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三】

叶疏影出嫁当天,十里红妆相送,长清宫千名弟子护卫,阵仗浩大堪比皇室公主。对叶恒之而言,这是身为父亲送给女儿的一份新婚贺礼,也是身为武林第一人给皇帝的一份警告。

红纱罗帐,满堂花烛。新嫁娘端坐在新房内,手中的帕子已经起了褶皱。

“小姐,再吃一口吧。”林清浅端着一盘子的桂花糕,递到叶疏影身前。

红盖头下的叶疏影微微摇头,“我不饿,你吃吧。清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什么时候来?”

林清浅低笑,打趣道:“小姐是等不急要见姑爷了么?”

一身红衣衬得叶疏影脸色红润,刚想说话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候在房内的侍女婆子连忙行礼,“少爷。”

林清浅也连忙行礼,把盘子放回桌上,立到一旁。

叶疏影感觉脸要烫得烧起来。

沈慕安走进来接过喜婆托盘中的玉如意,轻柔地挑开红盖头。叶疏影抬眼看他,羞涩一笑。

沈慕安心神荡漾:绝代佳人,当是如此。

一系列繁琐的礼节下来,沈慕安遣退众人,带叶疏影到桌前喝合卺酒。

“喝酒之前,疏影有话想说。”

沈慕安放下酒盅,“夫人请说。”

“疏影自幼长在长清宫,接触的都是江湖儿女,想法也许跟一般女子有所不同。在锦州时,疏影有父亲和弟弟护佑;在京城,夫君就是疏影的所有,是疏影的天。所以,疏影想要夫君一个承诺。”

“愿闻其详。”

“疏影不会拐弯抹角,便直说了,”叶疏影看向沈慕安的目光隐隐带有几分期盼,“疏影自小便很羡慕爹爹跟娘亲那样的神仙眷侣,不知夫君可否许疏影这样的承诺,此生此世,只娶疏影一人,只疼爱疏影一人。”

“叶家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沈慕安牵起叶疏影的手,认真说道:“今生今世,我沈慕安只娶叶疏影一人为妻,只疼爱叶疏影一人,永不相负。”

珠联璧合情如蜜,海誓山盟石比坚。

婚后两年,是叶疏影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心爱之人也爱着自己,最好的姐妹陪伴在身边,公婆和蔼慈祥,妯娌友爱和睦,她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沈慕安一直很宠爱叶疏影。

听闻她极爱梅花,他便让下人围着院子种了一圈梅花树。冬天的时候,她的院子活像个仙境。叶疏影爱跳舞,他便在院中建了座舞室,专门从外面请了乐师跟舞女回来。沈慕安生辰时,她不畏寒冷换了一身单薄的红衣,站在梅花下为他跳惊鸿舞。

沈慕安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她美得像是梅花幻化的仙子,比当年初见她时还要美。一舞跳罢,叶疏影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笑着看他,沈慕安连忙拿了她的斗篷给她披上,故作严肃地皱眉训她,谁知她却笑着说:“慕安,你这个样子太像我爹爹了,明明是只猫,还非要装老虎。”沈慕安好气又好笑,顿时没了脾气。

叶疏影喜欢舞刀弄剑,他便常常陪她切磋。一日,叶疏影看到再次架到自己脖子上的宝剑,不满地嘟起嘴:“夫君,你就不能让疏影一下嘛!”

沈慕安看到她这副小女儿情态,不免心生怜惜,只好向她解释:“近几年朝中颇不太平,太子与二皇子更是斗得不可开交,纵然现在将军府仍旧保持中立、效忠陛下,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也不得不选择队伍。”

沈慕安抚上叶疏影的长发,柔声道:“我是怕有人会对你下手。”

“我不怕,反正有夫君你保护我啊。”叶疏影挽上沈慕安的胳膊,摇摇晃晃。

“那如果我不在呢?”

“你不在,也有清浅保护我呀。”

“如果清浅也不在呢?”

“清浅怎会不在?清浅和我是永远在一起的啊。”

沈慕安伸出食指轻点叶疏影的额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叶疏影从小便不是被养在深闺的女子,她耐不住寂寞,沈慕安便时时陪她游山玩水,带她到马场骑马、到林中打猎。

只要她想要,他便竭尽所能的给予。

叶疏影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一夕之间,风云俱变。

【四】

丞相江离上书,已经掌握长清宫宫主叶恒之试图造反的证据,皇帝下旨命大将军沈留山逮捕叶恒之和叶弟。叶恒之虽然聪明,为人却十分固执,眼中容不了沙子,长清宫上下拒不认罪,可皇帝丝毫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

这一次,原本用来抵御外敌的三万精锐兵将竟然攻打长清宫,身为亲家的叶恒之跟沈留山兵戎相见。长清宫众弟子苦战三天三夜,无一生还。

自此,屹立武林三百年不倒的第一大门派长清宫,终于覆灭。

可是叶家余孽,尚有一人。

沈家书房,沈慕安跪在沈留山身前,沈留山气得脸色铁青。

“慕安,叶疏影此人,实在留不得!”

“父亲!”沈慕安一脸哀恸,“长清宫已灭,您就不能放她一条活路吗!”

“不是我不给她留活路,是皇上不给她留活路!”

“但长清宫本就没有谋逆之心!是我们沈家、江家和皇上陷害!”

“住嘴!”沈留山一个巴掌打向沈慕安,“你知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臣子就是为皇上而活!你当初既选择了为国效忠娶了叶疏影,如今就不该胡思乱想儿女情长!”

“父亲!”

“此事多说无益。皇上已经决定将丞相**江子墨赐婚给你,在皇上未动手解决叶疏影之前,你最好把这件事处理好!退下!”

门口一声脆响,沈慕安回头一看,叶疏影一袭白衣站在书房门前,眼噙热泪,素雅得如同世间至纯至净的白玉。

“原来,他们说得是真的……”

“疏影,你怎么来了?”沈慕安忽然慌了。

林清浅扶着叶疏影走进来,面带沉痛,“少爷对不起,我没看好夫人。”

沈留山看这情景,瞪了沈慕安一眼,“你自己看着办!”说罢便冷哼一声走出书房。

叶疏影垂下的双手微颤,一滴滴泪落了下来,“怪不得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起长清宫引我说长清宫的事,怪不得最近你天天都很忙,怪不得最近我收不到任何长清宫的消息,原来,他们都死了,是不是?”

“……”

“夫人,你不要这样……”林清浅哭着拉叶疏影。

叶疏影推开林清浅的手,揪住沈慕安的衣领,恨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爹!是你杀了我弟!是你杀了我师父!是你杀了他们!是你屠我长清宫满门!”

泪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沈慕安一言未发。

“我都听到了,你说的,是你们陷害我爹,是你们陷害……”

叶疏影忽然想到,像她爹叶恒之那样的人物,心细如发,等闲人不会有他那样城府和心机,这次又怎会被人轻易设计?

“夫人,你别这样,我们先回去吧……”林清浅想要拉起叶疏影,却被她一把推开。

“是你……”叶疏影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清浅。

“夫人,你怎么了?”林清浅有些慌。

“我长清宫上下弟子门徒三千人,世世代代对长清宫忠心耿耿,个个身世清白,只有你!”叶疏影痛心疾首,“只有你和你娘,来路不明!”

叶恒之那样一个心思极深的人,怎么可能让人随便进了长清宫?可长清宫宫主夫人南灵玉,是他唯一的软肋。叶恒之与南灵玉一路走来颇为坎坷,直到叶恒之对着叶家的列祖列宗向她发誓:对南灵玉,他永不怀疑、永不算计。南灵玉这才答应嫁给他。

因此当南灵玉带回来林小风母女二人时,叶恒之虽然有些担心,但得知南灵玉已经调查过便没有再派人细细查探,如今却酿成大错。

林清浅呆呆地站在原地,默然不语。叶疏影知道,她这种样子,算是承认,无话可说。

长清宫人人都道大小姐叶疏影蕙心兰质,但她却未曾对与自己一同长大的林清浅起过一丝疑心,因为把她当成了亲人,当做是跟父亲母亲弟弟一样的亲人,所以她根本不会去怀疑林清浅。

如果不是发生这事,林清浅还要在她面前装多久?

“林清浅,我长清宫待你不薄,爹娘对你视如己出养育你十一年!你何以至此!”

叶疏影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沈慕安慌忙抱住她,冲林清浅喊道:“快去请大夫!”

林清浅匆匆离去。

叶疏影推开沈慕安,却跌落在地又被沈慕安扶住。叶疏影苦笑一声,“我真是傻,信了你,信了她。”

人人称赞冰雪聪明的长清宫大小姐,如今居然落魄至此。

“疏影……”

“沈慕安,”叶疏影含泪看他,“你负了我,你说话不算数。沈慕安,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