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寒冷的冬季伴随着皇上和亲的旨意而落下帷幕,大宋福康长公主,才貌俱佳,主动请缨,前往辽国和亲。举宫庆贺,只是他们庆贺的,无非是再不用担心什么战乱了,而对于中宫来说,却再一次陷入令人难以预料的悲伤和暗淡。
春日到来,积雪开始融化,满园的春色和和煦的暖风依然阻挡不住这其中所散发出来的丝丝的寒意。这一日,璎珞一早便沐浴更衣,一袭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外加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她如此精心打扮,不过是要去见御寒卿一面,七年来再没有见他一次,再次挣扎,却是为了静宸,璎珞并非担心静宸远离自己而去,她也不过是要确认,此行大辽,究竟是不是果真就是为这一个和平,疑惑着彼此拖延的手段,如若是后者,那么静宸的处境,就异常的不堪了,这正是所有中宫之人都担心的。
璎珞似是太过于紧张了,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禁令,纵然是守卫是景烨,可是依然不能抗旨的,她站在巨大的宫门前,与那些侍卫对峙,原本就虚弱的身子越发的苍白和无力,手下的身躯与那些宫门侍卫想必,更显得不堪一击。而那些人,纵然是同情与璎珞的遭遇,也是不肯轻易地让步与妥协的,毕竟这是皇命,皇命难为,若然是可以轻易地违背,那么他们项上的人头,怕是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璎珞忽而变得异常的激动,囚禁七年来,她不过是安分于这样寂静的生活,从不肯有所奢望,她激动而惶惶无措的周旋在中宫的门口,仿佛是丢失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般,她不过是要见皇上一名,亦只是要询问一个问题罢了,否则,她又怎能安心下来。
但那些羽林军似乎并不理会此刻的璎珞,她已是无奈到尽头了,只得拿出了事先便藏在袖口的匕首来,狠狠地朝着自己的手腕刺去。羽林卫的首领景烨彼时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只得慌忙的将璎珞抱回到她的床榻上去。
终于,璎珞的坚持还是等来了她许久都没有相见的御寒卿,他依旧是多年以前那一副英姿风发的模样,只是双鬓燃了些许的华发,让人不由得想到流水般易逝的时光。他只是一个人,在安静的午后悄悄地来到了鸾凤殿,看着太医慌忙的为璎珞包扎诊治,而后退下去。之后才一个人坐到她的身边去,他看着璎珞缓缓合上的双眼和紧皱的眉头,不由得伸手去执她的手,她的手仿若是寒潭里的冰一般,冷冷地,没有一丝的温度。
御寒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许久,她才终于挣开了双眼,见到是他,不由得道:“皇上,你来了。”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挣扎着要坐起来,御寒卿按住她的肩头,道:“你有什么话躺着说便是,不用起来了。”而后转身对着一旁的槿湖道:“你去吧皇后的药端进来。”看着槿湖出去,她才终于开口,道:“臣妾不是要阻止宸儿嫁到辽国去,臣妾只询问一点,这一次的和亲,真得是要维持两国和平,还是彼此之间的缓兵之计?”御寒卿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的顾虑,朕又岂止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你放心便是,这一次,是辽宋之间停战的关键……”御寒卿犹豫一番,继而道:”此次,是大辽北院大王亲自指定由静宸和亲,起初朕也觉得颇为诧异,但后来便觉得,想必是那北院大王事先便见过了宸儿,心有所属,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所以,若然宸儿嫁过去,也会是幸福的,你尽管放心便是,只是……”御寒卿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可是一阵忐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璎珞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缓缓地道:“这件事起初便是静宸自己的选择,我本就不该干涉,如此甚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这一年,适逢皇宫里三年一度,遴选新晋的秀女,又是一日晴朗无云的日子,南归的大雁成群结对的飞回来,初春融融的日头照射在整个皇宫里。正阳宫门外浩浩荡荡全是秀女的马车,鳞次栉比的排列着,秀女们都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旁边的空地上,几近是京城里所有的美女都来了,各个的绿肥红瘦,脂粉香扑鼻,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偶尔有无数的蝴蝶驻足,引得人群一阵骚动,随即便又恢复宁静,这样重要的日子,所有的人无不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出什么是非来,毁了自己的苦心经营。
大家又都是各自的照看着自己的妆容和服饰,或是瞥一眼旁边的秀女,却又并不说话,偌大的正阳门前面,静得只听见马车的声音。
此番进到宫里的,在没有了民间的美女如云,只剩得王宫贵胄和百官亲王的未嫁之女,个个的出挑貌美,身姿秀丽,随便一人,
都算的是人间的极品了,只是,璎珞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进到了这寂寂的深宫,也不过是就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如若是得宠了,还算的是前途似锦,可是若然是败了,那么且不要说自己的余生没有了着落,就连家里的亲人们,也是没有了依靠的。
中宫并没有因着这一次的选秀而有什么不同,只是大家都沉浸在静宸就要离开的忧伤之中,况且这皇宫之中三年一选秀,每每都是如此,在没有了什么新鲜,不过是从那些地位身世高的人里面再选出一些美貌的来罢了,于中宫的人来说,也再没有了放在心上的理由了。
选秀不过三日,三日结束,那些新主子们就各自的搬到储秀宫去,果婴自是在中宫与璎珞谈论些选秀的事情,说着有心,听者有意,所以这谈话才能持续下去,果婴不由得道:“听闻此次选秀之中有一位秀女,容貌秀丽,不同于旁人,而且绣的一手的好刺绣,很得皇上和太后的喜欢,算来,也已经有好几天都频频留宿在她那里了。”
璎珞也只是淡然道:“怎么,你也学会吃醋了不成?”说罢不由得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绷带,兀自还有一丝丝的疼痛,果婴继而道:“现在这宫里,那还轮得到我吃醋啊,我也不过是太子的母亲罢了,早就失宠了,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以后啊,就全指望我的儿子喽。”璎珞点了点头,道:“这一年又一年,宫里的女人,就像是开不尽的春花儿一样。”说罢不由得深深地叹一口气,果婴道:“姐姐,不是妹妹说你,你的脑袋怎么就这么轴,当日太后临死前,分明就是要将你解禁的,你怎么还生生的给拒绝了,若是你此刻还是拿着皇后的实权,又怎会连静宸的主也做不了?”
璎珞继而道:“呆在这中宫里不问那些争斗,挺好的,我也活得自在。而这件事情,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我本就不该威胁他,况且,这本就是静宸主动请缨,与其随着我在这中宫里终老,还不如嫁到辽国去,说不定还能如王嫱一般,名垂青史呢。”果婴笑道:“看不出来啊,姐姐还端着这样的心思呢,也是,那静宸从小就有主意,妹妹听说,那大辽的北院大王可是看上了我们的宸儿,你可知道吗,这北院之主名义上只是一名王爷,可是辽国的人私下里都传,他可是如今国君的亲子,是将来国君的人选呢。”
璎珞微微的一怔,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果婴接着道:“你就不要管我从哪里知道的了,依我看啊,这静宸保不齐,将来可就是大辽的王后了,到时候,你的好日子,也就要来了。”说罢低低的看着一旁的璎珞,璎珞叹了口气,道:“我并不希望她能有什么地位,只是能安安稳稳幸福生活,便是了。
两人正交谈间,忽而听到外面袅袅的歌声从远处阵阵的传来,仔细听去,却是一曲《凤求凰》,璎珞不由得一愣,险些将手里的杯子打翻到地上去。眼角已经开始有泪水流淌出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璎珞心中感慨,那一日,便是与他一同谈及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而今日,与他谈论的,却又是另外的人了。“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曰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杆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一旁的果婴看着璎珞突变的脸色,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杜美人的本事,倒是不小”,说罢,眉眼之间似乎是露出一丝寒光来,接着又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还偏偏这样的委屈自己,唉,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与你聊天吧。”
璎珞也不理会她,只是一个人怔怔的看着一处的角落,愣愣的发呆。槿湖进来收拾了东西,对着璎珞道:“方才淑太后派人来了,给了几匣子的珠宝首饰,说是赐给静宸的。“却又见得璎珞并不说话,也就不再打扰她,一个人兀自退了下去。
又这样过了几日,夏日
的皇宫又变得炎热起来,举宫迁往避暑山庄的日子,又要到了,只是这一次,因着之前的战争,并没有成行,众人逗留在皇宫里,冰匣子换了一盒又一盒,仿佛怎么也不够用。
又是一日天朗气清的好时光,初夏时候的风伴着夏日虫鸣的聒噪,还有树上鸟儿的鸣叫,衬得人的心情也顿时的愉悦了不少,璎珞站在凤栖亭上,俯瞰整个明渠的风光。
手上的绷带已然拆了,只是残留着一道似深似浅的伤疤,远处是隐在茂密树木下的明渠,仿佛是有人的车辇醒过,再看时,却是有人下来了,只是远远地,怎么也看不见人,璎珞叹了口气,从凤栖亭上下来,想必那女子便是传说中的杜美人了吧,能如此得到御寒卿的宠爱,恐怕是锋芒太露,也没有几天安生的日子了。眼看着静宸离宫在即,璎珞更恨不得日日与静宸呆在一起,闲来无聊,便听着静宸演奏一些熟悉的曲调,不免勾起许多伤怀的记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那些往日的繁华与美好回忆,若依着自己,再也不能赋予给静宸了,或许到了辽国,她能得到的,是更加灿烂的人生。璎珞静静地想着,或许当日将陆子风从静宸的身边支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否则,或许此刻的静宸与陆子风可成就一堆佳偶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远嫁到遥远的辽国去,虽有不舍,可是却已然成为事实,再不能有什么改变了。
过了晌午,天空便阴沉沉的,空气里没有一丝的凉气,闷闷的令人无奈窒息。过了一个时辰,大雨终于还是如期而至,如注的倾盆暴雨从昏暗的天幕上哗哗的倾泻下来,仿佛又将人心底的烦躁有消散了许多。那些剧烈的闪电和雷鸣,在远处的天幕上轰然作响,一轮一轮的朝着皇宫压上来。璎珞站在中宫的宫殿门口,抬头仰望迷蒙的天色,静宸取了高伞挡在璎珞的身边,可是雨势如此的大,就连裙角也已经湿透。
雨渐次的停下来,夏日的雨便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几声闷雷过后,就再没有了什么雨滴,璎珞微微的一怔,仿佛是有什么箫声从很远的地方袅袅而来,很是动听的样子,在这个雨后的清爽时候,更显得那箫声清韵,伴着熟悉的调子,一点一点的回环在心间。
静宸不由得道:“母亲怎么会这样的感伤?”璎珞不由得道:“你可听到了什么箫声没有?”静宸一怔,继而道:“什么箫声,儿臣未曾听到啊?”璎珞不由得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来,继而对着静宸道:“你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静宸点了点头,道:“本就是由宫人代为处理的,母后不必操心,只是剩下的这些时间,让女儿好好地陪伴母后吧。”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璎珞不由得淡淡的吟着,静宸似乎并不理解这其中的寒意,只是忽而想到了自己很快便要远行,而且再没有回来的可能,心中不免伤感,而此时的母亲,却不知为了何事在忧伤。
璎珞想着白天所见明渠边上的场景,那男子,分明就是御寒卿,而那女子,无非便是传说中的杜美人,后宫如今妃嫔无数,并不单单的突出一个杜美人,只是,却不知道为何,心中仿佛是有什么难以割舍的心绪一般,死死的纠缠住此刻内心的悲伤,怎么也消散不去。
外面复又下起雨来,夏日的皇宫,最好便是这雨,可以消散一些夏日的暑气,也缓解一些内心的枯燥和烦闷。璎珞兀自端了椅子坐在廊下,任由那些雨滴丝丝的落在自己的裙摆之上,再不去理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