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一会子,兴许是发/泄够了,兴许是真如瑜妃说的那般剪枝实在是无趣得很,还费力气,锦衣和玉食一群人趾高气扬地带着几枝完好的石榴花离开了,留下满院子的狼藉不堪。
那些开得明艳火红的石榴花啊,此刻要么缺了花瓣要么被剪得面目全非,要么与细细碎碎的绿叶子混在一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娇艳。
可是,她们曾经,曾经也曾高高在上,怒放枝头。
看着金婴和丹若一面惋惜一面哭一面弯腰打扫,瑜妃一个忍不住也哭了出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楚哭泣!
只是,不同于金婴和丹若的大声哭泣,她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那样由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落下。
从未有这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也像是这些无助无辜的石榴,从来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等赵国真的不在了,她也会随之而去,过得好不好,得不得宠,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这样也好,总比生下有慕容琮血脉的孩子好!届时走得干干净净,倒是少了牵扯。
她这样倒也罢了,可决不能害了孩子!
她这样的人,不配有孩子!
大楚光熹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钦天监慎之又慎择出的好日子,当真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筹备了许久的殿选终于开始了!
秀女们全部行动起来,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是花高价买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又使银钱买通伺候在身边的储秀宫的丫头太监们,努力朝慕容琮喜欢的类型打扮。
沈溪虽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更重要的是不打扮还不行,落选只是小事,说不定还背上藐视皇家的罪名,给沈家带去灭顶之灾。
最终中规中矩地打扮了,随着汪迎根往体元殿走去。
复又想起卫杞含昨夜给她喝的那杯安神茶,沈溪苦笑了一番:今日,不管她如何打扮,料想是当选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自己会以何种方式落选!
不过,她细细闻过那茶了,喝之前还先尝了一口,馥郁甘香,绝不像是有毒,所以她才心甘情愿地当着卫杞含的面喝了下去,让对方放心。
反正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当妃嫔的打算,却又苦于没有很好的法子可以逃脱殿选。现在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帮自己,那就将计就计好了。
只要不会是得罪皇家的事,只要落选,她都愿意配合。
只是,也难为卫杞含了,假意同她“好”了这许久。
体元殿离储秀宫不算远,历来就是大楚秀女参加殿选的地方,整个大殿十分宽阔,地面打磨得干净顺滑,满室熏香,前几日便布置好了。
不过是一会子,很快便到了,满室清香。
短短的一段路,沈溪却一路都在担忧,才开始后悔昨夜不该那般冲动饮下了那杯来历不明的茶!但当时卫杞含就那样真诚地看着自己,她既不想中选又不想同卫杞含当面撕破脸,冲动之下这才选择喝下。
现在想想,对方只怕是笃定自己一定会喝才会那样!
喝都喝了,多说无益,只是,那杯茶的“功效”到底会是什么呢?是会令她肚子痛,又或者小日子提前,还是满脸长满疙瘩?
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如昔,并无任何不妥。
那卫杞含的后手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怕死,却怕昨夜的冲动之举会给沈家带来麻烦。
率先而来的是打扮的庄重的德妃和淑妃,接着是艳冠后宫的丽妃,三人按照资历和位份依次在慕容琮和韦皇后的宝座两端坐好,正大光明地瞧下头低着头却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的秀女们。
“妹妹以为这届秀女质素何如?”
德妃永远就是这个性子,自己想到什么不会说,反而希望借助对方的口说出来。当然,她问的自然是丽妃,毕竟淑妃这回只是来充当背景的,轻易不会开口。
“就那样吧,本宫先前还亲自去到储秀宫见过一次。也是有几个看得过去的,姐姐呢,以为如何?”
“妹妹说是就是,这方面姐姐的眼光远不如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俨然把下头站着的等待殿选的秀女当作了商品物事,评头论足。谈了一会子,德妃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直勾勾看着丽妃。
“大约是前几日吧,本宫约摸听说伺候在你身边的明珰去戏楼排戏去了,也不在你身边伺候了,这可是真的?”
说着还假意往四处望了望,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话似的。
其实根本不用看,明珰自然是不再这里的。
“德妃姐姐没听岔,那丫头确实是在戏楼排戏,扮演其中一个顶重要的角色,还是柳嫔推荐的呢!”
“柳嫔?也是,她现在全权负责这出戏呢。只是啊,妹妹不要怪姐姐多嘴,明珰那丫头姿容不俗,柳嫔这出戏又别出心裁,别到时候同……”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无论是淑妃还是丽妃都明白。
哪知,人家丽妃根本不在乎。
“明珰这丫头啥好处也没有,但却只一条,本宫说往东,她却是不敢往西的,最是忠心不过。若是她真有那个造化,本宫也替她高兴,也替姐姐你高兴。”
“是么?丽妃你自己高兴就得了,用不着替本宫高兴。”
“姐姐这话却是不对的!谁不知道姐姐向来心系皇上,乃后宫第一贤惠大度之人。多一个人伺候皇上,姐姐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么!可姐姐这般讲,有那不知情的小人,还以为姐姐素日里的贤惠大度都是装出来的呢!”
闻言,德妃一时语结,向来都是她讽刺人,没想到今日倒是被空有美貌的丽妃反将一军,正要反驳一二,便听一直不说话在一旁当泥胎的淑妃发话岔开了。
“汪公公,现在什么时辰了?去瞧瞧皇后娘娘来了没?”
淑妃原是好心,毕竟下头乌泱泱站着一屋子秀女,可德妃却有些气不过,觉得她总是当好人,最是虚伪不过,一点都不想承她的情。
“皇后娘娘怀着龙种,步履慢一点也是有的,也是为了皇子着想。怎么,淑妃妹妹这是等不及了,竟要派人去催皇后娘娘?”
“德妃姐姐误会了,本宫不过是怕误了吉时。”
“妹妹说的是,既如此,那竟亲自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淑妃:……
算了,不跟才刚吃了瘪揣着一肚子火的人一般见识!
好在周皇贵妃这个时候也来了,德妃这才没继续挑衅。
另一边,韦皇后挺着孕肚安坐着,任由刘嬷嬷等人打扮。要不是怕身子承受不住,她都想把那一整套无比沉重的凤冠全部戴上了。
怀孕了又如何?身子重不方便又如何?丽妃德妃淑妃三人奉命帮着协理六宫事务又如何!
她才是皇后,后宫之主。
平日里倒也罢了,像今天这种场合,她是必须出席的。
踩着华丽的鞋子,高昂着头,由周嬷嬷和荷华扶着稳步向前,众人等她慢腾腾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德妃淑妃丽妃这才或不情不愿或懒洋洋或尊重地朝她行礼。
“倒是本宫来迟了!让诸位妹妹们久等了!”
“采选是大事,故而早些来预备着,就怕有什么疏漏。”
“妹妹办事向来稳妥,阖宫上下有目共睹,再不会错的。”
“皇后娘娘谬赞了,当不得娘娘夸。”
受了众人的大礼,让众人起身,慕容琮也来了。
众秀女再次行大礼,只是,同样是大礼,这一次却是仪态万千,身姿婀娜,声音或娇媚或清亮或婉转如黄莺,总之听起来很舒服就是了。
慕容琮照例关心了韦皇后几句,殿选便正式开始了。
除却那些跟前朝有关联的需要加以笼络的必须留下的撵不走的,余下的,全是靠慕容琮的个人喜好来判断,其余人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意料之中,姿容不俗的卫杞含和蒋玉躞都中选了!
轮到沈溪时,见那高声宣唱自己基本信息的太监诧异的眼神,沈溪反而一下子放松下来,很明显,卫杞含给自己的那杯茶的效果开始显现了。
旁边的人自然都看见了,现在的沈溪一脸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似的,跟平日里的明艳动人判若两人。
意料之中的,她落选了,早早地出了大殿,与先前落选之人凑够了十人后,由储秀宫的管事带着回储秀宫收拾,听从下一步的安排。
老祖宗规矩,在殿选环节落选的民间秀女,有一晚的收拾时间,第二日便要搬出储秀宫。出宫什么的就暂时不用想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就眼下而言,不外乎是分到哪个宫伺候的差别。
落选之人个个垂头丧气,只沈溪一人全身轻松,看的那管事暗暗摇头,心道这样心大的秀女还是头一回见着。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不但不伤心难过,反而十分开心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
沈溪的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妥当。到了半下午,沈溪也不着急小憩,而是打开门径直走到卫杞含屋里。
见她正在兴冲冲地对镜自照,沈溪开口叫她出来。
不管怎么说,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姐姐你怎么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我当选了!”
“妹妹国色天香,有天人之姿,当选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需妹妹帮着解答一二。”
“啊,什么事啊?姐姐你不要这样!我有点害怕!”
“害怕?那我问你,昨夜你在我茶水里下毒的时候怎么就不害怕了?害得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就不害怕了?说吧,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是你自己下的还是有人指使的?”
“姐姐,我……”
“难不成你以为到了今时今日还能继续装下去么?”
听沈溪这般说,卫杞含便知道沈溪什么都清楚了,甚至,她心里还闪过一丝猜测和疑惑!
“是不是我把茶端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是。”
“那你为何还……”
“为何明知道有问题还喝下去是吗?你别忘了,我多少懂些药理,只一闻一尝就知道不对,但我却知道没有毒。更重要的是,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不想中选,只想平平静静地等待出宫。”
“姐姐落选,算得上求仁得仁。既然这样,你不应该怪我,而是应该感谢我,不是么!”
似乎是被卫杞含的强盗逻辑气到了,沈溪有些愤怒。
“感谢你?你说我应当感谢你!整日里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一转背就在我的茶里下药,这算哪门子的姐姐?我不想中选是一回事,可是你暗中给我下药却是另外一回事!”
“我倒是真心想把你当姐姐,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的。可是你呢,真的是真心把我当妹妹看么?啊?”
见沈溪忽然有些愣住了,卫杞含变得有些愤怒。
“说啊,你说啊,说你从未骗过我,一直都拿我当好姐妹,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人在做天在看,你敢不敢发誓说你从未骗过我害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