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再不甘心又如何?
如今,大楚军一鼓作气势如虎,赵国眼下全面沦陷只剩下都城邯郸危在旦夕,亡国只是时间问题。一切早已成定局,一如她当年不得不舍下慕容琮远赴赵国和亲一样。
因此,她现在要做的绝不是发脾气惹怒慕容琮,败光两人间那一点点情分。
她需要做的,是利用慕容琮对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怜惜和爱慕,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为自己仍在赵国的一双儿女争取好的生存空间。
敌国赵王之子又如何?那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楚的子民!
“小羊哥,婉儿,婉儿心里苦啊……”
听见这声“小羊哥”,见近在咫尺的人儿泪光点点楚楚可怜,彷如时光倒流,一如当初无助的模样,慕容琮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将上官小婉紧紧搂在怀里,真真切切地感受自己的心上人带来的温暖与满足。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孤最终还是和你在一起了!”
哪知,慕容琮刚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对方不足一握的纤腰,想更进一步时,上官小婉却害怕地挣脱了慕容琮的怀抱。
“皇上,臣妾不过是亡国奴,还请皇上自重!”
“不,你不是,孤说你不是就不是!孤不准你这么说自己!你是孤的婉儿,世上最好的婉儿,永远都是!”
“可是皇上……”
“没什么可是!既已归楚,一切便交给孤来办!若是有人敢妄自置喙,有一个杀一个,有十个便杀十个!这只是孤与婉儿之间的事,又与他人何干?”
“小羊哥,谢谢你……可是,可是念阳和思阳还在赵国。”
“念阳?思阳?婉儿你……”
他只知道上官小婉是赵王的宠妃,还为其诞下了一双儿女,却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名字,一时心头无比震撼,由原先的厌恶变成了感动。
“是啊,就是念阳和思阳。想当初,臣妾孤身一个人到赵国,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谁都可以骂我几句,谁都可以踩上几脚。而支撑我熬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的,是我曾经最相信、最爱慕的人!要不然,臣妾也活不到现在!”
闻言,慕容琮感动的无以复加,再次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当年,当他听到上官小婉生下赵王血脉时曾一度死心,日日借酒浇愁,将一切不快统统发泄在南宫柔和瑜妃身上。可现在听到这两个名字,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的婉儿,他曾经最爱的婉儿,哪怕身处别国却也是思念着他,把他放在心里的。
身在赵国,心在大楚。
只可惜,慕容琮不知道的是,当今赵王最爱的胞姐临淄长公主的乳名里也有一个“阳”字,只可惜在上官小婉生孩子之前便不幸因病去世了,赵王还因此消沉了一段日子。
为了讨好赵王,上官小婉这才给两个孩子起了这个乳名。
“婉儿你放心,待到大业成,孤一定把念阳和思阳完好无损地接回来,封王封公主,让你们母子团聚!”
“小羊哥,你对婉儿真好……”
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上官小婉也不再挣扎,紧紧回抱慕容琮,声音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撩拨得慕容琮猴急地一把抱起日思夜想的人儿朝寝宫走去。
甘泉宫正在上演姑姑和侄儿“相亲相爱”的伦/理戏码,守在门外的汪直心里无比焦急偏又不敢进入加以阻拦,只能死死守在太平殿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离甘泉宫很近的榴翠宫里却是愁云惨淡,凄凄惨惨。
上官小婉一进宫,做的第一件事便让身边的人去“隔壁”的榴翠宫报信,炫耀自己平安归国,讽刺赵世倩依旧是人质,还泄愤说赵国即将亡国。
不要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同样是和亲,凭什么赵世倩便是堂堂正正的赵国三公主,而她只是一个罪臣的女儿?凭什么她可以嫁给风流倜傥、年纪相当的自己的心上人,她却只能服侍一个垂垂老矣、满身老人味的赵王?
而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信心和力量在赵国活下去,赵国却马上要灭国了,而她依旧是堂堂大楚的瑜妃?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公主,公主,你好歹吃点吧,上官小婉那个贱/人说的未必就是真的!要不然,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嗯,一定是这样的,她就是嫉妒公主你!”
“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说的是假的,不过是虚张声势!可是丹若,你来告诉本宫,若是,若是赵国安然无恙,她上官小婉又凭什么能回大楚啊!”
“父皇,母后……”
丹若一听,顿时心如死灰。
这些年,哪怕赵国国势渐微,但积威依旧存在。而只要赵国存在一日,她便仍旧是赵国公主;哪怕这些年恩宠全无,但那又怎样,苟且活着就是了。
从和亲的那一刻起,她所过的每一日都是苟且。
可是,如果赵国真的不存在了,那她又是谁?
她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日,慕容琮眉梢含春心满意足、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难舍难分地回乾清宫去了,留下他一出甘泉宫就变了脸的上官小婉。
“锦衣,带上几个宫人即刻去趟榴翠宫,让他们给本宫剪几枝最好的石榴花回来,本宫要插瓶!记住,要细细挑选,每一株都不要放过。不是好的上乘的,本宫不稀罕!”
“是,娘娘,奴婢会带几把锋利的大剪子去的!”
“罢了,玉食,去把那老东西送给本宫那件石榴披风拿来,本宫亲自去一趟榴翠宫,去瞧瞧咱们的三公主!”
瑜妃再不得宠,但仍旧是大楚的瑜妃,只去几个奴才想必未必能够如愿;而她则是瑜妃名义上的庶母,替赵皇后去榴翠宫“探望”一番简直是名正言顺。
瑜妃还在正殿里自怨自艾,忽地就听有人在外呼喊。
“站住,你们是谁,榴翠宫岂是你们说进就进的!”
更何况,还一人拿着一把大剪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大胆奴才,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这可是先皇钦封的天纯公主,堂堂赵七皇子生母,奉赵王之命来榴翠宫探望三公主,顺便剪几枝石榴花回宫插瓶,你竟敢阻拦?这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怎么,榴翠宫这是要抗旨不成?”
对此,金婴无力反驳,但心里却是不信的。
自打她服侍瑜妃以来,除了刚进宫的那几个月,这几年慕容琮何曾来过榴翠宫?
连消息都是没有的!
现在居然来了个名义上的庶母,还说是奉慕容琮之命前来剪花插瓶,难道不知道这满园的石榴花皆是瑜妃当年从赵国千辛万苦带过来、亲手所植如珠如宝么!
“金婴,不得无理,还不退下!”
“公主不是要剪花插瓶么?且随本宫来吧!”
眼见一顶帽子就要扣下来,瑜妃四平八稳从正殿步出,行了个礼,这才十分镇定地走在前面,带着上官小婉往前走。
就这淡定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年的好友。
“公主,这是四季榴,顾名思义一年四季都会开花,哪怕冬日里想要也是可以来剪的;这是火石榴,因为植株矮小,只能种在这样大大的花缸里才好看;这是饼子榴,花开时花朵很大,却独独不结果子……”
面对着一株株石榴花,瑜妃如数家珍,却也坚持称上官小婉为公主,而不是其他!
“原来这叫饼子榴啊,当真是有趣,本宫倒是头一回听说!只是当真是可惜呢,只开花却不结果,多遗憾啊,还不胜不开呢!花开时有多热烈,花谢时便有多凄惨悲凉,三公主你说是吗?”
“悲惨凄凉?遗憾?这不过是天纯公主自己的看法罢了,本宫倒是有不同的想法。”
“古人不是说过么,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再漂亮的美人也终有迟暮的一日,再漂亮的花朵也总会凋谢,怎么留都留不住。就说这石榴好了,哪怕结果了又如何,还不是会被人吃掉?”
“这都是好的了,若是结果了却偏偏没人赏识,最终还不是只能孤零零地挂在枝头等待风刀霜剑欺凌,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可见最重要的,不是开不开花或者结不结果,而是曾经拥有过什么!”
“听闻瑜妃娘娘娴静优雅,却不期口齿这般伶俐!”
“只怕天纯公主误会了,本宫说的不过是饼子榴罢了!”
“饼子榴是吧?锦衣,玉食,还不快去剪花……”
闻言,早已按捺不住的锦衣和玉食带着几个小太监拿着锋利的大剪子就开剪,一时间现场全是“咔擦”、“咔擦”的声音,以及满地的狼藉。
“呀,奴婢第一次剪花,还不太会呢!”
“我也是呢,锦衣姐姐,是不是这样剪啊!”
说话间,一株一株的石榴枝纷纷落地,满目苍夷,满院子的石榴都遭了劫难。
“你们在干吗……还不快住手!”
金婴急的跟什么似的,偏生瑜妃就像是没瞧见一般。
“天纯公主,这边请,前头还有几种石榴花没观赏呢!”
“是么,可我不想去了,就只要这几种带回去插瓶!”
“万万不可!”
“我说行就行,我说要就要!”
“既然这样,那就随天纯公主高兴吧!不过是几枝花,公主高兴就随便剪,剪了我再种就是了。只是啊,哪怕重新种一回,也依然改变不了什么。饼子榴就是饼子榴,并不会因为修剪或者重新种植而变成深红重台!”
“我不知道饼子榴会不会变成其他品种,但我却明白一个道理,时移世易,此一时非彼一时。曾经拥有过什么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拥有什么!对于本宫来说,命运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就足够了!”
“锦衣玉食,你们仔仔细细地剪,想必瑜妃也不是吝啬之人,这满院子的石榴花随便挑,务必剪到本宫喜欢的花,本宫乏了,先回宫了!”
送走上官小婉,任由锦衣和玉食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外面乱剪,瑜妃面无表情地回主殿去了。
“娘娘,娘娘,你就由着他们这样乱剪糟蹋么!”
“不然又能怎样呢?她是先皇钦封的公主,又伺候在父王身边多年。本宫倒也罢了,就是苦了你和丹若,白白跟着本宫受苦。这一回是剪花,可下一回呢?倒不如这一回便让她们如愿,兴许,兴许觉得没意思,下一回便不会来了!”
听到窗外不绝于耳的“咔擦咔擦”声,瑜妃喃喃自语。
“其实,她根本就不懂!这插瓶啊可不是小事。剪子需是精致小巧的银剪子,持剪之人也必是容貌美艳,外头那几啊,根本就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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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火石榴还是饼子榴,抑或是番花榴,哪里比得上中心起楼台的深红重台呢?再配上紫薇、大红千叶木槿为陪衬,如此高低疏密搭配,红艳夺目,意态天然,插出的花方是上乘之作!”
“她们就这样乱剪一通又有何意义呢!不到后边去剪那两株深红重台,还不胜选择竹柏替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