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如雾㈣
他自然知道,她并非可惜那点洗发水。每天用三个鸡蛋、一条黄瓜、两瓶牛奶来净面的校长,怎会在乎那点洗发水?这是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的感慨,这感慨中飘渺着积淀的无奈。这无奈也是他的无奈。
“是啊,洗发水用多哰,伤发呐。”
“你猴脑呐,权弟。”她磕了磕脑门,“这儿呐——两月匆匆过。却鈊几度春呐。”
纪文叹气半晌,突然问道:“上面派哪个来签字?”
“不晓得。不过,按照惯例,应该是凌慎之。”
“不会错吧。”
他“嗯”了一声。她一直担心着什么,原本他觉得自己是清楚的,可是听了此话,他顿觉不是那么清楚了。他发觉,她的思绪有些乱了,不仅乱,而且或多或少有些无绪可循起来。
正在此时,只听病室房发出了异响,起身开门,真是怕见到谁谁就到。
凌慎之一进门就说:“快点,快点。局里下午还得开会,整完了赶回去忙去。”
纪文一听这话,窘迫了一下。回过神来,还是说了番感谢上级关心的话来。
黄权路赶忙陪着笑说道:“感谢上级领导关怀。大忙的还专程赶来。有劳哰有劳哰。可惜早上,医院锅炉房开水还没得出炉。”
凌慎之冷冷地说:“不用麻烦哰。快点,走,签字。”
纪文一听此话,仿佛胆里的小石子突然活蹦乱窜,黄胆似乎又冲到了喉咙。有点窜胃,口中有点苦涩。十几天来,尽管对所发生的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是,凌慎之那双铮亮的皮鞋,在地板砖面摩擦出咯咯的声响,震撼着她刚刚平静下来的那一番激越。这双来回不停的脚,像是一道致命的符咒紧紧缠绕着她。在一个互不相让的争持下,展开了生命的角逐。
再说,凌慎之此时的脸色坚定而且古怪得令人讨厌。这,更加重了她心底刚涌动出的那一丝烦躁。
黄权路正在搜索枯肠,剐着肚中的那三两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凌慎之搭讪着。她看着他俩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侃着天气与路面的糟糕情况,接着又转入了当今的灵异小说,再转入最近刚放的《甄環传》,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话。纪文似乎也咀嚼出九分甄環的苦后有甜来。
一阵咀嚼后,倒觉出自己的先甜后苦来。也不知这般的煎熬,何时才能熬出个甄環的甜来。不过这种希望,比甄環渺茫得多了。这种渺茫是一种揪心的绝望,而现在,这绝望,似乎又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体上飘浮着,尽管还是还是渺茫,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当绝望远远大过残存的希望时,那仅存的希望,在无形中,往往被绝望中的人无限地放大。有时不知是悲哀,还是欢乐。不过哪怕有一点点欢乐的成分,对于此时的纪文来说,也足够了。
凌慎之退出病房,在她眼里,像一座高山死死地挤在门框内,灰灰的一片,堵得她心里直发狂。
看着凌慎之消逝在门框边缘的身影,她从内心深处仍然烙印着莫名的灼痛。这种感觉宛若一个个瘤体,转瞬间扩散到全身,深入到每根血管。
她尴尬地笑了笑:“凌主任不进来坐坐?”
“坐啷子坐。快快,办完事了事。”凌慎之道,滚圆的身子卡在门框里,口气却是异常地冷峻。
近半年来,她很少到局里走动,如今看到了凌慎之的容颜,心底不由荡起一丝绝望。
这种莫名的绝望缠绕着她,她感到全身上下凉如冰。
“没有吃早餐吧?让小黄带你去吃点早餐如何?”她尽量温婉地道。
“吃哰。”一阵冷风袭来,她又是一阵寒战。“走吧,到医院主管那儿去。”
两人维维诺诺了两句。
黄权路与凌慎之一道,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凌慎之见到熟人,不停地打着招呼,微笑浮空言如花。
黄权路看在眼里,苦在心间。
凌慎之的声音有些幽怨:“好哰。”他拍了拍手,接着呵呵了一下,双眸有点凄迷。
一声“好哰”,黄权路自然品到了个中滋味。
“有凌主任出马,一个顶仨,不,一个顶五。”
黄权路看看他脸上终于绽放出几朵微笑,微笑里透着几许奔忙后的失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走吧,吃点早餐。如何?”
凌慎之道:“这有啷子?小事一桩。”
凌慎之话虽这么说,脸上却贴满了朝雾,抬头意味深长地望着遥远的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