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谭振衣一抱起陈冥冥的尸体,就已觉不对,他刺死陈冥冥离现在也不过一支香功夫,陈冥冥的尸体怎可能变得如此这般僵硬、冰冷?

谭振衣心有所觉,立即迅速无伦地退了两丈。

过了半晌,他又悄无声息地滑近陈冥冥的尸体,冷冷地道:“陈姑娘,你起来吧!你不用装死了。”

但那具尸体依然不言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谭振衣心中也微微诧异起来,他奔浪江湖数载,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经过,什么样的怪事也都见过,但现在却也猜不透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了。

黑暗中剑光一闪,谭振衣剑已闪电般出手,快不可言地点在陈冥冥的咽喉。

陈冥冥依然不动。

谭振衣的目光渐渐变得奇特,他缓缓蹲下身去,以手去探陈冥冥鼻息。

如果现在陈冥冥忽然跳起来的话,他相信自己的剑必会先对手而刺入对方咽喉,而且准确、迅速、沉稳、绝不浪费半点力气。

在谭振衣戒备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暗算他的。

——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谭振衣自己也不怀疑。

陈冥冥的鼻息已无,皮肤冰凉。

再接着探心跳、脉搏,也早停止;扳开她的眼睛,瞳光已散。

陈冥冥已经死了。

她早已经死了,但并不是被谭振衣杀的。

在谭振衣利剑刺入她心口之前,她就已经死了。谭振衣忽然觉得有一种愤怒,一种大愤怒。他这时的感受竟不是痛苦、伤感,或者庆幸,竟是愤怒。他不知道杀死陈冥冥的是谁,但一刹那间,他竟然下定决心要查出这个凶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下这个决定的,半个时辰前他还要不顾一切地杀了陈冥冥,不顾自己的一生痛苦,也不顾陈冥冥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杀了她的。但现在他竟只想为她报仇,找到那个杀死她的凶手。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目中的深沉痛苦已换为一种奇异深邃的情感。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窗外的星光月华泄进;他走到桌前,打燃火折,点着蜡烛,烛光明亮,照亮了整个房屋,星光月华则被赶走。

烛光摇晃,照在陈冥冥脸上,惨白而僵冷,凄艳而悲凉。

不曾闭的双眸被抹上,身子也从地上移到了床上。谭振衣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陈冥冥。

这是谭振衣认识陈冥冥多少年来第一次这么仔细认真地看她,他的目光久久地盯在陈冥冥的脸上,似是要将她的一切记入脑中,深深地深深地刻入脑海,永不抹去。

忽然之间,谭振衣眉眼一跳。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陈冥冥的脖颈上有一粒黑痣的,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没有,她的脖颈滑如凝脂,雪白晶莹,连一点点的痣痘、疤痕也没有。

颈部如此平滑,显然不可能是将痣除去了,因为若是除去的话,无论如何,颈部也会留下痕迹的。

谭振衣的心强烈地震憾起来,难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陈冥冥 ?

她若不是陈冥冥,那么真正的陈冥冥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女子又是谁?她怎么会跟陈冥冥如此相象?

谭振衣目光如戟如剑,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在陈冥冥的脸上,似乎要直盯入她的肉里去,从这张脸背后看出个真假究竟来。

凝视了许久许久,谭振衣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来。

在这人的双耳后,颏下、额上发际处,隐隐有一条线痕,极细极微的线痕。

这人显然是经过易容的,经过高明的易容师易容过的。

谭振衣手在那人脸上一阵揉搓,拿下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张人皮面具,极精致的人皮面具,而床上却多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年轻的美丽的少女。

这人不是陈冥冥,果然不是陈冥冥!

这少女显然也早死了,脸上的惊骇、恐怖尚未消失,她显然也是不甘心死的。

她绝对不会是自己走到满意客店来的,一定是有人先杀死了她,然后将她易容,再弄到满意客店来,来等待自己给她穿心的一剑的。

那么布下这个局的是谁?是不是陈冥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不是陈冥冥,那又是谁?陈冥冥现在在哪里呢?

一刹那间,谭振衣心中涌起太多太多的疑云,太多太多需要解答的问题,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危机,从内心深处与外部涌来的危机。

他感到有人在设计阴谋对付他,专门布好了圈套等他去钻,他猜不准这个人是谁,但知道一定是一个极厉害的人,或者一批人,他们早已布下一个周密的网。

现在这张网已向自己头上罩下。

他不怕威胁,也不惧危难,更从来没有胆怯过,面对危险,他从来是愈挫愈励,愈战愈强。

他也从不退缩。

他现在就象是一只猎豹,一只全身绷紧、随时待扑的猎豹,虽已感到深深的危机,但却更激起了昂扬的斗志。

现在他的心情虽热如沸油,但头脑却绝对冷静。

他有激情,但也有头脑,他从不畏惧,但也从不莽撞,这就是与众不同的孤星之剑。血淋淋的六年逃亡江湖,三年荒山苦练,早已使他从一个富家侠少迅速蜕化成一个剑客。

剑客不同于杀手的地方便是他有热情,有感情,他也会哭、会笑、会流泪。

谭振衣绝对是剑客,而不是杀手。

正因为此,所以他才能发现那陈冥冥是假的,而这是一个布下的局,一个让他一脚踩下去就不再让他拔起的局。

谭振衣双目凝视着烛火静静地沉思了半晌,忽又将那张人皮面具重新戴在了那少女的脸上。

要想查个明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先装痴做傻,让对方觉得他已骗了你,你已中了他的圈套,去了提防警惕之心,你才可以乘虚而入。这就叫做“扮猪吃老虎”。

谭振衣将那面具戴好后,又缓缓地将那少女抱起,找到一柄铁锹。走出客栈,来到村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尽管他不认识那名少女,但她毕竟也是个人,是人就应该有个归宿的地方。

谭振衣在那山坡上掘了一个坑,将那少女放进,覆上泥土、砂石,垒成一个坟堆。

一个人死后,只占这么一点点地方,这么一点点的地方!

谭振衣望着这个小小的坟堆,不禁深深地叹息。

就在他铲下最后一锹土,抬起头来时,他看见了四个人,四个从山坡上走下来的人。

四个满脸杀气的人。

凭着谭振衣极灵敏的感觉,他立即知道这 四个人是来杀他的。

星光闪烁。

谭振衣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四人走近。

忽然,谭振衣眼皮跳了一下。

他跳眼皮不是因为眼前这四个人,而是因为在这四个人出现的同时,他发现在左、右、后方各有四人正悄无声息地向他逼近。

加上面前这四个人,一共十六个人,十六个杀手。

这十六个人显然均是强手,但在孤星之剑看来,本都是毫不可惧的。

但十六个人联手呢?十六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同时向他攻击呢?

谭振衣只感一股无所不在的强大压力自四面八方挤拢来。

他全身都已抽紧。

他的手忽然握在剑柄上,但随即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星光下他目光依然犀利,手臂依然稳定。但何以他手握住了剑柄又放下来?何以他手背上流下了汗珠?

这是否流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但却又在竭力掩饰呢?

这情况那十六名杀手都已注意到。

自从他们一出现,他们的眼睛就没有片刻离开过谭振衣。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孤星之剑,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孤星之剑。

他们怎敢有丝毫的轻忽?

但孤星之剑却似乎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厉害。

难道他真因为陈冥冥的死去而几近崩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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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显然就是龙虎十八强。

但龙虎十八强一共有十八个人,这里为何只有十六个?

另外两个人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是躲在暗处伺机出击,还是在指挥大局?他们是否已悄悄潜到了谭振衣的背后?

两个强将显然比十六个精兵更可怕。

但谭振衣却似完全不知道这些。

他的目光只是紧紧注意在周围的十六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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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名杀手与谭振衣面对。

十六个人的目光一齐射在他的剑上。

“你是孤星之剑?”

其中一人开了口,冷冰冰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背上的无鞘铁剑上。

有些人本来怕的只是剑,而不是人,他们不知道掌握凶器的人其实是比凶器更可怕的。就如刀并不可怕一样,可怕的只是持刀的人。

但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怕的只是无灵气的刀,而不知,人,比刀更可怕千百倍。

谭振衣只简短地说了一个字:“是。”

那人又开口了,眼睛仍盯着他的剑:“有一件事你要知道,我们虽然是来找你的,但并不是来杀你的。”

“不管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你们都可以出手了。”谭振衣道。他一向是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字。

“好,那你接招吧!”

接招两字出口,十六个人忽然一齐冲了上来。

刀光现。

十六个人使的都是刀。

刀光一现,剑光即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