断了她的话,“公主,我现在是住在你那里对吧?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经常进宫,陛下是不是很欢喜我?”

刘伯姬被她噎了一下,继而,她想到了:既然,她出面不方便针对郭圣通,那么她便给郭圣通找个同为北地氏族的‘盟友’入宫……

刘伯姬笑容真心了些:“当然。”

“那我们快走吧!我想换件衣服,恩,月芳的就挺好。公主你说我是穿什么款式好……”

众人渐渐散去,刘秀起身走到秦氏尸身边上。他看了那尸身一眼,叹了口气:“此事切莫要告诉皇后。”

————

郭圣通一怔:“那秦氏死了?”

阿露道:“死了。听说是咬舌自尽。”

“你下去吧。”郭圣通挥退了婢女。

秦氏竟然死了,死的这般早。她明明记得,上一世,秦氏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上一世,秦氏的儿子同阴就臭味相投狼狈为奸。郭香寒嫁给了阴就做了正室,从此阴就府上鸡飞狗跳,话题不断,不过那时候刘秀说起这些事是带着笑容的。看得出,他很满意。

他当然满意了,郭决一家可是阴氏的忠实盟友呢。而且比起郭主来说,郭决一家明显更容易控制。后来她被废时,郭江等‘亲戚’还流着泪说是陛下仁慈,饶了她一命。帮她将吕霍之风的名声做的更实……

秦氏这一世竟那么早便死了……

那么,这一世嫁不了阴就的郭香寒,又会嫁给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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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伯姬带着郭香寒回了宁平长公主府邸。

李通果然带着绪儿在等着她同用哺食。见多了个人,忙又命多加了一副碗著。

几上所呈佳肴俱是郭香寒从未见过的美味。她用了一点便交口称赞其味甚好,而她这一称赞,刘伯姬却变了脸色,她放下筷子已无心再食。

这厨娘,还是郭圣通送的呢。

李通见她如此,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叹息一声:“不若,便放了这厨娘出府吧?”

“不要!绪儿爱着哺食,此哺食比之从前味道好了不知几何!”六岁的稚童听了阿父要将厨娘放离,忙道。

刘伯姬闻言鼻头一酸,泪水便扑簌簌落下,她推开碗著:“我歇会儿,太累了,太累了。”

李通心疼妻子,可一想到李家的未来,便只得长叹一声。

他追了上去:“伯姬。”

“次元,阴丽华保住了,”刘伯姬泪如雨下,“可是,兄长只怕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我了。”

李通看着如此悲伤的妻子,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都是我的错。让你为难。”

“不!”刘伯姬痛哭出声,“次元,郭圣通并未针对过你我,如今却被我一次次拿出来做靶子。我明明是知道的,明明也能体会若是失去孩子的心情。可是次元,我却依旧这样做了。”

“莫哭,莫哭,”李通拥紧了妻子,“这罪孽是我的,不该你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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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疆满月的那一日,雒阳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郭圣通早早便同刘秀说,忧心雒阳城在这建.国的第一年百姓无法安然过冬,要用疆儿的名义在疆施舍一批御寒衣物,为疆儿祈福。

对于这襁褓中,他这一生第一个孩子刘疆。刘秀此时还未想过防备二字,便很痛快地答应了。且,准备在满月这一日宣布大赦天下,为孩子积福。

于是,这原本便极受人瞩目的大汉皇长子便再一次的引领了大汉的话题圈。

发放御寒衣物的事,仍是由郭况负责的。购买衣物的钱则是郭圣通出的。刘秀则命人去将皇长子之事及郭圣通至雒阳城那日的凤影等事迹广传出去,以此证明自己乃真龙天子!

这一传,便有两个人彻底坐不住了。

而这两人,正是让刘秀寝食难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隗嚣和公孙述。他们就如同两把利剑悬在刘秀的头顶上。

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刘秀视为心腹大患的隗嚣和公孙述,在他眼中便是这样不要脸的存在。其中,以隗嚣更为甚之。

刘秀自诩为君子,便是从来都瞧不起隗嚣其人的。

隗嚣在王莽乱政前,便做过州郡中的官役,后入长安追随当时的国师刘歆。还被举为了国士。可当王莽乱政后,刘歆为护正统,反王莽而事败。他便逃回了天水成纪老家,当起了豪杰来。

若是到此便也罢了,可他却有一段同刘秀极为相似的经历。刘秀当年是响应了其兄刘縯起兵,而隗嚣也是随其兄长隗义造反。更为相似的是,他与刘秀一般都比其兄长人缘更好。而让刘秀深为不平的是,当隗义拿下天水郡后,却将位置让给了隗嚣。

而刘秀,若不是其兄刘縯不幸被更始帝砍了头,如今做这光武皇帝的,还不知到底是谁呢。

隗嚣做了义军首领后,很快便投靠了更始帝刘玄。而当赤眉军扬言要攻进长安时,隗嚣却认为,刘玄一定会败。于是,他便想立刻带着人马又浩浩荡荡回了天水郡去当他的土霸王。

接着,让刘秀及世人皆为不耻的事发生了:隗嚣当时很受更始帝刘玄重用,他为了金蝉脱壳,同时为了逃跑后,人马不会变心投靠其兄隗义。便先上了一道奏折说自己的兄长和叔叔两人计划要逃跑。刘玄愤怒,便斩了隗义和他的叔叔隗崔。重赏了‘大义灭亲’的隗嚣。

尔后,更是顺手便卖了刚刚重赏了他的刘玄,自己回了天水郡,扯起虎皮做大旗,又开始招兵买马了。

这等难看的吃相和嘴脸,让刘秀这个君子自然是不屑之极。他时常拿隗嚣同自己比较,于是,每每便得出隗嚣果然无耻的结论来。

刘秀在雒阳城称帝后,便派了人去招降隗嚣。封了他一个西洲大将军做。隗嚣没拒绝,却也没直接城府。刘秀知道,对于隗嚣这种人只能杀之,不能用之。可如今他的精兵都用在攻打公孙述的蜀地上。对隗嚣也只能诱之哄之尽量不让他作乱了……

说起这公孙述,之前刘秀大笔一挥,便将蜀地划给了郭况做封邑。可他知道他是画了张大饼,蜀地拿回来甚悬。

自刘秀登基以来,凡是称王称帝的,都没几个能落好下场:刘永称帝,他发兵给灭了。庞宠想称王,他亲自带兵给灭了。张步……嘿嘿,他给了个封号,直接把张步一家子圈养到雒阳城来了。可唯独这公孙述不仅称帝了。刘秀还怎么打都没打下来。

如今,吴汉不就给耗在蜀地了么?

说起来,公孙述能称帝,还能坐的安稳,其实真可以列为十大疑团之一。在刘秀这个年代,凡是能称帝的,还能做的稳的,得了民心的,恐怕只有刘姓之人了。

不然当年隗嚣当了义军首领,为何还要向众人发誓定会追随汉室正统呢?

公孙述那种纯属是邪门歪道啊!可惜人家公孙述还就是坐稳了,不仅坐稳了,竟还颇得民心。隗嚣也是个有野心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做出唯恐其兄抢夺权利,便先灭了兄长的禽兽之举来。看到公孙述坐稳坐大了,他渐渐也希望自己能做皇帝。

这要做皇帝,一定得有点神迹。昔日汉高祖刘邦,起义号令天下引得万众归心觉得他是天子无疑不就是因为他斩了条大蛇么?

隗嚣是读过几本书的,说实话,他已经在着手准备自己的‘神迹’了。可这时候,天下却开始大传特传国母凤凰真身出现,国母诞下了大汉的皇太子之事来。

他派人探听过,还真是有模有样,且那一日雒阳城的轰动可是几乎全城人都亲眼见到的。

天下行商者无数,那日奇闻其实在各地百姓中早有流传。如今刘秀再刻意去派人传诵。这可不就真是天下轰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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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和皇太子都是刘秀的。刘秀当年的‘太白星挡帝星’等轶事也广为传颂。

好么,这一家子都是天命所归,那他隗嚣准备了许久的‘神迹’还能说明个啥?现在的问题是他手下大将都开始议论着他们应当归降刘秀这个真命天子了。再不想办法,莫说皇帝,就算山大王他都快没的当了啊!

新年将至,隗嚣也没心情过年了。他把合适的人选一划拉,最后选了个叫马援的人。托付其快马加鞭去蜀地游说公孙述和他联手去攻打刘秀。

————

刘秀知道隗嚣派了马援去蜀地同公孙述接洽时已然是新年正旦了。

马援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说来,他祖上也算是出了个牛人——赵国名将赵奢。赵奢有个别号叫马服君,在赵国被秦所灭后,后人为了避祸,便已马为姓。

刘秀知道他不是因为刘秀多么崇拜赵奢,而纯粹是因为公孙述。这马援算是同公孙述一起长大的,公孙述依靠父辈余荫当了官后来起事自己当了皇帝。而马援却是个怪胎。他的理想是:去边郡牧牛羊。

而牧牛羊数年后,他不仅结交了陇西一带各路豪杰,手中牛羊栗米也无数。他将所得之钱尽数散给家族兄弟之后,又继续去放他的牛羊了。

刘秀当时想找游说公孙述之人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马援!

只可惜,当隗嚣从长安逃回天水郡之后,马援却闻讯赶去投奔了隗嚣,被封为了绥德将军。算是与他无缘了。

刘秀知道隗嚣派马援去蜀地之后,只露出个意料之中的表情。接着,便若无其事的去了长秋宫。照常去逗他的皇长子刘疆玩了。恩,其实现在已不应该再叫皇长子了,因为从刘疆的满月宴那日起。这个还在襁褓中吹着泡泡见人就笑的小婴儿,已经被正式册立为大汉的储君皇太子了。

“陛下,”郭圣通穿着大氂走了出来,“今日可是家宴。您还是将疆儿交给我……”

“不妨,不妨,你身子还弱。”刘秀将自己的手指塞到刘疆那还没长牙的小嘴中,“疆儿我抱着就好。”

他现在抱孩子的姿势已经极为标准。郭圣通伸出的手又悻悻收了回去:或许,刘秀太过喜欢刘疆的唯一缺点就是她这个做阿母的能抱着儿子的时间被刘秀生生抢夺了一大半走吧。

‘其实这一世的刘秀,至少在现在看来,还算是个合格的父亲。只是不知,当疆儿越来越大,他越来越衰老的时候,他是否还能这般对待疆儿……’郭圣通忍不住想道,继而她告诉自己,命运如果交给别人,便充满了诸多未知,所以这命运,还是得握住自己手中才好!

“对了,你准备下。明日我们一家三口出宫,去千秋寺。”刘秀道。

千秋寺便是他思量许久后,亲笔题写的寺名,之后,他又将刘黄刘伯姬自南阳老家带来的先人牌位尽数供奉在内。一则,为先人能永享人间香火供奉,二则,为保大汉千秋百载之江山,三则,为扩大佛教在大汉的影响力。

他当年于河北时,为访竹若便细心研究过一段时日,佛教教义在不争和忍让。若能推而广之,想必能让尚武好斗之风顿减不少。

更妙是那教义之中的‘因果轮回’之说,若能推而广之。天下百姓为修来世,定然好善乐施,纵苦亦能忍之。于他的统治,便极为有利。

为此,他已然批准让竹若广收信徒,且传播教义。鼓励百姓信奉佛教了。

“诺。”郭圣通温柔地笑着应了一声。

她很清楚刘秀的心思,此来不过是为了千秋寺,为了佛教能更为人所接受罢了。因果轮回之说她是知道的,甚至,也算是亲历了。

只是,纵如此。

她郭圣通只也信今生,不修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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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家宴,许宫人也出席了。

看的出来,为了孕育腹中的孩子,她憔悴了很多,而她的腹部——

郭圣通看了一眼,并不明显。虽然刚刚三月的孩子的确不大,可她那样,也小的太过了。特别是去掉身上大氂,只着较轻便的衣衫时最为明显。她小腹平整,仿佛什么都没有。

那个孩子,只怕也不如前世的康健啊。

歌舞已然开始。

在编钟声响中,一舞者以覆半面脸而来。郭圣通心头略有所动。她往阴丽华小几跟前看了看,果然,刚刚跪坐在小几后的阴丽华已无踪迹。

她低头,饮杯中酒:阴丽华竟舍得放下她大家小姐的身段,做这副打扮来?

当然能!阴丽华当年不屑以色事人,以为自己能够以德以礼服人。后来发现不能后,便立刻破釜沉舟决定以色事人。如此果断果敢,真不愧是上一世的人生赢家光烈皇后!

此番她所有优势皆已殆尽,为重获恩宠,她居然也能对自己狠心,做这等原本自己最为不耻之举。

而且,还做的甚好!

郭圣通抬起头认真欣赏,见她每一个动作和眼神无不充满挑逗和勾引。她突然很想笑,再看看怀抱着刘疆的刘秀。见其果然瞪大了眼一目不错。便心头有了了然。

这也难怪,刘秀毕竟还是男人么。

舞蹈的最后,阴丽华上前,轻轻伏身。揭开自己的面巾,行了个千娇百媚的礼,又喊了声‘陛下’。郭圣通知道,今夜的刘秀必定是要在漪澜殿中歇下了。

“贵人舞蹈甚美,陛下,当赏啊!”郭圣通笑道。

“我本以为跳舞之人只是与丽华几分相似,却不想真是丽华啊。”刘秀叹息,“这又何苦呢?行此之事。”

阴丽华双目含泪轻轻张口唤了一声:“陛下,如今丽华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为贺,不得已才出了这等下策。只望陛下不嫌弃丽华。”

刘秀起身,将怀中刘疆交给身旁婢女,然后走了过去。握住阴丽华的素手:“丽华有心,我感动尚且来不及。怎会嫌弃?如今天寒地冻,不知漪澜殿中柴碳是否够用。”

阴丽华低头道:“尽够了。多谢陛下怜惜。”

“陛下,”郭圣通怀抱着刘疆笑道,“陛下想知道漪澜殿中柴碳是否足够还不简单?今夜过去歇歇便知。”

刘秀闻言,心头一动:“如此……”

“就这样决定吧。”郭圣通看不惯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

刘秀想到,南地氏族的确在期盼一个有南地血统的孩子……再看看面前温柔可人的阴丽华:“丽华,漪澜殿甚大,我须得亲自去瞧瞧是否真的都暖了才放心。”

阴丽华心头喜悦,便更温顺:“丽华多谢陛□恤。”

————

对于面前这一幕许宫人心头没有任何感觉。

她在选择孩子,定下计谋撺掇阴丽华带她去长秋宫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在汉宫争宠的机会:她看的很透,刘秀此人看似多情,实乃无情。

在他心里只有有价值和无价值之分。

她曾予他欢乐,虽勉强能算有价值,却并不是不可舍弃的。可她得罪的南北两地贵女对刘秀而言,却是用比她更为重要的价值。

她如今已有身孕,只要能好好经营,无宠亦能在这汉宫活的很好。

许宫人抚摸着小腹:你一定要是个公主才好。如此,你同阿母才能避开这汉宫的腥风血雨,才会有出头之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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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从漪澜殿出来,表情餍足的刘秀并未失约。

郭圣通早已命人将牛车用炭炉烘的极暖。又恐空间密闭影响刘疆呼吸,用其热水替代了炭炉放置车中保暖。

牛车刚至千秋寺,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了。

郭圣通将刘疆交到葵女手中,同刘秀携了手,下得车来。

“今日乃祭祖,且听竹若大师讲解禅理,诸位不必太过拘谨。”刘秀满意地扫视了一遍束手而立地百官点了点头道。

他这明显是客套话,在场的又不是傻子,听了就听了,谁敢真的当真?

一阵简易地寒暄后,便有僧侣道:“陛下,皆已备妥。请入内。”

这些百官中,听闻过佛教的人甚少。而汉人将身体发肤视为生命,古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这光着头的僧侣着实令他们鄙夷、好奇。

刘秀却是习惯了,拉着郭圣通便往里走。

他们这一行却是没有做多少遮掩,一路声势浩大而来。路过的百姓无不翘首以盼,觉得好奇无比。顷刻间,这里便围了无数百姓来。

刘秀的第一个目的算是达到了——他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待为先人牌位上过香后。僧侣便引了一行人至大殿。

大殿金碧辉煌,里头佛像身高三丈。又皆是已金粉涂其身,看上去便很是威风。

竹若大师早已坐在里头的蒲团上,他这坐姿着实奇怪,竟不是跪坐的。而是盘膝而坐,同那身后佛像所用姿势一般无二。

跪坐乃士人习俗,皆以为其优雅而行。如今见这不伦不类的盘坐之姿。当下便有官员按耐不住,想要上前斥责一番。

刘秀哈哈一笑:“大师,当日雒阳城中惊鸿一瞥,大师风采竟依旧如常。”

“阿弥陀佛,”竹若笑道,“陛下也是。”

他这礼也行的极为不伦不类!这下子便真有人忍不住了:“你这装神弄鬼的无毛之人。竟敢与陛下行这般不伦不类之礼!当真该……”

“住嘴!”刘秀斥道,“诸位不知,四年前在河北,便是大师预言了朕有真龙之资。预言了皇后乃真凤之身。”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邓禹看向刘秀,只见他微微点头,便起身道:“却是如此,当年禹无陛下之洪福,不能与大师相见。只那一日在雒阳城中,却是大师亲自说出皇后身怀太子。”

好吧,他在这里偷换了个概念。

竹若医术高明,的确是号出了郭圣通不足一月的身孕,但却没有灵到能‘测’出男女的地步来。不过邓禹这话一出口,当日在场之人便立刻觉得果是如此!

“大师容貌,仿佛是当年河北朱家……朱家后人焉?”忽有人道。

此言一出,便是一阵骚.乱。纵是南人,却也知道北地最出名的两大氏族。朱家当年是出了贵女的!只是,那贵女于后宫荣宠,初时以为是锦上添花,后来才知竟是催命符。

一夜之间,朱家灭族。此事在氏族中广为人道。皆叹:世事无常。

竹若点头:“贫僧昔年俗名姓朱乃若。”

一片更大的喧哗中,那提问之人又问:“朱家大郎何至于如此?竟剪了发?”

竹若双手合十:“想必众人都想问我,身为朱家子弟,为何竟甘愿做一个无发之人是耶?”

大殿瞬时安静,人人侧耳想听他的理由。

竹若微笑:“其实,不光是我。还曾有一个太子,舍弃了皇位,如花美眷,举国之财,同我一般,做了这无法之人。”

“哪位太子竟如此啊?”刘秀立刻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竹若轻轻伸手:“此事说来话长,诸位不妨先坐?”

刘秀立刻从善如流:“如今我既然到了大师的宝地,少不得也得客随主便一次了。这盘坐之姿是如何摆出的?”

竹若立刻细细说明。

刘秀盘膝而坐,郭圣通自然也坐了。

“陛下同皇后娘娘都如此坐了,臣这个大司马也必须跟随!”邓禹立刻道。

他三人都从善如流了。后面的文武百官还敢标新立异么?自然,无论心头有多么憋屈,也只能照做了。

竹若待所有人都坐下,方开始讲那位太子,哦,也便是这释迦摩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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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若口才极好,且又善变。刘秀给了他机会,他自然是善加利用了一番。

一通禅理讲下去,竟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这些跪坐惯了的人偶然盘坐一次,两个时辰后竟感觉不到熟悉的酸痛,虽有些微麻却是舒畅无比。

散场的时候,郭圣通便听三三两两的大臣在讨论什么‘因果报应’和‘轮回’之说。言语间皆似乎很有所得。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刘秀也有些心动了。若真能修来世……修好了,是否还能为帝呢?

这江山浩大,万人之上的感觉太过美好,他是真舍不得只能相守一世啊。

郭圣通见刘秀的样子,便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心头不由冷嘲一声,只想笑:修什么来世?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现下所经历的实在鲜活?

“修来世?呵,”她回望那寺庙之名,“千秋寺么?可惜,世间安有千秋万载不变的事物?与其为了身后看不到的而虚耗现在。不如轰轰烈烈一场。这世界,呵,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陛下!陛下!”忽有亲卫策马疾驰而来。因是在雒阳城内驰马,故引来目光无数。那人并不管,只到刘秀跟前,翻身下得马来。

郭圣通心念一动,立刻朝刘秀走去。

只见那亲卫道:“陛下,天水郡差人来朝!”

天水郡?隗嚣?派人来朝?隗嚣

郭圣通握住了刘秀的手:“陛下?”

刘秀回握着她的手,问那亲卫:“所来者何人?”

“来者名为马援!”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隗(wei三声)嚣(xiao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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