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容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宫, 室内一个宫侍也没有,他看了看那张大床,纱帐低垂, 一动也不动, 里面也是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知道那人一直都不出声, 真让他以为这间寝宫里空无一人。
谢秋容走上前, 刚要掀开纱帐,却听到一声冷哼从里面传出:“出去!”
谢秋容停住了手,低声劝道:“公子, 奴婢从太医那里讨来伤药,就让奴婢给公子把身上的伤擦一擦, 免得伤口恶化。”
里面没有动静, 就在谢秋容以为里面那人再不会理自己时, 那冷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药放下,我自己来。”
谢秋容欲言又止, 却终于还是依言把伤药从纱帐下面递了过去。
耳边铁链轻响,手中的药盒被拿走了。
收回手,谢秋容低声道:“奴婢去给公子端些吃食。”
没有回音,谢秋容不以为意,径自离开这个冰冷的寝宫。
来到小膳房, 刚要进去, 便听到里面的人正在闲话, 不由站住了。
“你说, 咱们怎么会被派到这个鬼地方, 服侍一个叛国投敌的罪人,还是个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 呸,真是丧气!”
“是啊,真不知道君上看中了他哪一点?居然不杀他,还把他养在深宫里,好吃好喝地对他。”
“听说,昨天君上又宠幸了他,啧啧,你是没听到,那声响都传出老远去。”
“说不定就是这样,君上才舍不得杀他。”
“定是他的狐媚功夫了得,所以君上才被他吸引,把薛贵君都冷落了。”
“唉,你们知不知道这个狐媚子长什么样?”
“不知道,听说,自从进了这宫里,就没几个人见过他,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不肯露面。”
“嘻嘻,说不定他天天在想着施展什么狐媚手段好让君上着迷,想着他,所以不肯露面。”
“呵呵呵,还听说他……,所以才让君上……”
谢秋容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里面顿时静了下来。谢秋容走了进去,面如寒霜,骂道:“整天就知道搬弄口舌胡吣,不知道华贵是怎么死的吗?”
膳房里的众人吃了一吓,纷纷赔着笑脸道:“谢宫人恕罪,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几个浑人一般见识,我们几只老狗吃了一些马尿,在混说,请您不要见怪。”
谢秋容啐道:“我听了不要紧,如果传到君上耳中,只怕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吓得跪了一地,哀求道:“谢宫人,请您一定帮衬着奴才们,奴才们以后再不敢胡吣了。”
谢秋容道:“起来吧,这次我只当没听到,再有下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众人大喜,没口子的道谢,叩了头爬起来,讨好地问:“谢宫人想吃点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们一定尽心竭力让谢宫人满意。”
谢秋容道:“你们做些清淡的粥来,再配些合口的小菜,一会儿我来端。”
众人讨好地笑道:“哪能再让谢宫人跑来跑去的,等好了,我等自会送到谢宫人房里去。”
谢秋容笑道:“既然如此,秋容多谢了。”
离开小膳房,谢秋容禁不住想起刚来这里服侍这位众人口中叛国投敌的罪人时的情形。
那天,他一进到这座名为缚琴宫里,便被宫内狼籍一片的情形吓了一跳。君上身边的宫侍们都心惊胆颤地站在宫外,听着宫内不时传来君上暴怒的叫骂声,还有鞭子肆虐的呼啸声,伴着君上的雷霆震怒夹杂着低低地隐忍声,却半点不肯求饶。
听着那鞭子抽在身上发出的声响,谢秋容打了个冷颤,他们从未见过君上如此失态暴怒,亲自动手鞭打一个娇弱公子,可想君上的愤怒达到了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鞭声停了下来,他听到君上断断续续地声音:“……为什么……背叛……什么……”
不知道任公子是怎么回答的,却听到君上冰冷刺骨的笑声:“好!好!好!”
片刻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声:“不,不,不要……”
那声音是那么绝望与悲痛,谢秋容忍不住发抖,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面色发白。
不久,他们便听到强自忍耐的隐忍声,伴着君上的冷笑,那隐忍声越来越难耐,众人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听到君上一声惊怒:“贱人,你敢……”
一阵混乱,接着君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贼人居然敢寻死,朕警告你,你母亲的命就在你的手上,如果再敢寻死,朕定叫她给你陪葬!”
接下来的喊声是那样无助与凄凉:“原谅我……蓝儿……对不起……蓝儿……蓝儿……”
伴着那无助绝望的喊声是君上更加狂怒的喝骂……
那一声声喊叫与君上愤怒的骂声交织在一起,直至最后了无声息。
“来人!”
君上的声音最终传了出来。
谢秋容忙跟两个宫侍进到寝宫,眼角的余光扫到地上扔着鞭子与撕破的衣衫,还有斑斑血迹。几人服侍君上穿上衣服,君上厉声交待着:“给我看好他,如果有一丝差错当心尔等狗命。”
谢秋容等人跪下领命。
君上带着人走了,谢秋容几人这才起身。谢秋容吩咐人把东西收拾好,自己掀开床帐,想要服侍任公子起身,却在看到床上之人时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其他人不明所以,忙过来扶他起来,问:“秋容哥哥,怎么了?”
谢秋容镇定了一下,道:“没什么,你们去端些热水来,我帮公子擦洗一下。林青,你去找太医来给公子看看。其他人都下去吧,记住这里的事不许传出去,听到了吗?”
众人点点头,下去各办各事。
等人端来热水,谢秋容打发人都出去后,才把床帐掀开,拧了巾帕小心翼翼地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任公子清洗身子。换了好几盆水,才完事。也不喊人,自把床上的被褥都换了下来,累得气喘吁吁的。休息了好一会,才唤人来把换下的被褥拿去,再三叮嘱要烧掉。
太医来看视后,开了药方,留下伤药,叮嘱怎样使用。
送走太医后,谢秋容便吩咐人去煎药,自己拿着伤药抖着手给那一直昏迷不醒的任公子涂抹了一遍。
做好一切,谢秋容才发现,竟然没有衣服给他换,而他的衣衫已经成了碎片。谢秋容只好从自己衣箱里找出还没穿过的衣服给他换上。
药煎好了,谢秋容用汤匙一点点地把药喂任公子喝下,做这一切他都没让其他人插手,不知为了什么,他在见到这个任公子的相貌以后,便有一种感觉,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只怕这宫里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打发其他人下去后,谢秋容坐在一旁盯着紧闭的纱帐陷入了深思。
所有玉璃人都知道任家的六公子任芳菲是君上早就定下的君后,而君上对任公子的宠爱也到了听之任之的地步,只因为他的心愿要遍游天下美景,君上便放了他去,却不料一去便不再回头,回来的只是一捧骨灰。君上的悲痛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却依然追封为君后风光大葬。世人没有不羡慕任家这位命短福薄的六公子,虽然生前没有享受到君后的尊荣,死后却依然夺了君上的宠爱。
几年来,就在世人对此事渐渐淡忘时,却惊闻任家竟然叛国投敌,被君上下旨抄家灭门,一番血洗,任家烟消云散,君上下旨把抓到的任家家主定下日子凌迟。
那一天,璃都所有人都涌出了家门,奔向法场,要看一看这个叛国投敌的罪人应有的下场。
而那天的变故也让璃都人多少年后还记忆犹新。
任家家主的囚车一推出,便被围观的民众投掷的东西所掩盖,叫骂声响彻云霄,如果不是禁军拼命阻挡,只怕囚车还没到法场,任家家主便被民众的怒火焚烧成灰烬。
囚车进了法场,众人都被隔绝在外,看着任家家主被拉出囚车,正要被绑在刑柱上,忽听一声长啸,那啸声震得人站立不稳,倒下了一大片,而架着任家家主的两个刽子手也跌倒在地,就在众人忡怔之时,一个灰衣人如神人一般降落在法场,手起剑落,任家家主身上的枷锁便分崩离析,这时,醒过神来的禁军们呼叫了起来:“有人劫法场。”
那人抓住任家家主冲着围上来的禁军们杀了过去,那一番血战,让参加过围攻侥幸活下来的禁军们在以后的岁月一想起来仍然色变,难以相信天下竟然会有如此出神入化般的功夫,而使出这般功夫的还是个男子。
就在禁军们胆寒不敢再上前时,变故陡起,任家家主一手抓住那人手腕,另一只手拍向那人胸口。那人措不及防,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那人一脸错愕地抬头望着任家家主,众人也被惊呆了。只见任家家主冷笑着扑向那人,那人一边退却一边厉声叫道:“你是何人,如何扮作家母?”
任家家主不言,只一味的狂攻猛打,那人虽然受了伤却依然勇猛无比,几个回合便制住了任家家主。那人把剑架到任家家主颈中,喝道:“你们把我母亲关到哪里去了?”
假冒的任家家主呵呵冷笑,看着远处道:“你回头看看吧!”
那人回过头去,只见方才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军们已经退了下去,闪出一条通道,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浑身冒着滔天怒火的黄袍女子,正是玉璃一国之君韩潇,而她身边被绑之人与自己手中擒拿的假冒任家家主的相貌一般无二。
任家家主看着孤身涉险救来救自己的人悲声道:“你不该来,不该回来啊……”
任芳菲松开了手,跪倒在地,悲呼一声:“是我害了你们……”
韩潇手执利剑,指着任芳菲怒骂:“贼人,我一片真心待你,你却背叛羞辱与我,该当何罪?”
任芳菲站了起来,对着韩潇道:“一切的过错都是由我而起,你放过她,我自当以死谢罪。”
“哈哈哈——”
韩潇放声大笑,嘲弄地道:“你以为一死便解了我心头之恨?”
任家家主高声道:“不用管我,快……”
话未说完,便被韩潇一指点了哑穴。韩潇恨恨地盯着任芳菲道:“不想让你母亲死,便放下武器,自散功力。”
任芳菲浑身一震,自散功力,便是要自己成为一个废人任她摆布。
韩潇没给他时间考虑,一剑刺进任家家主的腿上,任家家主痛苦地跪倒在地。
任芳菲悲呼一声:“母亲……”
刚要上前,韩潇的剑已经指向任家家主的胸前,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任芳菲硬生生停了下来,看着血流不止的母亲,还有指在她胸前的剑尖,韩潇狞笑着把剑缓缓刺进任家家主的胸膛,任芳菲肝胆欲裂,叫道:“住手。”
韩潇冷笑道:“我数三个数,是自散功力还是要你母亲死,你自己选。一!”
任芳菲浑身发抖。
“二!”
此时大地一片静寂,众人都秉住了呼吸,所有人都盯着任芳菲看,他手中的剑抵在地上,发出阵阵颤声。
“三!”
话音刚落,韩潇挥剑便刺,却“叮”地一声被人将剑击落。任芳菲抛掉手中的剑击落韩潇刺向母亲的剑,厉声道:“休要伤我母亲。”
韩潇狠狠地盯着他,任家家主拼命地摇着头,只是苦于发不出声来。任芳菲痛苦地看了母亲一眼,抬手击在自己胸口,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
韩潇上前一步,双目含火,抬手“啪”地一声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任芳菲跌倒在地,半边脸已红肿。韩潇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的羞辱我会百倍加诸在你身上,不想你母亲死,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活着。”
任家家主挣扎着扑向儿子,却被韩潇一脚踢翻,对她冷笑道:“任惠,你也给我记着,不想你儿子沦入花楼,你也给朕老老实实地活着。”
说着拖着任芳菲的头发便走。
任惠死死地盯着被拖在地上的儿子,眼中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