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生告诉我,这个妇女的家里也非常贫困,她的名字叫李小四,于是我们便跟着她去她家里采访,走过几条田埂便到了她家门前,那是一处非常简陋的房子,墙是用泥巴加稻草糊的,门是用竹片编的,门头上挂着一块画着符语的驱邪用的红布。
屋顶上盖的东西是一些塑料纸和一些油毛毡,且多处破损得很严重,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拿出几块木头就当是凳子给我们坐,我们便开始采访他,原来他就是这家的男主人,名叫朱老象,今年35岁。
他家里有五个孩子,三男二女,最大的孩子叫朱光海,是个男娃子,今年10岁,在读一年级,是家里唯一上学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因为家庭困难,以至到了适龄年龄却没办法上学,将来能不能上学还是一个未知数。
他们家没有种甘蔗,只有一点山地种了一点玉米,一年之中只有收获玉米的时候有两三个月口粮,其余的几个月属缺粮期,全靠帮工赚点钱来购买粮食,帮工的薪酬最高为10元每天,我问他有没有收到过救济粮,他说,在去年,特区政府给过十五包大米。
推开那扇会吱吱呀呀直叫唤的竹门,我进入他的房间,只见狭小的房间里放着几张暂且可称为床的东西,在四个床脚上用几根竹杆牵拉着,再在上面铺上竹片就成了床。
床上铺了一点棉絮和几块破布,还有一些破旧的衣服,因为没地方放,也就堆放在床上,而这就是他们晚上用来睡觉的地方。
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他家的小娃子陆续回来了,我打开背包,给了朱老象两包烟,再给他们的孩子留下了几本漫画书,在和平村村采访的这几天中,我给每一个采访过家庭的孩子都送了几本漫画书,其中有一个小娃,在我把漫画书递给他的时候,还怯生生地望着我笑了,直到李小四叫他接下,他才敢伸出手来接过漫画书。
他们接过漫画书之后的表情,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开怀,看到这些小娃们破烂的衣服,蓬头垢面的样子,以及那像小山兔一样怯生生的表情,我真为他们的困难生活感到难过,真是觉得穷人家的孩子贱如犬。
告别朱老象一家之后,我们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姜小三的家,同样的破房子,同样的房间摆设如出一辙。
我们到了她家时,她正在生火做晚饭,看到我们来了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家里穷,没有凳子坐,只好让我们坐床上。
姜小三今年三十七岁,与老公唐李发都是文盲,家里有四个孩子,都是男孩,老大唐龙贵已十四岁了,没有读过书,只有老二唐冬云在读二年级,今年十岁。
家里只有一点山地种了一点玉米,最多可勉强维持半年生计,平时两夫妻都出去帮工,现在帮别人收割甘蔗为四毛钱一捆,因为没钱,家里连电都无法通上。
她家最大的财产就是两头猪,等长大之后,一头猪可卖三四百元,这里喂猪是从不用粮食和饲料的,基本上是砍芭蕉树和一些野草来喂的,所以猪长得也不快,一头猪通常要养上一年多。
看到她架在灶上的饭锅正冒着热气,我揭开锅盖一看,里面有一点大米混着其它的杂粮在一起煮着,我问她煮菜的时候放不放油,她说,除了自家杀猪留点油吃,其余时间基本上是不放油的,因为油贵买不起,煮菜的时候放点盐巴就行了。
临走的时候,我拿了几本漫画书放在她家的竹床上,老二见了,动作非常麻利地扫了过去,用身子给压住了,另外三个孩子一拥而上,为了抢漫画书而打起架来了。
从清水河组出来之后,我们便动身前往大旧寨,李老生的家就在这个寨子里。
在一处看不见人烟的山谷里,见李老生扛着那条突击步枪很是意气风发,我一时兴起,便要他让我开几枪试试,因为我从未开过枪。
他便递过那条枪给我,我对着远处一棵枯树开了一枪,第一枪竟是一颗臭弹,他便把臭弹松了出来,再递给我,我开了第二枪,这一枪打响了,可惜没有打中那棵枯树,因为山谷里很幽静,再加上回音,声音显得特别尖锐,跟电影里听到的那种借助道具做出来的声音完全是两码事,由于该枪的设计比较合理,所以开枪时的后冲力不是很大。
我发现马路旁边的树枝上套着一件苗族女子的衣服,我便问李老生,为什么这件苗衣会挂在树上,他便告诉了我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在邻近的道水村,一个大苗族女子因为丈夫去世,又要抚养两个孩子,家里生活非常困难,便做了一件坏事,把寨子里的一个堂嫂拐卖给人贩子了。
那个堂嫂的丈夫在悲痛之余,便恶从胆边生,把她给放江了,我问李老生:“放江是什么意思呀?”当他把答案告诉我之后,我便瞠目结舌了:原来放江就是把人砸晕,再扔到河里淹死,跟电视里看到的浸猪笼差不多,而为了提醒和警示世人,那寨子里的人便把被拐卖妇女所穿的衣服拿出来到处挂,以作宣传之用。
听当地人说,由于当地生活困难,有些外来的不法之徒便以介绍对象或是结婚的名义到此处拐卖人口,经常可听到一些人家骨肉分离的悲惨故事。
前面的小路上出现一群赶牛的娃子,此起彼伏的铜铃声像风铃一样清脆地从山头上传来,尽管我加快了脚步,可还是没能赶上他们,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他们消失在一个弯道上。
到了李老生家的甘蔗地边,他从路边的甘蔗堆上折了一根甘蔗,我们三个便咀嚼着甘蔗往大旧寨赶,又走了一段上坡路,终于到了大旧寨。
大旧寨是一个没有通上电力的村寨,全寨有七十多户人家。在一个破旧的窝棚前,五十多岁的王老元刚从地里回来,与老婆罗小改正在房前休息,他们仅有的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在地上玩着树枝和泥巴。
听说我们是来采访的,他很客气地搬来了一条小板凳,我给了他两包烟,他客套了几句收下了,他家的情况也是相当困难的,没有水田,只种了一点旱稻,全年有七八个月甚至十个月会出现粮荒,因为无地可种,只好出外帮工赚点生活费。
我问他为什么五十岁了儿子还这么小,他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在现在这个儿子之前,他还生了五个小娃,都因为生病而没有带活,他还说,在最困难的时候,村长给了一点粮食,才使全家勉强度过了饥荒。
我给了他的小儿子一把糖果,那小家伙把糖果塞进口袋之后,还向我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我只好又给了他一把糖果。见此情景,王老元夫妇在一旁憨笑着。
告别王老元一家,右边的一个小土坡上有一处破烂的房子,一个头上缠着黑布的老奶奶愁容满面地坐在自己家门口。李老生告诉我,这个老奶奶的家也非常困难,于是我们便去她家了解情况。
听说政府派人下来采访了,老奶奶便从屋里叫出了一个老头子,我们便坐在他家门口的一根木头上采访,我递给这个名叫王三的老头子两包烟,他憨笑着收下了。
我问他家的生活情况,他点燃了一枝烟,吐出一个烟圈介绍说,自己原来生了三个儿子,只有大儿子娶了媳妇,后来媳妇和三个儿子都生病死掉了,现在家里还有两个孙子,大孙子叫王老重,是个文盲,今年30岁了,还没有结婚,现在正在生病,由于没有钱治,只好硬挺着。
小孙子叫王老喜,也是个文盲,现在20岁了,家里只有一点山地种了一点玉米,全年都难以吃上几顿饱饭,全靠出外帮工赚点钱来买大米,家里最值钱的就是养着的那一头牛。
正说着的时候,他的大孙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菜色,满面病容,看来病得不轻,在我们交谈的时候,许金凤老奶奶一直紧锁着愁眉,蹲在地上一脸忧色,我叫李老生给了她一捧糖果,她伸出黑松树皮一样的双手颤巍巍地收下了。
辞过王三一家,我们来到了杨小四的家,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些人围上来了,站在我们周围,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村里的人生活得实在太困难了,什么都没有。
杨小四刚从外面帮工回来,一身的汗水,满头的草屑,她是一个寡妇,今年33岁,也是个文盲,长着一副男人一样壮实的身材。
她的老公罗老大因为吸毒死了,留下三个儿子让她一个女人家抚养着,最大的儿子罗新华11岁了,才读一年级,二儿子罗新伟10岁了,却还没有上学,三儿子才五岁,家里也只是种了一点玉米,打下来的玉米只够换三个月的口粮,全靠她出外帮工赚点钱来支撑这个岌岌可危的家。
而这里帮工的薪酬是非常低的,一般是七八块钱一天,好的时候可以拿十块钱一天,由于山里人卫生条件和营养条件都非常差,所以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正在生病,无钱医治,只好硬熬着。
我提出要去看看她生病的儿子,由于当时天已微黑,她便从邻居家里借来了一个手电筒,我弯着腰钻进了她家中间的屋子,打着电筒朝床上照去,一个孩子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照向他的手电光,痛苦地**了一声,只见他满头是汗,脸色潮红,可能正发着高烧。
我再转到另一间屋子,那破烂的被子里同样裹着一个正在发着高烧的孩子,我看到被子里他那瘦弱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着,看到这个家庭这种凄苦的场景,我的心里就像那两个发高烧的孩子一样难受,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因为体质很弱,所以也经常得病,也常常是这样苦熬着。
我叹了一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一千块钱塞到杨小四手里,叫她给两个孩子去看医生,别耽误了治疗,在手电筒那微弱的灯光中,我看到杨小四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非常感激却又非常木愣的表情,她一时竟变得无所适从,接着钱的双手激动得一抖一抖的。
我再叫李老生捧了一大捧糖果放在她家的那张破桌子上,我只是一个记者,是一个小人物,无钱无势,在这充满痛苦的扪心自问中,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