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东哥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

事实证明,这个誓言不是我第一个关于戒酒的誓言,但却是我有史以来有效期最短的一个誓言,因为在那天晚上我就出尔反尔了。

我到了工地才知道,那天是三个老外在C城停留的最后一天,这就意味着中方人员必须在今天之内把现场设备的所有关键部位的安装全部完成,三个老外比我们还要着急,我一进工地就被抓着开始了轮番互译。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我很快地进入状态。一切都很顺利,我的大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快速的中英互译,我几乎可以不用思索地了解双方的意思。事实上,这样的现场口译,对行文和用词并不需要太多的讲究,最根本的一个标准就是把双方的意思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对方,当然有时候也会出现由于地域文化差异或者行业差异造成的误差。而且三个老外中有一个意大利人,意大利人讲英语的时候,有一个很通用的发音习惯——把单词里所的字母音全部发音出来,比如-ing,,他们的发音不是-in,而是-ig,为了他们这个特殊的发音习惯,有好几次我不得不拿出笔来,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这个单词让他确认。

此外,还有一个让我头疼的事。现场的噪音太大,大部分时候我不得不把嘴巴对着别人的耳朵大声地喊出来,让我这个长久以来沉默是金的人感到有些难受。一天下来,我的噪子不但干得发痒,声音也有些嘶哑了。

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工地里来了一个人,我一看见就赶紧别过脸望向别的地方,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黎志东!这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暗自嘀咕,联想起早上秦依给我说的昨晚的事,我恨不得马上从这个工地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让我连呼不妙的是,那个家伙居然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感到有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从我头顶飞过,还带起一阵冷飕飕的凉风。我转身就想溜走,但被人喊住了。

“常小姐,这是‘东哥’,就是我们公司的头儿!”方奇维一脸好意地给我介绍。

原来他就是“东哥”,原来“东哥”就是他,原来他就“辉扬”的头儿,在心里把秦依诅咒了一千遍之后,我慢慢地调转身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努力地调整我的面部表情,终于,我的脸和他的脸对上了。

“你好!”我想我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我也没有照着方奇维的叫法也叫他东哥,叫他东哥还不如叫他八哥呢,谁见谁倒楣,我在心里念叨。

“你好!常小姐,非常感谢你对辉扬的支持!”他一脸笑意对我伸出手,我迟疑地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然后看他的眼睛,还好,虽然我从他的眼神里仍看得出揶揄之意,但他的态度还算是正常,和我握手的时候也没有再练蛮力碎指功。

我下意识地想起昨晚的情形,脸也烧得发烫,嗫嚅几下也没说出话来,正好那个意大利在旁边高声地叫我,于是对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指指旁边说:“不好意思,我要过去了,”说罢,便落荒而逃。

好在黎志东并没有在工地上呆多久,后来我看见他分别跟三个老外聊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他走之后我立即觉得呼吸畅通了许多,呯呯直跳的心脏也平缓了下来。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整个安装工作的重点部分基本完成,三个老外开始收拾工具箱和笔记本,我的工作也算交差了。走出工地大门的时候,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来准备给秦依打电话,她的电话却抢先过来了。

“常影,你在那里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到!”她风风火火地跟我讲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我气不过地冷笑了两声,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次非跟她算账算个清楚。

五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我身边停下,秦依从后排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快上车!”,她化了精致的妆。

等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开车的是罗毅,秦依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晚装,脚上还磴着一双十公分高的高跟鞋。

“晚上跟我去吃饭,现在回家换衣服!”她还真是当老板当惯了,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我切了一声,伸手去掐她粉扑扑的小脸,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骗我,辉扬就是黎志东的……你还说不是的!!”,我越想越气,手上的劲儿也大了,秦依连连呼痛,赶紧把脸从我的魔爪下逃开。

“哎哟喂,你轻点儿,好不好?”她跟我陪着笑,一边又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照起来,大概是担心我把她脸上的妆给弄花了。

“是黎志东的,我看你这么反感他,那干脆就不说了……”,她一边往脸上补粉一边说:“再说了,你是翻译文件,又不是翻译黎志东的脸……有钱不赚王八蛋……”,我晕,她还振振有词了。

“你明明知道他处处跟我过不去,你还骗我……”,我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手也下意识地伸了过来,这一次她反应极快地闪开了。

“好了好了,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秦依一个劲儿地跟我求饶,“再说了,黎志东虽然嘴上刻薄了一点,但这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你看,昨天如果不是他我一个人哪能撑得住你啊……人家可是把你送到家门口就走人了的,这也算低调吧?!还有,还有上次,你在超市里借人家的钱……”

她说得头头是道,我也没话可反击了,丧气地闭了嘴。事到如今,我还能抱怨什么呢,也许依依说得对,人犯不着跟钱过不去,这几个月我帮辉扬翻译资料所赚的钱也算不少了,黎志东虽然老拿尖酸刻薄的话来刺激我,但说起来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至少在几次的碰面中他对我并不象他嘴上所说的那么过份。

秦依一看我没了脾气,立刻涎着脸又跟我说了一件事:“今晚你一定得跟我去吃这顿饭,是辉扬的客户请的,那三个老外明天才走,今晚也要去,你得以辉扬员工的身份去接待那三个老外……”

我一听头就大了,问:“那……是不是黎志东也要去?”这是我最关心的一件事。

秦依耸了耸肩,对我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她不答我也明白了,既然是辉扬的客户,那个家伙怎么可不去?

“我……一定得去吗?”不是我不知道辉扬对“申译”的重要性,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或者我不去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常影,求你了,你知道辉扬这个客户对我很重要,他们每年都要接很多进口设备安装的单子,而且我跟他们签了长期合同的……”,我这才想起她之前所说的长期合同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算是认了,秦依大喜,催促罗毅赶快开车。

到了小区楼下,秦依让罗毅在车上等,然后就跟着我上楼,一进门她就对我爸说:“伯父,不好意思,我今晚要让常影去帮我搞掂一个客户……”,我希望爸爸跟她说不行,但老爸是看着我们俩长大的,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她,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秦依把我往我的房间推,一进去就开始在我的衣橱里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这件不行……颜色太暗了!”

“这件也不行……样式太土了!”

我安之若素地坐在床边看她折腾,反正我衣橱里现在挂着的衣服几乎没有一件可以进得了她的法眼,最好她自己主动放弃让我跟她去吃饭的想法。

最后,她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掏出一件银色的丝裙,拿出来抖了抖,自言自语地:“算了,就这一件吧,熨一熨应该还能凑合……”,然后就在房间里把我好久没用的电熨斗给倒腾了出来。

“你——不要磨磨蹭蹭的,赶紧去洗把脸!”她指挥着我。

“这个女人迟早要把我卖了!”我一边念一边用毛巾用力地蹭自己的脸。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我只胡乱地洗了几把脸,就出来了。

她果然神速,三下两下地让我换上裙子,然后便开始在我脸上涂抹着,我已经懒得反抗了,任她摆布。

“好了!大功告成!”终于她停了下来。

我转头看镜中的自己,秦依化妆的水平还真是不赖,镜中的我显得容光焕发,她帮我扑了不少腮红,我原本苍白的脸看起来红润了不少,然后她把我的头发放了下来,从鬓角处分出两缕发丝绕到后面随便扭了两下便用一个小小发夹固定好。

“对了,这才是我记忆里的小美女……”,镜子里,秦依靠着我的头,自言自语地说。

出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子,这件裙子的袖子是七分的,只能勉强地遮住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