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四个小厮,一个姓张的管事,春纤一出府门就偷偷地掀起车帘四下观望,忍不住埋怨道:“姑娘是替老太太诵经祈福,二奶奶怎么只派给这么几个人护送?这路上万一出个意外……”
“别胡说!”紫鹃急忙喝止她,“你知道什么!咱们临行时二奶奶特意跟姑娘解释了,说府里事务繁杂,靠得住的人轮转不开,就这四个小厮还是老太太特意调拨的呢,换做是旁人,派给两个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姑娘是去长住,又不是一天两天,缺这少那的来回跑腿也得需要人手……”春纤还要再说,却被黛玉略有不悦的眼波一扫,吓得赶紧噤了声。
黛玉面上转瞬归于平静,淡淡道:“咱们是去给老太太祈福,又不是去疆场御敌,要那么人做什么?再说,那里是姑子庵,去的闲杂人多了,也不好安置,咱们还是消停些吧。”紫鹃和春纤无奈,只得收起忿忿暂且安静下来。
黛玉倒像没事人一般,一路端坐,偶尔打起车帘一角朝外观望,见京城遍地繁华依旧,路上往来行人如织,更有小贩沿街叫卖各色新奇小玩意甚是好玩。紫鹃和春纤也忍不住偷眼往外瞧,春纤更是对着糖葫芦馋得直流口水,黛玉索性打发人买来几串,主仆三人躲在车里一路分食,你打我闹的,不快转瞬也就忘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径直往南行去,沿途只简单用了点饭菜,便继续打马前行,至未时三刻也就到了。这一路颠簸,黛玉等人早累得腰酸背疼,可碍于礼数,还是恭恭敬敬地在庵前下车,前去拜见主持。
庵内的主持智空师傅早得了信儿,提前带着众徒弟在庵门外迎接,一见黛玉等人下车,忙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黛玉也忙回礼,两人互道辛苦,又简单客套几句,主持便让几个小尼把车上的物品搬下来,又让心空心净两个十来岁的小尼领着黛玉等人往后院安置。
黛玉等人刚要走,张管事却突然抢步上前恭身道:“姑娘请留步!”
黛玉回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张管事回道:“临行前二奶奶吩咐过,等把姑娘安全送到庵门前就即刻回去,若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们就该告辞了!”
“怎么,你们要走?!”饶是黛玉有心理准备,也不觉吃了一惊。
张管事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回姑娘,奴才们皆是男子,这里又是庵堂,实在不宜久留;再者老太太也特意吩咐过,佛门净地,一切以清净为主,奴才们多了来往不便,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紫鹃在一旁早急得不行,忙道:“张管事,就算是二奶奶吩咐过的,你们也不该都走,好歹留两个小厮,暂住到旁边的寺庙里,好替姑娘跑腿回事。”
张管事笑道:“这个姑娘大可放心,老太太已委托庵里主持多加照拂姑娘,姑娘凡有需要跑腿回事的差事,尽管去找主持师傅即可,奴才们还有别的差事要做,就此别过了。”说罢,不再多言,携了四个小厮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黛玉气得浑身乱抖,春纤在一旁冷笑道:“我原还嫌二奶奶派的人少,看来竟是我错了,人家不是派的少,而是一个都不想派!”
紫鹃也忍不住,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地埋怨道:“太过份了!老太太不舍得亲生孙女来受罪,明里暗里地暗示让咱们姑娘来,既来了,好歹也照应着些,人家心里还好受些,没想到竟都是些狠心的……”
“好了,都别说了!”事到如今,黛玉心中也有了计较,不觉挺直了胸膛,面容清冷,一字一顿道,“老太太和二奶奶如何办事,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能议论的?还不快住嘴!”
春纤仍旧气不过,刚想再说两句,就听黛玉继续说:“老太太和二奶奶这样做,自然有她们的考虑,看来府里这些日子的确是忙不开了,咱们就辛苦些,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吧!”说完,率先转身,裙角带风地往后院而去。
净慈庵位于京城南五十里,因是前朝修建,又兼青山绿水环绕,整体环境清幽,是以百年香火延绵不绝。当然,这也与其毗邻皇家寺院松岩寺大有关系。听闻松岩寺内常有避世的达官贵人在此清修,或身体不佳的世家公子在此静养,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也常常借故前来流连不去,一来二去捎带着净慈庵也不太那么清净了。
黛玉等人自然不知其中原委,只觉得这净慈庵大殿没甚稀奇,可拐进后院,才见庭院深深,纵横交错,古树参天,花香鸟鸣,竟是神仙似的所在,当下便十分欣喜,连带着方才憋在胸口的那口浊气也消散了不少。
心净心空两个小尼领着黛玉等人七拐八拐,来到最后排的一所院落门前停下,道:“这是为施主们准备的阐房,师傅吩咐过,施主们今日舟车劳顿已十分疲乏,就先早些歇息,明日清晨开始诵经,到时小尼自会来请施主们。”说完,两个小尼施了一礼,自行退下了。
这是一所极为清幽的小院,门前一块匾额,上题“落杏斋”三个大字。黛玉迈步进院,见院子不算大,却胜在清幽干净,尤其角落里竟有一棵一人抱粗的银杏树,想来至少已百年有余,春末夏初的树叶,新绿透亮,莹莹光泽被阳光一照,微风拂来,愈发跳跃如碧玉,看得黛玉甚是欢喜。
紫鹃捧了一杯茶过来,放到树下的石桌上,笑道:“没想到这庵里景色真不错,看来此次出来也不算一无所获。”
黛玉坐在石凳上,端过茶水轻尝了一口,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来佛门净地的确不容那些俗念缠身,咱们日后也要收敛些,诚心诚意为老太太祈福,也要为舅舅舅妈她们祈福……”
“那我和春纤就替姑娘祈福,祈祷姑娘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将来好子孙满堂……”
“哎呀,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撕你的嘴!”黛玉又羞又恼,不等紫鹃说完就要来撕她的嘴,紫鹃一边笑一边绕树乱跑,边跑边说:“好姑娘,绕了我这遭吧,我也是替姑娘着急啊,三姑娘都许了人家了,可姑娘却还没个着落……”
紫鹃一提探春许人家的事儿,也不觉敛了笑意,无精打采地回到石凳上坐下,淡淡道:“三妹妹有舅舅舅妈做主,自然会有好归宿,我如何能同她比呢?”
紫鹃见触到黛玉的伤心处,忙过来劝道:“姑娘别伤心,三姑娘有老爷太太做主,姑娘自然有老太太做主,说起来,老太太总是见多识广,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京里的王公侯府,必能替姑娘谋一门好亲事,姑娘就放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