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您说什么?”
见敏之抬头望着自己,中年人笑着又说:“隶铭跟着我学功夫,你就跟着他们叫我一声师父即可。”
敏之略略思索了一阵,方才那句话是在心里说的,这人怎么竟然能看穿别人的心声?当下也就收敛了心神,笑着说:“师父听错了,我并没有说话。”
“是吗?”那师父笑着看她两眼,“这回是十三从南洋回来,隶铭就叫他送些珍珠粉过来,听说你很爱用?顺便几个兄弟说这泽山的宅子还没有来看过,来蹭一顿便饭顺便看看热闹。”
敏之心里送他一个白眼,嘴上却说:“既然这样,还请诸位随我里边请。”
果然不出所料,见了存志,一帮人就引为知己,哼哼哈哈,就说要在这里多留几日。敏之只做看不见他们浮夸的演技,回头吩咐于妈去收拾客房跨院。
“从前隶铭有时候会住这里,东西还算齐备,若是还缺什么,师父和诸位兄弟请不要客气,一定叫人来知会我或是我二嫂,都是一家人,当作自己家就行了。”
笑眯眯地被送出跨院的门,当即变了脸色。
“小姐......”墨玉跟在敏之身后,这时候才敢略略说些话。
敏之头也不回,轻声说:“你也看出来了?上回忽然来了说请我去见李家老太爷就觉得不对,明明说了地方只有岛上的人知道,我看那船靠岸却靠得没一点含糊,怕是借着老太爷的嘴巴问清我的意思,也好没什么遗憾地去赴死!”
“小姐!”墨玉吃了一惊,“不至于就这么严重吧?”
敏之冷笑一声:“怎么就不至于!要是这些人没有来,我倒还觉得有五分胜算,现在来了,就只剩了三分,若是......”后头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颤声吩咐墨玉:“你去替我给诗雅挂个电话,一接通了就来叫我。”
“是。”墨玉转身就往电话间里头跑。
敏之在前院里走来走去许久,干等着只有心焦,也就往电话间里去了。
“还没有通么?”
墨玉刚想摇头,忽然眼神一亮,朝着敏之点了点头,对着话筒说:“麻烦帮我转汾阳路79号于宅......”
敏之接过听筒,那头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响起个女声。
“喂,哪位找?”
“诗雅吗?我是敏之。”
“你怎么忽然来电话了?”
“我有急事,找不到人问,只能问你。”
“你说。”
“今天是不是有广州来的船要到上海,孙文先生搭的那一艘。”
“哦,这事儿......原本是今天下午要到的,刚听说广州那里船出了问题,大约明天早上八点才能到。”
敏之握听筒的手心里全是汗,示意墨玉去外间守着,妥当以后,才低声对着话筒说:“诗雅,我有事要拜托你,明日孙先生抵达后,如果他没能顺利抵达下榻的饭店,就没事了,若是他顺利抵达了,你给我这里挂个电话,一定要是我本人接才行。”
诗雅在那头大约疑惑了一下,才说:“好,我知道了。”
“别让任何人知道。”
“好。”
这一夜,到第二天天亮,敏之完全没有合眼。只是很奇怪的是,对隶铭的担心到时其次,心里的不平和无助却劈头盖脸地将她淹没了。
“你这次一定要没事,否则......”
否则也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敏之就候在电话间外头,存志进出打过几次电话,看见敏之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要把自己给掐死,每次没敢说多久就挂了。
时近中午,墨玉端了饭菜过来:“小姐,您早饭没吃就守在这里,多少用一些吧,没了精力怎么好接着谋划......”
敏之无力地说:“要是电话不来,也用不着我谋划什么。你拿下去吧,我吃不下。”
墨玉看了看饭菜,只好原样撤走,换了一盏糖水上来,只是敏之仍旧碰都没有碰。
眼看着日渐西斜,外头厨房里已经有人开始准备起晚饭来,敏
之的心神才敢稍稍放松:已经十个钟头了吧,码头的路到孙先生下榻的饭店,十个钟头,怕是爬也要爬到了......
正想着,一阵电话铃刺耳的铃铃声就如炸雷般响起,一瞬间,敏之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转过头去看着那电话。
墨玉看了一眼敏之,上前去将听筒拿起来:“喂?”
“小姐,是于小姐。”
敏之接过听筒,深吸一口气,只听见里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却有点遥远:“敏之吗?孙先生安全到了,现在已经在香山路七号安顿下了。”
只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直到那一边诗雅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我听见了,谢谢你......”
墨玉仍旧守在外头,看着夕阳西沉最后沉进了太湖,里头小姐在电话里与于小姐不知在商量些什么,许久没有出来。
晚上用过晚饭,敏之回了卧房。
在妆台边坐了许久,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如今孙文是安全了,住进香山路七号,听说那里是宋家的祖业,看来有宋家明里的保护,又有青帮暗中相助,他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既然孙文安全,那么段祺瑞现在就可以好好抽出手来对付不听他话的青帮陆隶铭。若是段总理有千里眼顺风耳,一定会为这个小女子喝个彩去,简直就是我段某人肚子里的一条蛔虫么!
可惜他刚愎自用,只知道逞一时意气,以暴力安稳社稷,却不知道人心所向,百川归海。
敏之是没看到今天在上海的那一通厮杀与逃难,只是想一想当年光绪朝的“戊戌六君子”就能猜个大略。那时自己尚小,都能觉得天津城里一片血腥气,那时候还是漏了主谋的,如今对付革命党的大头目,自然是不会比那时候更差。这样的大布置大投入,还让人溜了,怎么都要找一个出气筒,青帮的帮主玩弄段总理的感情,自然是首当其冲该罚的人。
他应该是早就猜到了吧?
敏之苦笑一声,过年时候说的那些好像遗言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