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她对我的态度发生改变感到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虽然我暂时放过了她,却也一直小心戒备着她。我觉得此时她特别想摆脱我的掌控,那么就一定会做出一些类似示好的举动。
结果不出我所料。
“你可以叫我小名阿如,或者温如都可以。他们都是这么叫的。”
在我数不清多少次叫她“喂”或者甚至连个前缀都没有地喊话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气鼓鼓地对我说道。
“无所谓,反正这里又没有第二个人。”我语气生硬。但是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那些称呼一点都不好,被很多人叫来叫去的。如果是我,我会愿意叫她什么呢?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赶忙摇头。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用了我的思维。
小丫头看惯了我的冷脸,一时竟然胆大起来。
她把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腿上。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柔顺。
从侧面,我看到了她纤长的脖颈,那样美好,那样脆弱,可是她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我禁不住埋入她的颈项间。
我知道她在生闷气。她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勾引我,以达成她的目的。
我看着她面色如常,倒像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更像是——我的妻子。
我眯了眯眼看了她一眼。
我觉得她不可能爱上我,是的,我近乎理智地认为着,她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想我放了她。
至于如此肯定的原因——天使是不可能爱上恶魔的。
更何况我觉得我对她绝对算不上温柔。
但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没有提出过任何诸如放我离开之类的话。而是这些简单的小要求。
当然,这或许是她更高明的一种手段也说不定。
不过是些很拙劣的伎俩,我一定不会中她的计。
但我忘了她是个小妖精,她的妖术在我身上起了作用。
即使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逃跑,甚至是更大的目的。我也情不自禁地越陷越深···
“你看你,米粒沾在嘴角上了。”她笑着朝我伸出手。
我正吃着她做的蛋炒饭,很香,很好吃。
当她的指尖温柔地在我嘴边回旋时,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轻柔地看着我笑。眉毛眼角都是弯的,我知道,那是幸福的表情。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她一点也不幸福,也不快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包着毒药的糖果。
可是我竟然顺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指。
那上面好闻的味道让我着迷。
当许久之后,她在我面前哭得发丝凌乱时,我下意识地想到了现在的她,我同样轻柔地将她的发丝拂过,再轻柔地抹掉她的眼泪。
三天···整整三天三夜我没合过眼了。
这句话说得颇有点悲情电视剧里台词的感觉。
而我三天没合眼,头脑混沌一片,也是记不清这么细节的东西。
所以这话自然不是出自我口。
当她粉嫩的指尖轻轻点着我的鼻子,好看的琼眉微微皱着略说出“你整整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时,我有些微微的错愕。
她这句话时作出来的表情很是哀愁,像是为我的身体健康而感到忧心。
不过我压根不吃她这一套。
我的鼻尖顺着她咫尺的距离碰了碰她的手指,靠近她时低眉间发现她今天穿的衣裙不错,纯白色的,看起来软软乎乎的,手指边轻轻拂过边笑道:“这不是正合你意?”
我这话说出来,本也存着玩笑的心思,但不知为什么,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味。音调出乎寻常的冰冷。
脑海中呼啦啦闪过的是她真是好手段,此刻她恐怕心里恨我恨得要死,但此刻却能如此淡定地与我同榻而眠,与我打趣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呀,正和她意,正和她意。怕是我出个门她在家期盼我被车撞死,吃饭盼我噎死,几天不休更盼我猝死呢。
短短时间,我浮想联翩。
我不由得皱眉。我自然是知道这女人狡猾得很,我这样猜测简直再正常不过,我皱眉的原因不是为了对她产生种种怀疑猜测。而是我嘴角漫上来的似有若无的苦涩。就在那时,在那间病房里,看着哭泣哀求的她,我也曾经怀疑过她是不是逢场作戏,故意扮可怜。可那时嘴角同样苦涩,不仅是嘴巴,连同胃,连同整个心腔。都似是被搅动。一个声响在我心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影响了我平时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或许我与那些人的恩怨不是我命中的劫难。而她——才是我真正的劫难。
劫难···劫···
我低喃出声。
而这一出声却仿佛划破了静谧,惊动了地府诸鬼。
我的耳畔逐渐变得混乱嘈杂起来。
时而嘈杂,
而时而嘈杂的声音又定格在一处——
“夫人啊,您这孩子命格不好,克父克母,生平又必有一次大劫···”
“······”
然后我的耳边再次混沌不堪。
“夫人啊,您这孩子命格不好,克父克母···”
“······”
克父克母·····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忽然觉得自己深处虚无的黑暗之中,周围一切朦胧不清。
我不要命地在大雾中奔跑,像是一个丢了魂的鬼一般。
终于眼前有一块地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妈妈,这世界上真的有劫难之说吗?”男孩童稚的声音在嘈杂声中格外清脆。
“傻孩子,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哎?小白呢?上哪儿玩儿去了?小寒,还不快去找找你的那条宝贝狗?既然被你捡回来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流浪了。”
“嗯,我要去找小白!”男孩的声音雀跃。
哦,我要去找狗。
在一片黑暗中,我要去找一只浑身上下都是雪白色的狗。它叫小白,是我捡回来的流浪狗。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好久了,他还不回家,我要去找他,去找他···
小白,你在哪儿?不要不听话,不要乱跑,外面有危险···
小白,你在哪儿?你会不会挨饿?你会不会受冻?
小白,只要你回来,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小白,为什么,我找你找得如此心痛如绞?
瞳孔早已为泪水遮挡。幸而在水膜中,我终于找到了那一点白。
终于···找到你了。
我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把小白抱在怀里。
还未来得及平复心绪。却见那双小白眼里满是惊恐。
“嘭——”得一声,是子弹刺入身体的声音。
我缓缓抬头。
见到眼前是一片醒目的红色。
一个男人,倒在了血泊里———
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即使血肉已经模糊不清。即使鲜红掩盖一切。即使早已面目全非。
可为什么,我看见的他的那张脸,却异常清晰——
“嗷呜——”
冷不丁的,一直在我怀里温顺乖巧的小白,突然张开大嘴,咬在了我的胳膊上,鲜血也染红了我和它。
呵,小白原来你也藏着那样锋利的血盆大口啊。
妈妈,对不起,我找不到小白了——
可是不对,妈妈你,又在哪里啊?
我呆呆地转身。
扬起的铁锹,熟悉的人。
······
血红色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
连那雾都被染成了深红色。
单调,无趣。
我张开手,朝那虚空抓去。
意外的,没有落空,抓住了一角雪白的衣裙。
猛然惊醒。
噩梦,一切都是,噩梦。意料之中的···噩梦。
只是意外的是醒来时的场景。
我本来下意识地就想一个翻身坐起来。但好在我反应够快,马上发现情况有变,立马一动都不动了。我此时正被人牢牢的禁锢着。整个人都稳稳地落在一个软软的怀抱。
低头,还能闻见扑面而来的淡淡的香味。
这是我除了母亲外生平第一次被人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抬眼便看见了她酣睡的模样。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放心刚才的那个拥抱不是她别有用心地降低我的戒备。
我盯着着她的睡颜,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睡不踏实,眉毛皱着过了很多夜。也许那时,我就知道,她的敏感易失眠是和我类似的,我们是同一类人。但是却不想,她是可以在梦中露出如此酣甜的笑容的。明明对于她来说她仍然身陷险境不是吗?
我不太想承认其实从一开始我对于她的了解就是带着偏见的,但是似乎短短这几天的相处,她所展现的真实的她与我心中原来的那个她大相径庭。她有点小狡猾,也有点可恶。但是当她如同那夜一般每每熟睡在我身旁,我看着她被几缕发丝稍稍遮掩住的红苹果似的脸颊,感受着她瘦弱却温暖的藕臂带给我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独属于我的心防或许早已经轻轻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