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宋太太一定要跟着去看看文茵的一对龙凤胎,于是浩浩荡荡,一拨人又往和平里去。
因为已经挂了电话回去,墨玉就在巷子口候着,看见车到了,按着规矩纳福行礼。
四位女眷坐了一辆车,宋太太倒是没什么,蔼龄却大约是头一回见着前清的福礼:“怪不得我总觉得敏之阿姨坐在那里像一幅画呢,原来是像我先前在拍卖会上看见的那副皇后像。”
“蔼龄!”虽然是喝止,声音里却是宠溺,“这么没规矩,金家是皇亲,你这么说话亵渎先灵的。”
蔼龄吐着舌头向敏之笑了笑,敏之做了个无妨的手势。
进了宅子,蔼龄就在敏之的闺房里头,坐在妆台前看这个看那个,每一样都觉得稀奇好玩。
“这些东西明明我妈也有,怎么密斯金这里的看起来就特别好看呢!”
不留神,连密斯金都出来了,幸好宋太太正在逗弄小婴儿,没有注意。
“你要是喜欢,挑几个回去。”敏之站在一边说。
“可以吗?”蔼龄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句,“这个也好看,这个也很好看诶,哎这个也很好看!能不能帮我梳个你那样的头发?”灵巧的大眼睛看着敏之,脸上是恳求的笑。
“可以。”笑着让墨玉过来,替她梳头。
这天玩得很晚,也很尽兴,两位男士似乎也聊得颇为畅快,最后是蔼龄顶着一个“小一字”回去了,还嚷着要保持不许拆。
那日之后,金宋两家越发亲近,时不时就在一起打麻将逛街吃饭。
“我之前总在段祺瑞和孙文之间摇摆,你替我选的孙文,哦不对,应当说你选中的是蒋中正,却没想到人生这样奇特,一顿饭也能和孙文扯上关系。”
这天隶铭少见的没有去总堂,陪着敏之在园子里看雨。
见她脸上不解神色,隶铭搂着她说:“宋家的二女儿,听说只身远赴东瀛,且已经在前年与孙文成婚了。”
“?!”敏之抬头看他,“不是吧?不是说孙文已有一个十多
岁的儿子和两个女儿......”
“恩,和离另娶。”
“哦......”敏之沉吟许久,复又抬头问,“如今与他们宋家走得这样近,会不会令你为难?”
隶铭却看着她笑了。
“怎么?” WWW¤тt kān¤C○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话问得情真意切,我有些感动。”眼见敏之脸上不悦之色明显,隶铭忙老实换了话题:“暂时应该是没什么关系,帮中事务如今都是月笙替我出面,且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的话,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只是......”
“你说。”
“五月十五孙文抵沪,你提前几天带着铭儿避去乡下吧。”
“为什么?”
隶铭没有回答,敏之也猜到了。孙文还有个护法军大元帅的头衔挂着呢,虽然本人文弱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整个革命军的精神支柱,一个月前段祺瑞重登总理之位,按着他越来越暴戾的做派,大约直接将人暗杀也不是不可能,那一天一路上,恐怕是刀山火海机关重重的。
“我带着孩子去乡下,你呢?”
“之前贩卖军火的事情,已经被盯上了,如果这个风头上我还避出去,大约接下来被暗杀的就是我们一家人了。”伸手揉了揉敏之的头发,“所以我得留下。”
敏之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恨吧?称不上;无感?心却酸酸地一阵阵被揪着。
也不知怎么,嘴里就恶狠狠地说出句话:“干爹干娘的仇我还没有报,要是你像前两次那样一去不回,别怪我......”想来想去,却不知道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最后只能说,“别怪我让铭儿叫别人做爹爹。”
隶铭笑着看她,看了许久,直看得自己嘴角的笑纹一点一点地淡下去,最后郑重了神色:“不会。”
很快就进了五月,天气转热,空气里总有一丝浮躁。
“东西都带齐了?”隶铭站在门口看人将东西半晌马车。
“不过是去十天,用不着多少东西,于妈和老徐头前几天已
经把该带的都带去了。”
“唔。”隶铭点点头,向着存志说,“我就不去送了,有劳二哥。”
存志叹了口气:“你放心,总是我妹妹,只是你一个人在上海,小心一点。”
“我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吧。”
车换成船,船从浦江开进扬子江,最后进了太湖。敏之一直一个人靠在船舷上,存志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好不容易靠了岸,就看到先一步到达的于妈老徐头和宋大姐他们正在湖滩上候着。
陆续将东西搬下了船,墨玉就扶着敏之进去休息,铭儿因为不见了爹爹又不能跟宋家的姐姐一起玩,正在闹脾气,敏之却没有管她。
“小姐,我瞧着您一路上都有心事似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敏之摇摇头:“大约是我想太多了,再看看吧。”
前两天都没什么事,第三天上,也就是五月十五的正日子,湖滩上却远远来了一条船。敏之提着裙子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是那个替自己接生的“老先生”,此刻没了那张假皮,瞧着顺眼很多。
只是船舱里紧跟着又出来几个人,似乎都是很面熟的,哪里见过?尤其是最后一个,瞧着......
“姬公子?”
“老先生”倒是吃了一惊:“十三,你们认识?”
听见敏之惊呼,姬十三笑着迎上来:“少主夫人安好。回师父的话,少主先时用我这张脸做了好些亏心事,连带姬某如今都不太敢见夫人。”
敏之从前曾听陆有闲磕牙,隶铭有一支二十人的亲卫,名字都是取姓加排行,比如项领是队长,祁三排第三,那么这位被称作十三的,是姬十三了?
干娘曾经说过,亲卫当在少主身侧十丈之内......
敏之往他们后头望,却再没见舱里有人出来。
“我们是奉命来保护你的......”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敏之心里忽然有一处“喀喇”一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陆隶铭!你又骗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