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振宇虽闭着眼,却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周边的动静。除了小星兴致勃勃的说些杂七杂八不相干的事,范大哥与常二两人均都不再多话,只埋头赶路。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偷露出星星点点的闲散光线。雷振宇感觉像是在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比之沙滩更为阴凉。眼皮外更是闪过斑驳的树影。他甚至能听见范大哥脚下的落叶杂草沙沙作响。
行走了一段,耳边忽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一股不同于海水咸湿之气的清新淡爽的水汽弥漫而来,伴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沁人心脾。
“常二,累了吧?先休息下喝点水吧。离村子不远了。”是范大哥的声音。
“好咧。”常二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背上的郑多晶,然后松动松动筋骨,扭扭腰,道:“这家伙还真沉,好在俺平时多少有些练过,换做一般人,这样一路背过来,还真够呛的。”
范大哥轻轻放下雷振宇,将他的头枕在柔软的草甸上,这才笑着对常二说:“你惯会偷懒耍滑的。平日里叫你跟孙云他们几个多学学,你老是不听。现在知道不行了吧?”
常二挠挠头,嘿嘿傻笑着。
小星自己在溪边用小手捧了水喝。然后又用随身携带的小竹筒取了水,走过来递给范大哥,脆生生的说:“爹爹,喝水。”范大哥摸摸小星的头,只觉一颗心都融化了。他笑眯眯的接过竹筒,咕噜咕噜连喝几口,又将竹筒递给小星说:“小星真乖,再去取些水来,给你常叔叔也喝点。”小星点点头,乖巧的拿了竹筒再去取水了。
常二看着眼里,异常羡慕的说:“有个孩子真好啊,知道体贴父亲。”
范大哥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妻生娃了。”
常二嘿嘿笑了笑,拿眼去偷瞄草地上的雷振宇,觉得这女子真美啊,要是能讨来做媳妇真是太好了。
范大哥发现常二的目光,略皱了皱眉,道:“别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这女子恐怕不一般。我还得告知村长。喝完水就赶紧走吧。”
常二怏怏的收回视线,恰巧小星取了水来递给他,他马上接来喝了掩饰尴尬。如此休息了片刻,他们二人复又背上郑多晶和雷振宇,往村子里走去。
雷振宇偷偷舔了舔嘴唇,嘴里又腥又咸,充斥着海水的味道。他是真想喝水啊。作死,干嘛装晕啊。
约莫十来分钟的工夫,雷振宇耳边传来的声音渐渐多起来,有孩子奔跑的脚步声,有妇女的叫骂声,有鸡、鸭之类叽叽嘎嘎的鸣叫声。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瞄了一眼,只见屋舍俨然,却是一个村子。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村口,边上有一亩方塘,两棵纠缠在一起的枝叶繁茂的大树。
“呦,范大哥,你咋的背了个女子回来,也不怕大嫂她吃醋。”远远听到一名男子的声音,雷振宇感觉闭了眼继续装晕。那人正是村里有名的闲汉李快嘴。
“李快嘴,休得胡说。人家这是遭了海难。我背回来救人的。你帮个忙,去村长那儿跑一趟,告诉他老人家一声,就说他一直想要找的人我可能已经找到了。请他到我屋里来看看。”是范大哥的声音。
“好咧,我这就去。”李快嘴咧咧嘴,又瞄了雷振宇一眼,回头往村长家走去,边走边头也不回的叮嘱说:“回头别忘了给我一篮鸡蛋,权当跑腿费。”
范大哥无语。
常二愤愤的抱怨了句:“这个李快嘴,真是个夯货!”
范大哥边走边语重心长的对常二说:“你可别小看了他。真要动起手来,连孙云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如何得知?”常二倍感疑惑。
“上次……哎,小星他娘,快来帮忙。”范大哥刚要回答,恰好看到自家的媳妇陈淑美刚出得屋子,便唤了媳妇过来搭把手。原来范大哥的家离村口颇近,走几步就到了。
原本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听故事的雷振宇心中暗暗吐槽,范大哥这媳妇还真会踩着时间点儿现身。
陈淑美刚出屋子,恰见自家男人和常二两人背了一男一女回来,迎上来问道:“承庆,这两人是咋的了。”
雷振宇这才知道范大哥的全名叫范承庆。
范承庆一边背着他进屋,一边跟自家媳妇说:“糟了海难的,不说这些。你先去把床榻收拾一番,再提些清水来给他们擦擦,顺便拿两套干净衣服,一会儿他们醒了就给换上。”
陈淑美应了一句,就忙活开了。
范承庆家里本是农家小木屋,也没什么客房。整个屋子就一张大床,只能暂且将郑多晶和雷振宇二人齐齐安置在同一张床上。雷振宇大概实在是口渴难耐,这才装模作样的悠悠醒转,嘶哑着声音低唤着:“水……”。
陈淑美一听,马上去端了碗清水来,递给雷振宇说:“妹子,来,悠着点喝,别着急,可怜见的。”
雷振宇一手接过,咕噜咕噜大口喝下,顿觉浑身舒畅。喝完他才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说:“谢谢嫂子了。能否劳烦嫂子再去舀一碗,也给我的同伴喝一点?”
陈淑美笑了笑:“莫客气。我这就去。”说罢,又去舀水了。常二一张脸黑红黑红的,嘿嘿傻笑着递给雷振宇一条浸了清水后拧干的布巾,结结巴巴的说:“给、给你、擦擦。”
雷振宇感到常二那过于热烈的眼神,似要把他灼出个洞来。心下一阵恶寒,内心里强烈呼喊:小弟弟,你勾搭错了人,我也是个爷啊!
他默默接过布巾,道了谢,却没有给自己擦擦,反倒俯身过去,帮晕迷中的郑多晶擦了擦脸、脖颈和手臂。那动作温柔又多情,看得常二一阵沮丧失落。
恰好此时陈淑美端了清水过来,雷振宇接过碗,抱起郑多晶,一点点喂她喝了。又轻柔的用布巾擦干她嘴角边流下来的水。
常二不忍直视,直接垂着头,眼神虚空看向一旁,画圈圈去了。范承庆不自然的虚意咳嗽两声,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与这小哥是何种关系,又何故流落至此?”
雷振宇正用木盆里的水清了清布巾,拧干了为自己擦拭着,听得此言,眼珠一转,扯白道:“不瞒这位大哥,我本是莱郡富商郑艾乾的三女,此番与准夫婿进京探亲,不幸遭逢海难,才漂泊至此。万幸老天庇佑,遇得大哥嫂子这等好心人,我与夫婿才捡得一命,感激涕零。”
常二一听“准夫婿”,登时一愣。心理失落落的。原来这美丽的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唉,咱也不用画圈圈了,直接可以泪奔了。
范承庆正要再问些什么,被陈淑美暗暗捅了捅腰。陈淑美笑道:“当家的,你看妹子他们这糟了海难,显是累极。我们还是出去烧点热水。先让她们休息会儿,一会儿等那小哥醒了,也好紧了热水给他们拾掇拾掇。这一身的海水,只怕难受得紧。”说罢,便拉了自家男人和常二出去,转身把房门带上。
雷振宇心中感动。这家娘子太有爱了。比宫妃们更懂体贴人啊。
也不知这丫头有事没事,怎么到现在还没醒呢?雷振宇凑过身去细细端详着郑多晶,眼神不经意流露出些许爱怜之意。恰恰此时郑多晶睁开惺忪迷离的双眼,口中含混不清的念叨:“这是到了哪儿了?地府吗?”当她看到自己那放大的脸盘时,撅起嘴巴嘀咕道:“怎么又是你?黄泉路上有你作伴,真是……”
“真是此生有幸吗?”雷振宇自信满满的问。
“真是死不瞑目啊。”郑多晶含糊不清的说。
雷振宇的脸瞬间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似乎是听到雷振宇心中的呐喊,郑多晶打了个激灵,彻底的意识清醒了,马上表功道:“看到你还齐整的活着真是太好了,你可知我在海里抱了你很久才漂上岸。真是累死我了,搞得现在浑身都像散了架。”
雷振宇即将出口的郁郁之词生生哽到喉咙口,再也吐不出了。恰在此时,听得门外的陈淑美问:“妹子,可是你家夫君醒了?正好备了滚水,这就给你端来。你们相继沐浴下,拾掇拾掇,换身衣裳。这海水又咸又粘,在身上可不好受呢。”
郑多晶瞪着眼,用口型示意:“你怎么逢人便说我是你夫君?”雷振宇坏坏一笑,小声道:“你早晚是我的人。”话毕,也不看郑多晶表情,扬声对屋外的陈淑美说:“那就有劳嫂子了。”
陈淑美和范承庆这才一人提了一桶水进来,并准备了个大澡盆子,让雷振宇二人先后分别洗过,又换上了陈淑美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裳,这才神清气爽的出来。
陈淑美看着雷振宇道:“妹子这一拾掇真跟天女下凡似的,和这位郎君真是一对璧人。”
雷振宇不无得意的笑。郑多晶倒觉得挺尴尬。这位善良热心的嫂子,实不该瞒她。
范承庆刚收拾了澡盆子,恰见李快嘴跟着村长宫孙羽到了自家院外。忙去迎进来。宫孙羽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人在哪儿,快让我看看。”范承庆指了指内屋:“就在俺屋里,这就带您去。”说罢,便领了宫孙羽进了厅中,又唤了陈淑美去请雷振宇二人出来见村长。
雷振宇二人走出门时,宫孙羽一眼就看到雷振宇了,他激动得简直快要抑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手微微颤抖起来。是她!一定是她!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她了!!
雷振宇二人感觉到村长异样的眼光,也疑惑的打量着对方。
村长宫孙羽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值壮年的他,却白发苍苍,面带沧桑,眉宇间似有挥之不去的郁郁之色。只一双眼睛看着雷振宇灼灼有神,自然流露出欣喜若狂的怜惜之色,似是看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雷振宇微微皱了皱眉。他细心的观察到,这位村长太阳穴处向外微凸,必是内功高人。甚至连他身后的那位被称为李快嘴的年青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实则整个身体充满了爆发力,估计功夫也不低。这个村子很有古怪。尤其是村长看他的眼神,过分炽烈,似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范承庆察觉到宫孙羽的失态,咳咳提醒两声。宫孙羽马上回过神来,笑着说:“我正是这宫南村的村长宫孙羽。二位遇难至此,幸得承庆相救,实乃有福之人。看二位年纪,也就十五六的光景吧?”
雷振宇与郑多晶对视一眼,答:“正是。”
范承庆又问:“不知二位来自何处啊?”
“莱郡。”二人异口同声。
莱郡?范承庆沉思了会儿,又说:“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承庆家里屋子小,他们一家子就一张床,不便于宿。不如二位随我家去休息两日再做商量。宫某不才,家中房屋甚广,倒也宜居。”
雷振宇与郑多晶对视,均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宫村长了。”
“叫我宫伯伯便可。”宫孙羽笑眯眯的说道,便领了雷振宇二人家去。李快嘴冲宫孙羽道:“宫大伯,你们自去,我今儿就在范大哥家蹭饭了,他们还欠我一篮子鸡蛋。”
众人:……
雷振宇二人随宫孙羽前往他的住处,一路走过,看村中布局井然有序。雷振宇略懂些阵法,见此不禁心下讶异。此村的布局藏巧于拙,竟然隐含攻防之道。若真兴兵于此,只怕易守难攻。郑多晶倒觉得一路屋舍俨然,风景宜人,真乃世外桃源。
及至村长家中以后,用饭小谈自不必提。至掌灯时分,众人便散了各自洗洗睡。雷振宇如今的身体内力全无,更衣时也察觉不出有人暗中窥视。当他躺在床上开始深思时,一道娇小矫健的人影已一闪而过,转回宫孙羽书房中。
“回主上,那位小姐的右肩确有一块红色蝴蝶胎记。”娇小的蒙面女子单膝跪地禀报着。
宫孙羽激动得脸色微红,但依然淡淡的挥了挥手:“知道了,你退下,回禁地去,通知大家这几日都不必外出露面。”
“是。”蒙面女子如幽灵般一闪而退。
宫孙羽这才移步到书架前,转动一个古董花瓶,书架连同后面的墙体轰然开出一道小门。宫孙羽快步进去。小门自动合上,恢复如初。
门内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顶端镶嵌有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堂堂的。室内除了简单的一床一桌,几乎别无它物。简陋的木床正对面却是一个名贵的红檀供桌,桌上的果子糕点竟是新鲜的,似是每日一换。沿桌的墙壁上,挂有大一副美人图。美人气质如华,清清冷冷。一袭白衣似水,飘渺如姑射仙子,似乎触手即逝。
宫孙羽抖抖索索的手温柔的轻抚着画面,颤抖着声音说:“云烟,是你在天有灵么?我终于找到她了。”
一滴浊泪无声落在桌案上,溅起几星小泪花。
毅然转身时,宫孙羽的眼中竟是异乎寻常的血红,夹杂着铺天盖地的滚滚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