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注一掷

同注一掷

天还没晴多久,汉水北岸又暴雨倾盆。尉迟芜先前对冬洪的担心已现端倪。大雨连绵十余日,汉水的水流日见湍急。从早到晚,抬头一看便是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向石砖草木,城墙屋檐,还有那濮洲军首尾数十里的营帐上。

在濮洲首领陈芝婷的大营里,士兵们从一个大帐里穿进穿出,有人端着装了血水的盆子出来,有人又洗了白面巾进去,面色凝重,步履焦急,不知出何意外。

帐里更是繁忙景象,军医们拿着药瓶和医具挤在那张床榻边,紧张地治疗。没人有空用余光去瞥瞥榻边坐着的那人。濮洲军的统帅,陈芝婷。她正紧蹙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那脸色惨白的姑娘。

“啊!取出来了!”有人惊喜地大喊一声。芝婷精神突然一震,不禁嘴角带笑,眉目都舒缓了些。军医捧了个托盘给芝婷过目,一个鲜血淋漓的箭镞躺在上面,那狰狞倒钩上还能清楚地看到扯下的血肉。

芝婷用白布包手,拿起箭镞细看。“狼牙倒钩□□,”她只看了一眼便认出,对站在身边的秦节政和姬弧美道:“这是尉迟芜防身弩的用箭。她真的回来了……”她深深地看着箭镞,神色复杂。

说话间,那位躺在床上的姑娘已经醒来,虚弱地唤道:“大人……”

“梨花!”芝婷立即放下箭镞,凑到榻旁,关切地问道:“箭已经取出来了,还有哪里痛,告诉我们。军医都在这里,不怕了。”

“大人……我……”那位叫梨花的姑娘肋部中了□□,似乎伤后还长途跋涉,失血过多,现在脸色如同白雪,才说了三个字便吃力地喘气。她看着已四年没见的大人就在眼前,一眨眼便泪下脸颊。

“你们都下去。”芝婷坐到了梨花身边,转头对部下们命道。

军医们做好最后的包扎,和秦姬二人一起退下。芝婷抓起梨花的手,握紧,边用丝帕给她擦泪边柔声道:“慢慢说,不急。”

“濮洲……要守不住了!”吐出这句话,梨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紧紧地抓住芝婷的手。

芝婷拿丝帕的手僵了一下,接着缩回,皱眉道:“现在是有很多谣言……”

“这不是谣言!咳咳……”梨花激动中扯动了伤口,痛得说不出话:“咳咳咳……您……您肯定已经知道尉迟芜没有死,她现身的第二天,就拔寨向濮洲开进。我离开燕南军的时候,已经有三个郡丢了!主力都渡江了,必定守不住的……濮临城就快丢了!”

芝婷片刻无语,而后开口,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又怎么回来了?”

“我……”梨花闭着眼睛狠喘了口气,轻声说道:“那天……”

那天刚刚入夜,陈梨花便悄悄攀上那几间权且做指挥大营的瓦房房顶。这是尉迟芜的习惯。她不喜住营帐,每次行军总要尽量找几间瓦房做统帅大营,要是呆的时间长了,还会在房子一侧打上登屋顶的楼梯。梨花入军四年,安分地做个小小的校尉,所负的使命并没忘却。尉迟芜的作息,生活的习惯,饮食的癖好,她都熟记在心。今日,这些终于有了可用之处。

梨花找到个屋檐回角猫着,放平身子,慢慢地从屋脊探出额头。能摸到指挥大营爬上屋顶已经用去了她在濮洲所学的全部技能。现在已到这步,更要谨慎。正对面便是尉迟芜起居的房子,门口的侍卫并不算多。梨花从打探到的情报得知,尉迟芜不习惯伪装住处,也几乎不用替身,不知是懒于防范还是身旁的保卫足够厉害。

梨花知道,自己从队中失踪,营里的人一定在四处找她。不过没关系,她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找到这来,自己也不打算再回去。今夜就在这房上过了,说不定这是自己最后一个夜晚……统帅大营的那几间房,除了尉迟芜还住了赵赣及其亲随。但赵赣每十日就会亲自督导士兵晨练,天不亮就得出发。为不打扰尉迟芜休息,头天晚上就会在外面的兵营休息,不会在统帅大营过夜。明日便是晨练的日子,所以赵赣和他部下今晚明晨都不会出现在这。而尉迟芜天亮即醒,门口的侍卫有两人会为她去拿洗漱的温水,其余的去准备弩机靶子,她则会出营练弩。这,也是她的习惯。不过,距诸人回位,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梨花顺着房子里映出的光线向左挪了两个身位,让自己正对着房门,而后把身子翻了个,躺在瓦片上望着阴沉沉的夜空。天已完全黑下来,厚云把月亮全部遮住,只模糊地透出光晕。

虽说越暗越好,可是月亮不见,连这点消遣都没了。好在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心,一个夜晚,还是很容易熬过的……梨花暗暗叹气,摸了摸系在腰间上好弓弦的弩机,又揉揉已经冻僵的鼻尖:我最爱的濮洲啊,冬天还是这么冷得要死……那么,就等天亮了。大人,佑我成功!

天终于蒙蒙亮了,梨花一夜没睡,却格外得清醒。周围很安静,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院子里的侍卫突然忙起来,有人走了出去,有人去挪放在远处角落的靶子。梨花慢慢把弩机握在手里,极缓慢地摆好身体的位置,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还没一会儿,尉迟芜果然从房里走出来。她全身都用厚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被晨风一吹不住地咳嗽,似乎还没习惯濮洲的寒冷。

梨花紧张得双腿都僵直了。她把弩机凑到面前,向下瞄准。这个位置很好,□□的轨迹,正好对着尉迟芜的咽喉。

尉迟芜也拿起一把弩机,慢悠悠地装上□□。她一边按部就班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向东面的那间屋子看去。突然她一扬手,弩机正对屋顶上的梨花!梨花只觉得心跳瞬间停了,赶紧向下缩。就在这慌乱的片刻,早已冻得发木的右腿踢到了屋牙的瓦角。“嗙”不算轻的响声,在这四周宁静中格外清楚。梨花身体都吓得僵直,趴在屋檐上一动不敢动。可等了片刻,院中一点异动都没有。她又大起胆来,探头望去。尉迟芜神色如初,依旧摆弄弩机,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原来刚刚只是她在试机。

梨花心中大喜,重新把弩机摆正,食指扶上扳机……就在这时,东面那间屋子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尉迟芜明显露出惊喜的表情,向那人走了几步,离开了梨花弩机的范围。梨花立即把弩机转向,却看清了跑出那人的面容。

吴曦!她怎么在这!?梨花没料到这个变故,手都顿了几拍。只听尉迟芜讨好般地说道:“醒了啊,和我一起用早饭吧?”

吴曦并没理她,仰着头急切地四处张望。看来她听出了刚刚不同寻常的瓦片响。

尉迟芜却完全没意思到危险,又走前几步,说道:“你到底要怎样……真的打定主意一直不和我说话了?”

“在……这!啊!小……心!”吴曦神色大变,纵身扑倒尉迟芜。

箭轨勾光,裹风而来。吴曦用尽全身力气,总算把尉迟芜推开。不过□□来势凶险,还是撕开了尉迟芜的军裤,深深扎进地面。

尉迟芜倒地,张手抓起摔在一旁的弩机,翻身滚出老远。吴曦以手撑地,翻身跃起,毫无停顿地跑到对面屋檐下,双脚顿地腾空,翻腿一踢,将檐上瓦片踢得粉碎。

吴曦在空中翻转,倾身抓住梨花的肩膀,振袖向下摔去:“出……来!”梨花被她推出,摔在地上,当下就地一滚,举臂又向尉迟芜射去!

“姐!姐!躲!”

“当!”一声清脆的大响。火星中,两只□□猛烈弹开,各自翻了几个跟头,落在执弩的两人之间。梨花没想到尉迟芜竟能射出□□相挡,来不及多想,正要再射,突然肋部像被人推了般一震,右手顿时就脱了力。

“噗!”肋部的剧痛才刚刚传开,一口血就喷在了身前的沙土中。梨花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一支□□扎在右肋上,已经看不到头了。“为什么……你的弩机……比我快……”

尉迟芜剧烈喘息,见梨花扑倒在地,弩机已经脱手,才慢慢站起,依旧用举弩相对:“呼……你用的新弩,就是我改造的。我自己的防身弩,自然更好……”

这时,跑远了的侍卫听见响动,都奔回院子,见有刺客,立即挡在尉迟芜身前。梨花身受重伤,已无力再战,毫无挣扎地被侍卫扭住。吴曦则跳到尉迟芜身旁,撕开了她被箭划破的裤腿。

“唔……还好……”只是裤子破了,连皮外伤都没有。

梨花伤口的血渐渐渗出,身上衣袍已红了大片。侍卫扯着她的头发让她抬头,她痛得嘴唇颤抖,却一声不吭。

“啊!是……是你!”吴曦见到昔日的一个营的同袍,惊得嘴都何不拢。

“我见过你。”尉迟芜也认出梨花来,向她走去:“在徐都尉那喝年酒时,你就坐在我身边。看来,你是濮洲的奸细。”

“呵……呵呵,”梨花惨笑,直视尉迟芜:“我只后悔,只知道你的习惯作息,饮食爱好……独独,不知道你的长相。后来问了步兵队的人才知道……林望,每天天亮就醒,出帐练弩……可惜,你和我不是一个队的。不然,说不定我能认出你……”

“是吗,可惜了。”尉迟芜笑道:“看来苍天助我,不助陈芝婷。刺杀我是陈芝婷的命令?”

“为了……报仇!”梨花眼神突然凶狠,咬牙吐出这两个字。“你有你的同袍,我有我的同袍……我濮洲一万三千兵士,皆死于你手!杀你一千回,一万回,都不够!”

尉迟芜默然,挥手让侍卫放开梨花。失去支撑,梨花立即跪倒在地,勉强以肘相撑,气喘道:“呼……杀了我!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

“我不杀你,你中的这箭也不是致命伤。”尉迟芜解下斗篷,丢在梨花身上:“去找陈芝婷吧。江边还有些老乡的渡船,你快渡江去。你回去了,她大概才能相信我真的还活着。对了,这箭,不是普通的□□,叫狼牙倒钩箭。你自己不要乱拔,让陈芝婷的军医帮你拔。顺便,帮我带一句话给陈芝婷……”

“一句话?什么话?”芝婷神色动容,追问道。

“她说:宗雪,我没忘。萧……萧……”梨花顿住了,似乎这几个字很难说出,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萧言也不会忘。”

“……她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芝婷拍榻而起,眉眼间竟是暴怒:“她有什么资格,谈到宗雪!”

梨花被芝婷的反应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唤道:“大人……”

“哦……哦哦……”芝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平复下来:“你……你……尉迟芜是一军统帅,哪那么容易就被刺杀。你何必冒此大险。”

梨花吃力地微笑,伸手抓住芝婷的袖口:“尉迟芜快马加鞭地北进,除了刺杀她,我在燕南军已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大人说的话,一直没有忘记。纵使希望如捕风,我们都逆风引弓。”

“逆风引弓,”这四个字梨花说得无比坚定。惹得芝婷差点落泪。“是啊,逆风引弓……梨花,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所以我们不能回濮洲,我们要往前走,要走进王城,要亲手砍下那高高飘在我们头顶的王旗。我们要震动天下,哪怕是用我们的鲜血!”

“是,大人……向前走,不回头。”

暴雨依旧未歇,芝婷刚一出帐,守候在帐外的秦节政赶紧撑伞为她挡雨:“大人……你脸色,不太好?”

“呵……小尉迟来教训我了。”芝婷冷笑,笑容全是痛苦:“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这就是命……”

秦节政紧盯芝婷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大人会认命吗?”

“傻到逆风引弓的人,会顺命而行吗?”芝婷走出伞盖,站在瓢泼大雨中。质地纯良的淡红长袍瞬间就被淋透。透过雨珠,她指天大喊道:“她还没渡江呢,看我们谁先到王城!看皇宫的中央先插上谁的旗子!”说完,她转身跑进漫天的雨幕中。

“大人!雨这么大,你去哪?!”

“王大夫下营给战士治病了,我去把他召来给梨花看伤!”

见芝婷跑远,一直躲在帐边的十几个士兵立马围了上了,七嘴八舌地问秦节政:“秦大人,听说濮洲来人了?濮洲现在怎样了?”

“听说濮洲被燕南军围了?我老婆孩子都在濮临城啊!万一被燕南军攻下了,她们可怎么办啊!”

“是啊,秦大人,让我们去问问她吧!”

秦节政推开他们,怒喝道:“胡说八道什么!谁说燕南军能攻下濮洲!看看你们,一脸颓像!以后再胡扯这种扰乱军心的话,小心我治你们的罪!那人伤得很重,大人让她休息,你们敢去打扰?!”

军士们被秦节政所吓,皆满腔心事地退开。秦节政盯着他们的背影,担忧起来:她总会有伤好见人的那天。如此下去,军心堪忧……

就在这刹那,秦节政下了决心。他见四下无人,掀帘走进帐里。梨花躺在榻上,已经昏睡。秦节政挽起袖子,咬牙扑去,右手掐住梨花的脖子,左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梨花顿时从睡梦中惊醒,圆睁双目间看见了秦节政用尽全力而狰狞的面孔。梨花抓住他的手竭力反抗,可大伤未愈,又能有多少力气呢,转眼间双手就滑回床榻,只剩脑海中爆炸般地呐喊:大人!大人!大人……

在最后一口气吐尽之前,她似乎又看见五年前那个华丽如仙的身影,和那随风飞扬的长发……

“陈梨花,你来回答,什么是乱世?”

“回大人,乱世就是英雄遍布!”

“对!也不全对!乱世,是用鲜血换来黎明的曙光,是腐朽的过往破旧迎新!我,和诸位,就像是穿破乱世的一支利箭,哪怕希望难如捕风,我们也要逆风引弓!为的是新的天下,是一个不再是贵族横行的天下,是一个属于千千万万贫寒百姓的天下!”

大人,这样的天下,我想看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某桃儿给我写了个小铜人。我很喜欢,喜欢到以至于非要给小铜人的主角陈梨花写上几笔不可,正好正文用得上,于是就写了。

话说,之前小陈大人是真的想弄死小芜来着。再话说,她们两这样剑拔弩张何必呢何苦呢……

对了对了,把那小铜人贴上,我很喜欢,很是喜欢。

风折长草,嘶声咧咧。。.。

陈梨花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的夕阳,巨大的山坳犹如两只手托住了红彤彤的日头,这个情景竟有几分温馨。身后不远处传来士卒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以及渺渺的饭菜香气。。陈梨花手中执着一根草棍,在坚硬的沙石地上一遍遍的划着一个字——九。。

燕秦人向来讲究过九不过十。而眼下已近新年,这个九,就要过去了。。

九年,足以让一代稚儿长大成人。当年那一拨袍泽,有人从小菜鸟变成了老油条,有人从女儿变成了母亲,有人从小兵变成了将军,但是更多的人,却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当得知曾经的同窗有人战死时,纵使心中早有觉悟,还是忍不住湿了衣襟。为此还被那个曾经玉树临风,如今却被光阴摧残成一脸纵欲过度表情的猥琐男人嗤笑:“当日,陈大人给咱们讲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有舍生取义的觉悟,咱们都是做死士的,生和死早就该置之度外,哭哭啼啼的怎么这么娘们。哦,对了,你本来就是娘们。”当时,看着那嬉皮笑脸的小子,陈梨花一个肘击过去,他也配合的蹭蹭蹭倒退几步后重重的摔坐在地上,双手抱拳,满面惊骇的大呼:“将军,好武艺!”

陈梨花破涕为笑。走近他身边,轻轻踹了他一脚,然后伸出手,拉他起身。这小子,这么多年,性子一直未变,天大的事,也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只是他每次哭过,鼻尖都会红的像樱桃。而正在拍打身上灰土的小子,此时整个鼻尖都红似火。。

\";队长,要开宴了,徐都尉喊您过去。\";身后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陈梨花回过神,扭头一看,是弩兵队新来的一个孩子,刚入伍没三个月,平时文文静静不爱说话,内向腼腆,闲暇无事喜欢给同队的士兵补补衣裳被子,女工极好,总是根据破洞的形状缝出画案,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只鸟,于是队内人缘不错,大家都护着她,只是她现在握弩手还会抖,作为一个女人,她是极好极好的。可是作为一名女兵,她,完全不够格。她应该去的地方是织造监,或者太平光景找个好男人嫁了,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可是,谁让现在不太平呢。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总是出于乱世,那些激荡的故事总是铁马金戈,让人掩卷之后也久久不能忘怀。可是这些热血沸腾的激荡,都蕴含着什么作为广阔的背景和铺垫呢。。\";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大灶去晚了可是连汤水都没有。\";陈梨花柔声对这个叫做楚淳安的小兵卒说。。

“嗯。我回去了。对了,队长……那个……”楚淳安扭捏起来,吞吞吐吐。陈梨花安静耐心的注视着她,不焦不躁,等着她慢慢说。陈梨花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耐心。否则也不会被陈大人派来这里。她也必须有耐心,否则九年的光景,当年那一拨死士,活下来的都起码是个都尉,只有她陈梨花,还是一个小小的弩兵队长。。

“我,我握弩已经不抖了……多亏了小杨她们……她们说,半旬之内,让我能射中10步远的目标!队长,我,我不会给咱们队拖后腿的!”楚淳安一本正经的保证着,让陈梨花不禁哑然失笑。

“嗯,咱们队都是好兵,我当初要了你来,就是信得过你。快去吃饭吧。”

小姑娘害羞了似的,红着脸转身跑走。陈梨花望着她的背影,笑意逐渐收敛。从楚淳安入伍,还没经历过正儿八经的战斗,半旬射中10步远?楚淳安可是足足用了三个月,手才不抖的啊。再说,大战将至,这支队伍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哪里有那么多个三个月,让她慢慢适应。上了战场,死的最多的,就是第一次作战的新兵蛋子。。

每个人,都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与愿望而活,这,便是乱世。。

“什么是乱世?陈梨花,你来回答。”记忆中,一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娇艳女子板着一张脸,站在一群容貌各异皆墨色短衣裳打扮的人中间,年纪不大却充满气势威严十足的沉声提问。

“乱世……就是英雄遍布!”那时候,还是九年前。陈梨花还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从有记忆,就是孤儿,一直乞讨过活。最常去的地方是茶馆,听说书先生讲红颜美人,英雄侠士,可是最喜欢听的,还是各朝演义。那时候,怎料到,一个小乞儿,也有机会,在这风云突起,鱼龙交汇的天下,演上一角。。

年幼陈梨花的答案,让提问的女子笑了。她侧着头望了陈梨花一会,就在陈梨花紧张的要把自己的腰带扯断时,女人转向正前方:“乱世,可以是改朝换代。也可以是斩佞臣,清君侧。其结果,都是为了使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才是乱世的本质,而英雄,只不过是乱世的表象之一。而由坏到好,就如你我身上的腐肉,要割除必要流血。而这些鲜血,决不会是白流的。纵使一时的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或者到阖上双眼的那一刻也得不到英雄的称号看不到新世界的曙光。可是,只要最终的目的能够达到,只要腐朽的东西破旧迎新,那么这份牺牲就是值得的,到那时,得到这份好处的会是你我的家人与朋友,以及与你我一样万万千千出身贫寒的善良百姓。人活一场,总要有所追求,蝇营狗苟虚度一世,有何意义!纵使希望如捕风,我们要做的,便是逆风引弓

当时那番话,年幼的陈梨花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和演义小说似的,比说书先生讲的还好听。长长一段,只记得最后四个字——“逆风引弓”。于是在死士学习中,陈梨花对□□最用心。每次考核,这个科目都排第一个。也正是因为此,这样的一个任务,陈大人才会挑了陈梨花来做。3年,来到赵赣的队伍三年,别说接近赵赣,现时只是在三营下属的弩兵大队,做了一个小小的队长。

着急么?陈梨花不急。她只是怕大人急。。

一向聪敏的大人前阵子通过密信给陈梨花带了一句话:“慢点不怕。慢点,人家才觉得可靠。”

陈梨花看到信的刹那,如释重负的笑了。果然,是大人。。.。

“呜~~”营地中的牛角号吹起。到时候了。远方的夕阳已经全部沉入山坳。金灿灿的光给山坳披上了一层薄纱。风声越发呼啸。。

陈梨花站起身,对着远方的北斗星,摆了一个拉弓的姿势,冬日的寒风混杂着湿冷的霜气如同刀子般割着陈梨花□在外的肌肤。。

“咻!”陈梨花用口技模拟出利箭离弦的声响,她仰望着天空,用意识追寻着这道虚拟的飞箭扎进北斗星的贪狼之上。。

半响。陈梨花抿抿被风吹乱的发髻,转身,走向徐都尉的宴会大帐。。

这个宴会会有意思的。陈大人派来的人和本埠的人已经势同水火。现在只缺一根导火索。而这个一直态度模糊的徐校尉,犹如坐在火药桶上。点滴星火,足以让她焦头烂额。只看她,到时如何表态。

陈梨花推门入账,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于是安静的走到宴席末端,这时发现本来一直是自己的位置,如今坐着一张新面孔。只是这面孔虽新,却已是风云人物。林望。。

陈梨花笑笑,指着林望旁边的位置,轻声到:“我可以坐这么?”。

林望没有言语,面目冷淡平静,只是点点头。看起来情绪并不高涨。。

陈梨花自顾自的坐下,用眼角的余光仔细打量这个新人。这人现在地下传闻很多,时日尚短,蹿升的却很快。应该是有点本事。只不过这本事大一点,还是别的心思付出多一点,就无从得知了。

林望一直在闷声拿小刀割肉,陈梨花发现她的手指极漂亮,纤细均匀却又骨骼清奇。握刀不紧不松,每一刀都能割在肉的纹理,用最小的力道做出最大的效果。这是用刀的高手。

陈丽华望着喋喋不休的姜副尉,忍不住拿起酒杯遮掩自己微扬的嘴角。。今晚,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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