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霸权铁律的作用,对大国民主化带来了三种困难:一是民主化前的困难,二是民主化中的困难,三是民主后的困难。
民主前的困难是国家越大,冰山越大,不管春夏阳光多么强烈,冰山顶多停止扩张,但并不融化。
如果民主化的冲击力特强,冰山自卫能力比较差,就可能把冰山撞裂,这叫分裂风险,民主的作用力如果过大,而且来得突然,在大国国体上又不均衡,冰山就变成碎片。
如果作用力不够,冰山会把推动民主的人冻结,这是非常困难的事。
一般来说,民主化都带来权威的下降,控制力减弱,谁把国家搞分裂了,就是千古罪人,虽然可能重新统一,但这是不可预期的。
假如国家是单一民族,分裂的风险会小一点。
民族的分布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沙拉状,沙拉里有苹果、梨、香蕉等各个民族成员,这种风险比较小,美国就是如此,每条街道上都有很多民族,都是一盘沙拉。
另一种民族分布相当于拼图,一块一块的,比如英国的爱尔兰、威尔士,西班牙的加泰罗利亚,加拿大的魁北克地区,苏联大部分地区都是这样,这种国家的分裂风险始终存在。
民族同一性高的国家问题不大,比如罗马尼亚、波兰、保加利亚、匈牙利,比如波兰族在国家占百分之九十三点几,所以没有分裂。
德国不仅民族的同一性高,国家的统一性也高,德国近代哲学家基本主张国家统一。
民主也有另一面作用,相当于一个裁缝,它在集权的地方开始剪,在非集权的地方开始缝,西部欧洲缝得更快,25个国家缝在了一起,这个问题,要看国家的具体状态。
民主后的风险是复辟,中央集权的大帝国在民主后容易出现回潮现象。
第一个案例是魏玛德国,从希特勒开始,变成第三帝国。
第二是苏联,苏维埃联盟成立上台后收拾了88个自治体的自我选举权,所有地方选举的首脑上台后,都要莫斯科发任命状,这样的国家不可能是真正的联邦体制。
为什么会有复辟?最重要的是民主化造成了混乱,或别的反作用力开始启动,有的是民主造成了分裂,原来有帝国倾向的民族会在民主和大国之间权衡,有人宁愿接受帝国统治,当然根本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治理中心的问题。
超大规模国家的民主化魔咒是霸权铁律,因为反对民主的帝国化作用力太强,常常把民主的推动力化解于无形,这说法,有个前提,即这样的大国一定是单中心治理。
在单中心治理的条件下,霸权铁律无解,只要国家规模扩大,专制一定会加强,自由一定会减少,规模与活力不能兼得,但有一种办法可以缓解,即多中心治理。
比如1291年建立的瑞士联盟国家就是多中心治理,不管欧洲的帝国如何变迁,德国人的帝国、拿破仑帝国或其他帝国都没改变瑞士的体制,他们建立了牢固的多中心治理制度,能抗风险。
多中心治理有多种形式,政治上的多中心治理,是主权统一下的次主权计划分权,至少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主权在君的多中心治理,一般指诸侯联邦。一种是主权在民的多中心治理,一般是民主联邦制。
前一种是我国西周、君主专制时代前的英国以及德川家康时代的日本。
西周周天王相当于最高盟主,但没有力量,周朝没税收,主要靠井田中的公田供应日常必需品,军队非常弱,西周刚建立,只有14个师,西都6个师,东都8个师,后来就是摆摆样子。
周穆王土地不够分,觊觎别人的土地,于是率军亲征,打犬戎,战利品是四只狐狸,这样的国家不能自给。
缓解规模压力,只有与民主宪政配对的多中心治理才可能长治久安,规模活力兼具。
民主化有两条道路:一是革命道路,二是改革道路。
革命的方式是突然一个强力作用在冰川上,冰川可能四分五裂,假如真的分裂了,革命后的专制主义倾向的复辟动力就非常强大:“你们搞的什么破民主化,还不如原来的。”于是重新专制化,为了把分裂出去的东西拿回来,会把多中心治理全部取消。
作用力越强,反作用力也越强,用改革的方式推进民主显然要更好。
大国要推动民主,具体可以用易细法和两试法。
什么叫易细法?老子讲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化整为零的改革,大国冲击力非常强,不能融化大冰山,在冰川底下烧个火炉行不行?一块一块地化,不着急。
两试法是指试点法和试错法。
试点是伟大创造,中国古代改革派,如商鞅、王安石都不懂。
商鞅懂,就不会被五马分尸。
王安石搞青苗法,一下全国推广,代价非常大,非常脆弱。
人们一开始看到的都是坏处,改革怎么推?假如只是试点,即使一开始看到坏处,门是关着的,比如开门会带来一些苍蝇、蚊子,这可以理解,很快就发展出各种各样的杀虫剂,改革有个过程,因为有了试点,所以敢于试错,错了也不会带来什么问题,因为地方小。
操作上可以建立实验区,每个试验区都是一个新的治理中心,治理中心的政策跟其他地方的政策不一样,选择一些地方试点,就形成了新的治理中心,这叫社会变迁的渐进主义,不是突变,它催化的是自生秩序,是老百姓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不犯法,老百姓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痛,所谓试点,就是让每一只脚感受痛痒。
这有点像瞎子走路,左一点,右一点,中间一点,我们不要把人想成全知全能的,人只有有限理性。
对大国来说,推进民主可考虑十六字方针:划区选点、逐级直选、自下而上、由点及面。
具体操作时要有大量培训。要编制选举手册,有选举监督员,监督员需要细致的培训,一定要像罗伯特议事规则一样,做得非常细致。而不是把人扔在河里,扑腾几下,就说“你不会游泳,喝了三口水吧?还不爬上来。”
对转型国家来说,要善于在改革中寻求红利,把赤字消灭掉,改革的确要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头发很细,牵一发很容易,但什么样的牵一发才能动全身?就是改变体制或机制。
比如户籍制度改革,没有工人农民之分、城乡之分、暂住人口和常住人口之分,只有一个称呼——公民,这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利益先导型改革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按照罗尔斯的说法,会到权利不可能被利益所赎买的阶段,各种各样的选举权、被选举权、平等待遇权、言论权、参与权,都不能被买卖,没人能拿钱买断公民权,这是非常重要的改革阶段。
总之,不论实行何种政治体制,多中心治理都优于单中心治理,前提是主权统一,既能多中心治理,又能主权统一,还能长治久安,这也是我们国家要实行联邦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