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落下,早已回到来仪阁的拂晓在用过晚膳后。拿了绷着素锦的绣棚在灯下刺绣,这是给孩子出生后穿的,一针一线绣得格外仔细,旁边已经放了好些个小衣小鞋,目光每每瞥过这些拂晓总忍不住会心一笑,再过两个多月,她就要见到她的孩子了,不知这个小家伙是安静还是调皮……
“其实这些事让织造府的人弄就是了,公主何必自己辛劳呢?”若雪在一边替拂晓挑着适用的丝线一边道。
“不一样的。”拂晓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唇边有淡淡的笑,睇视着手中绣棚的目光更是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这样的温柔从不曾在她眼中展露过,以至旁人看得发怔。
“这有什么不一样?”若雪奇怪的问,织造府有的是绣工出色的绣娘,由她们来绣不是更好更精致吗?
“傻瓜。”岚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旁人做的衣裳怎么能跟亲娘做的相提并论,这份心意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她们尽顾着说话全然没有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直至宁福端了一盆刚开花的水仙准备进来才发现,他连忙弯身请安,“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王爷?屋中诸女皆是一惊,齐齐抬头。果见陈相允双手环胸倚在门框处,一双乌黑的瞳仁径直望着她们,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长眉连娟,挑起淡淡的惊讶的同时也收敛了那份难言的温柔,似笑非笑地道:“王爷来怎么都是这样不吭一声?”
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失落攀爬上眼眸,放下环胸的手走过去道:“王妃不喜欢本王来看你吗?”
“当然……”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笑了起来,“不会。王爷来看妾身妾身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不喜呢。”
“那就好。”陈相允随口说了一句,取过椅子在拂晓面前坐下,正要说什么目光忽地被摆在长几上的小衣小帽给吸引,拿在手中轻轻摆弄后訝然道:“这些都是王妃自己做的吗?”
“嗯。”孩子――就像一个魔咒,总能触及拂晓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什么鞋?”他拿着一双只有他掌心一半大的鞋好奇地问,他从没见过像老虎头一样的鞋子,可是稀奇的很呢。
“这是虎头鞋。”她简单的回答了一句,手中的针线再度在绷紧的云锦间穿行。
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眼,却停留了许久,日间看的时候就觉得她肚子又大了许多,现在仔细看来果然如此,就是那张脸依然没长什么肉,手脚也纤细的很,不知不觉又看出了神,直到岚风端了一盏茶给他方才惊醒过来,连忙借抿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异常,“孩子……还好吗?”
“有太医照料自是很好。”其实今日从九风苑回来后,腰隐隐有酸痛之感,许是日间站得久了以致累到,但在他面前。早已习惯了不说实话。
静了静,他忽地指着拿在手中把玩的虎头鞋讶异道:“为何这鞋上老虎的眼睛没绣,是忘了吗?”
岚风还没退下,闻言插了一句道:“这是特意留出来的,按着大明的习惯,这老虎眼睛不能绣,得做爹的亲自画上去才行,这样才能保佑孩子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拂晓手一顿,引线的针停在半空中许久方才落下,淡淡道:“只是民间无聊的说法罢了,不足为信。”
陈相允笑一笑道:“既不信你又何必刻意空了这眼不绣呢?”当下命人取笔墨来,亲自取笔蘸墨在每一双虎头鞋上都仔细地画上眼睛,丹青妙手如他,于这自然是小事一桩,所有经他之手的虎头鞋均是活灵活现,目有精光。
拂晓默默地望着专注于手中事物的他,不知在想什么,直至他画完最后一只方才从怔忡中回神,面无表情地欠身道:“妾身替孩子谢过王爷。”
“不必了。”他随手抛下手中狼毫笔,顺口道:“那也是本王的儿子。”
直至说完他才意识到在自己这句话里。竟是有认同朱拂晓腹中孩子的意思,而非只是一个棋子。
“儿子……”拂晓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思全话在最后两个字上了,“太医已经告诉殿下了吗?”
陈相允清咳一声掩下脸上的不自在换了一副惯有的嘲笑模样道:“怎么,王妃有意见?”
“妾身不敢。”她低一低头,容色看不出什么异常,扶一扶腰站身,起到一半忽地腰间一软,腿立时没了力气,一下子软倒下去,眼下就要摔在地上,幸而陈相允手疾眼快,抢在摔倒前扶住了她,“怎么了?”
“我很不舒服。”拂晓闭目痛苦的回答,脸色发白,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倚在陈相允身上。
见情况不对,陈相允当机立断,一边拦腰抱起她直奔床榻,一边叫岚风赶紧去请汪太医过来,实在是上回的事让他印象太深刻了,以致现在成了杯弓蛇影。
经汪太医诊断,拂晓并无大碍,只是稍稍有些胎动不安而已,卧床休息即可,至于为何会突然这样,汪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叫以后一定要小心,对已经伤过一回的拂晓来说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她的流产,而这么大的孩子流产。危险之大足以危害到母体,一旦出大红,就是华陀再世也救不回来。
来仪阁的下人不约而同的将指责的目光投向陈相允,认定他是个害人精,每回他来公主都要出事。
而陈相允只是静静望着服过安胎药后睡着的拂晓,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过了很久方才一声不响的离去。
同样的夜色下,一个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悄来到专用来放药材的房间,推一推门,因着拂晓的事汪太医刚派人来取过药,守门的小厮困顿之下忘了再锁好,令这门应手而开,黑影大喜过望,溜至里面,借着微弱的月光,从满屋子的抽屉中找到了写着他要的那一味药的抽屉,先从里面抓了一把放在事先备好的小袋中,待要关上又惟恐不够又抓了一把,然后才将抽屉归位离开了药材房。
光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十一月末,又是一场雪落下,这一次大了许多,密密的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蒙蒙,一夜过后地上已积起了厚厚的雪。
这日清晨醒来,拂晓与平常一样用过早膳在院中走了几圈,太医曾说过足月前多走动有利于生产,只要别累就行。
经过上回之事她格外小心,稍感不对就停下来,其实上回之事她觉得很蹊跷,与陈相允说话时她并未动气,而之前不过是去了一趟九风苑,且来回还是坐轿子,并不曾累到。怎么会突然这样。
走着走着,忽地听到外面有嘈杂之声,过了一会儿更有下人进来禀报说二王妃来了,听得她来看自己,拂晓略有几分吃惊,上回自己可是狠狠把她们得罪了一番,她居然还来看自己,真不该说她不计较好还是隐藏太深的好。
这种人应付起来可是不太容易,她懒的费那个心思,逐对来禀报的小厮道:“出去告诉二王妃,就说本宫谢谢她的好意,只是本宫身子不济无力相见,请她回去吧,改日本宫再去谢她。”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而回来的下人手下则多了几个锦盒,皆是二王妃送的礼,拂晓扫了一眼便叫人收到库房去了。
且说二王妃在拂晓这里吃了个闭门羹后并没有即刻回去,而是转身来到了揽月楼,彼时青青贪睡了一会儿刚起身,见到她来唬了一跳,急急梳洗了一番后出门相迎,笑容满面地将她迎进去,口中说道:“这么冷的天二王嫂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妾身过去二王府就是了。”
进了里面,暖气一薰,落在身上的雪花便化成了水,青青亲自替二王妃解下披风交由下人去烘干。
“本宫是来看三王妃的,没想到三王子身子不好见不了,想想回去也无事就到你这里来坐坐了。”二王妃和蔼地笑道。
青青叫人端了**点心上来,与二王妃围桌而坐,“王妃要是不急的话就在我这里用过饭再走。”
二王妃颔首答应之余对杵在一边的随从侍女道:“你们都下去,本宫要与柳妃说几句体已的话。”
待所有人都退下,整间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二王妃与青青几乎是同时敛了笑容。青青更是执袖起身,朝二王妃深深伏低了身,“青青参见王妃娘娘。”
二王妃抚着手中形如水仙花的戒指怡然道:“柳妃还知道向本宫行礼吗?本宫还以为你在柳妃这个位置上坐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三殿下的妃子了,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青青不敢。”柳青青深自垂下头,隐在阴影中唇角紧紧地抿着。
“不敢?”二王妃轻轻巧巧说出这两个字,但旋即便一掌拍在花梨木桌上,怒目道:“那本宫交待你的事为何到现在还没动静?七月了,朱拂晓的孩子已经足足七月了,难道你真想让她生上来不成?!”
痛楚在柳青青脸上一闪而逝,闭一闭目以沉静的声音道:“当然不是,只是王妃防范严密,青青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哼!”二王妃恨恨道:“是找不到机会还是你不想下手?”脚步轻移来到青青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本宫再给你十日的时间,若到时候孩子还在朱拂晓体内,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长袖下,十指紧紧抠着掌心,血正沿着被抠破的肌肤渗到指甲中,“青青明白,一定会遵照王妃之意尽快解决朱拂晓的孩子。”
“很好。”她的回答终是令二王妃满意了,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拍着青青的肩膀,“将来二殿下登上王位,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本宫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还有……你弟弟。”
青青脸颊一搐,十指又一次蜷紧,仰头用一种乞求的神情道:“青青已经数月没见到他了,甚是想念,不知可不可以见见他?”
二王妃欣然道:“当然可以,他也很想你这个好姐姐,快了,青青,只要将来二殿下登基,你就可以和你弟弟团圆了,但是……”神色一转化为冷凛之色,攥住青青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若你敢耍花样,不除掉朱拂晓的孩子,本宫保证,一定会把你弟弟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然后再挫骨扬灰,至于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你想想,若三殿下知道你其实是本宫安排在他身边的人,你猜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宠你信你吗?”看到青青身子狠狠地瑟缩了一下后阴笑道:“不会,他会恨你,恨你入骨!”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啊,从她被二王妃安排来到陈相允身边的那一天起便没有了退路。在别人眼中她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柳妃,只有她清楚,自己不过是二王妃手中的一颗棋子,插翅难飞。
许久许久,在二王妃的目光注视下,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青青绝不敢背叛王妃,十日内必给王妃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在此之前请让我见一见柳叶。”
“很好,三日后你到二王子府来找本宫。”扔下这句话,二王妃满意而去,留下青青一人,门开的瞬间,冷风趁机而入,绕着青青打了个圈后散开,抵消着室内的温暖。
冷!这是青青回过神来的第一个感觉,不论她怎么抱紧自己取暖都无济于事,由心而生的寒就像一条毒蛇,一点一滴啃啮着她仅剩的温度,直至她像毒蛇一般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