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风起，天气骤冷。
半个时辰前，下人来报，二小姐已经快到山庄外了，府中上上下下便忙碌了起来。
竹沁送走了来传话的下人，快步进了屋内，走到正站在桌案前不紧不慢写字的华央身边。
还是乔语的时候，她便酷爱练习书法，只是自从进了考古队之后就一直忙碌，少有闲暇时间去练字，如今倒好了，不仅有时间，还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以及上好的笔墨纸砚。
慕温涵既是有心让她前往参见丹青宴，这练字的东西必然是少不了她的，更不会是差品，昨天傍晚的时候让人送来了不少东西，其中便有她钟爱的兼毫。
至于那墨，是她从没有用过的墨，但是可以肯定是绝佳之品，书写出来的字没有任何原墨的刺鼻味儿，而是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
“怎么说？”此时见竹沁回来，她头也不抬一下，淡淡问道。
竹沁道：“说是二小姐已经进了山庄，最多两刻钟便能进府了，门主见这日头近午时了，便让大家都到正厅去，说是今儿中午一家人一起在正厅吃顿便饭，二小姐的接风宴设在晚上。”
“便饭……”华央勾了勾嘴角，“全家人陪她一个人吃这顿便饭，还在正厅，这谱儿还挺大的。”
竹沁讪讪一笑，“三小姐不是不知，其实明白人都知道，慕门中，门主第一，二小姐第二。”
华央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揭起面前的纸轻轻吹了吹，“既是如此，那咱们也该收拾一下赶过去了。衣服取回来了吗？”
“嗯。”竹沁走开端来一只托盘，“一早就去取来了，还是原样，奴婢没敢乱动。”
说着，就要抬手去拿衣服，却听华央轻呵一声：“慢着。”
竹沁一愣，连忙收回手，不解地看着华央，“三小姐，怎么了？”
华央不紧不慢道：“听闻咱们慕门中的裁缝可不是寻常的裁缝，个个都是个性十足，各有特色，所以，为了区别是哪位师傅做的衣服，他们通常都会在叠衣服的时候，做个自己特有的记号和结法，别人学也学不来。”
竹沁点了点头，朝着盘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努了努嘴，“这两件是秋衣姑姑做的，她能把衣襟这儿折成树叶模样的结，这手法别人可学不来。”
华央便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你把这两件衣服放好，不要乱动，咱们今天不穿这件。”
说话间，她已经抬脚走到衣柜前，取出两件崭新的外袍，素淡却不折华光之气，正是之前萧意楼为她选的四件衣服中的两件。
“穿这件。”
竹沁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华央，“那……那两件呢？”
华央隽眉一挑，道：“送给二姐当做见面礼。”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众人齐聚正厅，一如那晚给萧意楼设接风宴一样，除了慕娆之外，慕家人一个都不少，唯一的差别在于，萧意楼没有出现。
方才雪婵前来回话，萧意楼有言，此番是为慕家二小姐接风，是慕家的家宴，他一个外人不便打扰。
慕温涵倒也不强求，只是吩咐厨房给萧意楼备些好酒好菜。
华央真正疑惑的是，慕娆竟然没有出现，毕竟，慕夜泠也要叫她一声姑姑，是她的侄女儿，她连慕靖柔那样胡闹的丫头和她慕华央这样不起眼的野孩子都能出言关心，却没有来接慕夜泠。
奇了，当真是奇了。
许是等得有些久了，慕温涵不由出声问道：“还没有到吗？”
管家连忙应道：“大公子已经去迎接了，想来是快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大公子到、二小姐到……”
闻言，除了几位长辈外，在场的几位小辈纷纷起身，下人则俯身拘礼，华央与慕芷溪坐在一起，此时与她一同起了身，只听慕芷溪叹了一声道：“二姐当真与咱们是不一样的，就连大哥外出回府，也未见爷爷这般相迎。”
华央淡淡一笑，接过话道：“二姐此番毕竟是外出远游，而且这么久才回来，爷爷心疼孙女儿，也是人之常情，日后六妹外出归来，爷爷也会这样做的。”
慕芷溪闻言，不由轻轻笑了笑，“三姐现在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两天大哥一直在父亲和娘亲面前夸赞三姐呢。”
华央不由垂首，抿唇一笑，却笑不及眼底，而后她抬眼朝着进门来的那人看去，下意识地凝了凝眉。
慕开文身边的女子身形高挑纤细，却非清瘦之人，而是凹凸有致，胖瘦适宜，一袭清淡紫衣，妆容不浓不淡，最重要的是，五官精致如画，华央一见到她便下意识地想起了《洛神赋》中那个美到极致的女子。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她低低呢喃一声，浅浅一笑，如今得见真人，这模样与记忆中留下的倒是没什么差别，只是那给人的感觉和气质略有些不同。
似是感觉到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在看着她，慕夜泠侧脸看来，正好迎上华央的目光，四目相对，华央不闪不避，淡淡应着，慕夜泠眼底有愕然一闪而过，然而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夜泠见过爷爷。”她上前来对着慕温涵行了一礼，见慕温涵点头，便又转向慕识和慕修等人：“大伯、大娘、三叔、三娘……”
顿了顿，最后上前握住裴湘瑶的手，“娘亲。”
“哎。”见到女儿，裴湘瑶的脸色和情绪都极好，连连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你看你，又瘦了。”
慕温涵笑了笑道：“夜泠一路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厨房的饭菜都已经备好了，大家都入座吧。”
闻言，众人便一起朝着饭桌那边走去，慕开文和慕光元与慕夜泠并排走着，只听慕光元一脸兴奋道：“二姐饿坏了吧？我听说今天中午的菜都是二姐爱吃的，待会儿你可要多吃些。”
慕夜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家伙就知道吃，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和大哥一起闯祸？”
慕开文连忙跳开，“哎，你要训他就训，莫要把我拉扯上。”
无意中，他朝身后瞥了一眼，看到华央正看着他们，便慢了一步，道：“华央，怎么没去跟夜泠打声招呼？”
华央笑了笑道：“二姐累了，先让她吃点东西歇一歇，我再去叨扰她。”
慕开文摇头道：“都是自家姐妹，怎么说得这么生疏？来……”说着，他拉起华央的手腕，快步走到慕夜泠身边，“夜泠，你和华央也好久没见了，有没有觉得华央有什么不一样了？”
慕夜泠回身站定，看了看华央，似笑非笑道：“一路上我听府中的下人说了，听说三妹遇险，险些丢了性命，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可是听说三妹此番回来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可聪明了。”
“哪里？”华央回了一笑，“在二姐面前，我怎敢说自己聪明？”
慕夜泠摇头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不由垂首轻咳了几声。
慕温涵抬眼看来，问道：“今日天气转冷，夜泠乍回兖州，穿得单薄，是不是受了风寒？”说着，他朝着慕华央一旁的竹沁瞥了一眼，问道：“竹沁手中托着的是什么？”
华央不由轻轻笑了笑，对着竹沁招了招手，道：“不敢有瞒爷爷，这是华央给二姐准备的见面礼。我那小院初成，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二姐，金钗银饰二姐也不会稀罕，便想着气候转凉，二姐乍回，肯定没有准备厚一点的衣服，就从爷爷送的衣料里选了两卷送去让裁缝给赶制了两件新衣。”
她侧身从竹沁手中接过盘子递到慕夜泠面前，“还望二姐不嫌，赏脸收下。”
慕夜泠微微吃了一惊，而后连连笑道：“三妹真是有心了，这可比金银首饰要贴心多了。”说着，她伸手缓缓从衣服上抚过，确实是上好的衣料，走针用线也颇为精致，再看了看衣襟出的结法，不由叹道：“哟，这还是秋衣姑姑亲手做的呢。”
竹沁是明白人，这会儿早已明白了华央的用意，连忙应声道：“可不就是？三小姐听闻二小姐要回来，连忙就挑了衣料让奴婢送去找秋衣姑姑连夜赶制新衣，唯恐今日无法送到二小姐手中。”
慕夜泠点了点头，拿起一件衣服展开看了看，笑道：“秋衣姑姑的手艺和眼光还是那么好，这款式可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当然，也要多谢三妹费心，选的这花色我也很喜欢……”
突然，她脸上笑意一滞，目光落在侧腰那里，紧盯着看了两眼，一旁的慕靖柔不嫌事儿大，故意提高嗓门“哟”了一声，冷眼看着华央道：“三姐，你送给二姐的这衣服怎么是坏的？你该不会是故意的，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二姐吧？”
闻言，众人齐齐变色，围了上来，裴湘瑶快步走来接过衣服看了一眼，侧要处果然开了一条缝，而且一看就是故意扯开的。
她瞪了华央和竹沁一眼，又抬手拿起另一件展开一看，无独有偶，这一件也被扯开一道口子，只不过是在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