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九章

这大半夜的家家户户熄灯闭门, 连凤栖镇也是这样,想要找个大夫简直是难上加难。我哈出一口口热气,在冷风中变成一团雾再随之散去, 就像是活不了多久的生命转瞬即逝。

我跑进一条小巷, 最后一家还亮着灯光, 摇曳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原地站定, 瞑目, 嘴里吐出一串记不得从哪里听到过的诀,等到整个人都变得透明时,双手插进木门里, 再然后整个身子也陷进门中。一个中年而立的男人正举起烛台朝这边望过来,我管不了他到底看没看见我是怎么进来的, 就拉着他朝门外奔去:“大夫, 救人要紧, 我解释不了那么多。”吹灭了他手里的烛台,不等他拒绝, 冲着他的头就是一记狠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吃一堑长一智,不是我不长记性,而是人命关天。至于这些凭空在我脑中出现的咒语口诀究竟是如何而来的?真的,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我顺势拽起那个晕倒的大夫让他靠在肩膀上, 前脚一迈, 手指聚光, 只见周身环绕着青色的烟雾, 瞬间消失在木屋里。

我把大夫放在蒲宅附近, 伸手掐了他的人中,这人恍恍惚惚地看了我一眼, 负手向前快步走去。

“蒲希,我把大夫找来了。”我跟在大夫身后,走到蒲希跟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怀里紧拥着明朝,用无措地目光看向我。

大夫来不及多问,盯了我好一会才把目光移到明朝身上,垂眸说道:“把她平抬起来进屋,脑袋不要向后仰。”

时已四更,屋外的天还是漆黑一片,乌鸦呱呱地站在房檐上嘶叫,空气依然清冷到连呆在屋内的我都冻得打哆嗦。蒲希静静地坐在床榻上,迄然不动的样子竟象是已经凝固。时间仿佛停止,此刻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我忍不住搓着手指哈了一口热气。

在一旁诊断的大夫看了我一眼,眸中流光带了些许熟悉的感觉,我眼睛一眯刚想起身却被挡住了视线,他冲着蒲希说道:“夫人外感表症来看,似是寒症,母胎时气虚体弱,幼儿肝火上炎,现已两颧赤红是劳怯之症,细究脉象紊乱,怕是熬不过去了。”

蒲希一阵沉默,双手抚摸着昏迷中的明朝,满眼温柔,眼里凝结着泪水,回过头问道:“大夫我娘子她……”

“看她的造化了。”

蒲希有气无力的呢喃:“那药方……”他似乎在安慰自己,明朝也许吃些药就可以好过来,然而大夫的一句似乎将他重新推入万底深渊:“抱歉,夫人的病情暂且无药可医。”

“蒲希……”处在昏迷当中的明朝呓语,蒲希并没有听清,侧过身来向她靠近,“你说什么?”明朝的身体震了震,苍白的嘴唇努力闭了起来。

我别过脑袋,不忍再看这场生离死别,她潜意识里的不可说,自知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害怕一时没绷住临死之际把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倒时候她便真成了蒲希嘴里的亡妻,变成鬼都是他的人了。毕竟明朝的心中埋藏着秘密,那是连我也未能全部知晓地秘密……

眼下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明朝一定不肯再让蒲希对她有任何的期望,若她不做恶人,死后也不得安生。既然蒲希已经知道了病情,还不如顺水推舟,但求一死让他在内心深处憎恨她是个薄情的女子。

“就算大夫不开药,饭还是要吃一点,我让阿沐做了你最喜欢的凤梨粥,以后咱们再也不用为衣食担忧……你要快点醒过来啊,这样就能看见我在后院种的兰花。娘子,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凤栖镇终于答应和解了,两个镇子的关系再也不会处在尴尬之间……我下聘礼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你可知道?……明朝你要真恼我,就坐起来打我一顿也好,别不理我,别……别像现在这样……”他如同得了癔症,举着手中的碗,用勺子舀了满满的梨粥放入明朝嘴中,却都洒落在脖颈之上,黏黏糊糊的堆成一片。

“阿沐,你扶蒲希公子去休息,他连夜赶回来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吃不消。”我招呼着站在门外心神未定的阿沐,接着又对窗前的男子说道,“这边有我和阿沐看着。”

“我没事!我要留下来。”他突然抬头,眼圈儿也渐渐地红了,神情坚定,仿佛之前那个有些疯癫痴狂的人不是他,随后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如果这是最后一面,我想记清楚她的样子。”

我悄然长叹,泪眼迷蒙地看着蒲希,看一阵,低头擦过双眼,余光瞥见那个中年而立的大夫推门而出,竟有一瞬间我有些恍惚的看错成他人:“等一下。”我冲出门外拉住那个中年男人。

这人先是探头看了看屋内的动静,松了一口气,捂住我的嘴巴冲着我“嘘”了一声,随后拉着我的手远离了这间屋子。

我上气不接下的被这个男人拉着跑,心里多少有些狐疑,使劲甩开他的胳膊,刚想说话却打了一个喷嚏,我揉揉鼻尖哼哧道:“你要干什么啊!”

只见这男人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要干什么?三更半夜的你要干什么?你以为这个点有大夫看病?”他不屑的冷哼一声,眉眼中带着一股媚态横生的模样。

我看得有点傻眼,轻吐出心里所想的那名字:“老……老鬼?”

“不然你以为谁会帮你?”

“你怎么知道……”

“血祭。”他伸出红色的食指,满不在乎的晃了晃。

我点点头,想到之前老鬼给明朝看的病和我诊脉的结果丝毫不差,心中犹豫:“那明朝真的没救了吗?”

“恩……”他低吟,摸着下巴思量,“反正她注定难逃死劫。”

我立即投去两道审视的目光,语调不高却很有力度地问道:“这么说,明朝其实是能熬过这几天的?”

老鬼看向别处,眼神不经意地朝远处那间屋子看去:“早点离开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提高音调带着不悦,嘴上露出一抹嘲讽:“冥王,冥王,我怎么能忘记你是冥界至尊无上的王呢?这上嘴皮一搭下嘴皮,你要想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难道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我们就活该等死吗?好一个板上钉钉,好一个难逃死劫……”

“第一,明朝变成这样不是我所为,我想你也知道我和无缺一样左右不了任何人的生命,一切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第二,我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不会因为私自改了命格而被禁足在冰魄湖底万年,现在还要靠一个破香炉维持灵体。”他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的认真,语气中带着凄凉不像是玩笑话,“第三,明朝的死期的确在半月后,我也不知为何生死薄突然有了改动,她……”未等老鬼说完,阿沐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紧张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明朝姐姐的情况不好了。”

“不好?”我不及多问,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屋里,看见明朝满脸通红地在枕上辗转着,好像吸不进气的样子,再一摸四肢,却是冰凉僵直,顿时也有些慌乱,忙道:“老鬼你快来看看。”

老鬼紧眸,神色有些晦暗,看着奄奄一息的明朝叹了口气,他撤回了泛着黑光的指尖,对着蒲希摇了摇头。

蒲希脸色顿时一僵:“你这个庸医!给我滚!滚出去!”他怔怔地在床边坐下,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把镯子交还给蒲希以后推门出来,掩上大门在转身之际听见屋内传来悲痛欲绝的哭声,悲恸难以自抑。

我擦过眼角的泪滴,放眼放去院子里凄凉的景色,合上双目:“明朝提前死亡的事情无缺知道吗?”

老鬼从那位中年大夫的身体里飘出来,化作之前见过的模样,没有血色的面庞带着病弱的娇嗔,他黝黑的眸子一斜,嘴唇一动便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头顶的黑袍遮住了大半张脸,斗篷似的上衣轻飘飘地腾在空中:“按照刚才生死薄的变化,这应该是意料之外的事。”

“既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无缺一定还不知道!难不成无缺这几天一入夜就不见踪影,是跟这件事有关?明朝提前死亡的背后一定有幕后黑手在操控!”我摸着黯淡无光的泪珠项链皱紧了眉头,如今媒介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这是已经完成蒲希的心愿了吗?至于枇杷树又是怎么回事?我满脑子的雾水看向老鬼。

他似乎看出我的想法,掐掐我的小脸:“你操心这么多有何用?”

我窘迫的低头搅着手指:“只是……无缺不喜欢有人打乱他的计划,明朝的事情恐怕是个大麻烦。”

老鬼挑起我的下巴嗤笑:“喔咦?如果这个大麻烦是他自己酿成的呢?”

“你说什么?”

他退后两步,只见惨白的脸上泛着风情万种的圣光,撩拨着我的头发说道:“咳,谁知道呢?我只是猜测,反正我说的话你从来都不信。”

“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哼,我的小半夏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无缺干嘛去了?比起那些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不好奇吗?”老鬼巧妙的转移了话题,我思衬着是继续这个话题还是把上一件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他……他干嘛去了?”太没种!

老鬼松开我的头发,淡淡的说道:“杀鬼。”

“杀鬼?!”我呆了一呆,抬起右手来颤巍巍指向他,“光天化日之下,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嗯哼?”耸了耸肩膀。

“我只想快些见到无缺告诉他关于明朝的事情,你就快别再这么故意闹我了。”

“唔……我没有。”他摸摸鼻子,眨着无辜的眉眼。

“老鬼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都说了啊,他是去杀鬼呀,杀鬼。”他说的事不关己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你身为冥王怎么会无动于衷?!”

“天下这么大,我哪能都管的过来?他杀得是祸害四方的上古邪鬼,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冥界,是一个中立的存在,如此看来无缺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何乐而不为呢?”

我扯扯老鬼的黑袍,嬉皮笑脸的央求:“哎呦,我的好夫君,你就带我去找无缺吧……你想啊,我留在蒲宅能干嘛?”

我以为勉为其难加上事出有因叫了他一声“夫君”也许会有所改观,结果老鬼面无表情地伸出那只红的剔透的食指晃晃道:“无缺没和你说过吗?灯在人在,他还是要回来取走龙烛,你索性就安安静静地从蒲宅等他好了。”

我兴致缺缺地蹲在地上学他说话:“第一,明朝意外死亡这件事给蒲希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我和他又不熟怎么能赖在人家不走了呢?第二……”我眨着星星眼看着老鬼,“我们有血祭所维系着彼此的关系,万一你把我留在这里,我遇上什么危险,你还是要折回来救我的,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麻烦,不是吗?”

老鬼环着胸,若有所思的瞥了我一眼,我继续说道,“咳咳,第三,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别的不说,我在这里没有亲人孤立无援,你去哪里我就有义务跟你去哪里。以上三条足以证明我可以权利呆在你身边。”

老鬼首肯的点头,满意的微笑:“我从没说过不让娘子你呆在我身边。”

“你答应了?!”我腾地站起来,由于速度过猛,眼前一片漆黑,歪倒在老鬼的身上。

他低头看着我,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地,显得极其无辜,眼波流转,勾起千分缱绻:“娘子啊娘子,这对话要是让外人听了去,会以为是我百般嫌弃于你。”

我立刻见风转舵,诚恳地说:“哪有哪有,你待我的好只有我最清楚。”特别狗腿的笑着,“其实我是个内敛的人,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内心,偶尔的举动会无意识的伤了别人的心,我就是这么无心无肺的一个人,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是么?”

“是!当然是!嘿嘿!”

“你当真跟着我?”

“寸步不离!”

老鬼嘴角轻轻抽搐,嘴角上扬的那抹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把把我搂了过来,紧抱住我不肯撒手,声音充满着火药味:“娘子,你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我不记得许诺过要带你去找什么别的男人。”

“你!”

“哦?怎么了?我家娘子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这心里为何还能装下别的男人?”他臭不要脸的伸出长指甲一下又一下的点在我的胸前,我双脸涨得通红,使出吃奶地劲都挣脱不了。

他俯身,戏谑的反问:“你不想要辩解一下吗?”未等我开口,他自圆其说,“也对,你总不可能说你心里想着的是个女人。”

我眼睛一闭,嘴巴一撅,看准方向,砰地一声,只听见老鬼嘶嘶的咧着嘴,我揉着脑袋。虽然有些疼还是成功地从他怀里逃了出来,于是叉着腰说道:“你别闹了好不好!”

老鬼瞅见我严肃的嘴脸,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就像是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失落地说道:“好好好,带你去找别的男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失落,以为自己真的伤了他的心,只见他伸出自己的食指指了指我的胸前:“手感还不错。”

“你个流氓色胚登徒子!”

“唔,该怎么办呢?脚踩两条船的小半夏啊,既然你两边都红杏出墙了,要不就凑活凑活跟了我呗?反正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他一脸满意的笑容,又恢复到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