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气氛凝滞。
郑多晶刚要进殿, 高力士按照惯例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殿中的嬷嬷宫女们纷纷下跪迎驾。郑多晶淡淡说了声“免礼”,便让她们起身了。自己则拿眼去看太后。
太后手持佛珠端坐在榻上,板着个脸, 眼皮微垂, 故意装作没听见“皇上驾到”, 头略低, 一心数着手中的檀香木佛珠, 别扭的不去看她,只当她是一团空气。果真是--咳咳,老小孩。
郑多晶陪着笑, 正想坐到罗汉塌太后的对面去,却看到那榻上正懒洋洋窝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正睁大一双猫眼, 阴森森盯着她, 一副宣告我的地盘不容外敌入侵的模样。
这……
郑多晶突然想起雷振宇跟她提起过,姜太师曾从烈焰搜罗一只很奇特的白猫献给太后逗乐。那猫一只眼湛蓝, 一只眼碧绿(其实就是波斯猫嘛),太后特别喜欢。但是那猫似乎跟雷振宇一直不太对付,每次雷振宇见太后时,它总是张牙舞爪。听说最近的一次,那猫还抓破了雷振宇的袍服, 让雷振宇颇为愤怒。若不是看在太后甚为喜爱的份儿上, 雷振宇恨不能直接把那猫扔得远远的。想必就是眼前的这只了。
偏偏郑多晶是个天性惧猫的, 如今只能避之有恐不及, 远远挑了罗汉塌附近一个花梨木座椅坐下, 一边拿眼角的余光谨慎的盯着那猫的一举一动,一边含笑的冲太后说道:“母后今日气色不错, 也不知如何保养的。这皮肤细腻得竟生生将朕合宫的妃子们都比了下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人,不论年龄多大,都喜欢听人夸她美丽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呢。太后这才抬起头,嗔了句:“油嘴滑舌!”
郑多晶咧嘴笑得更欢了,拿眼神示意高力士将礼品奉上。那高力士马上屁颠屁颠抱过身后小太监怀里的一个大物件,小心翼翼放在罗汉塌中间的小桌案上。
“这是……?”太后很疑惑。那物件盖着一层红色的锦缎,看不清是何物。
郑多晶真诚的凝视着太后的眼睛,笑道:“这是儿臣孝敬母后的玩意,儿臣近日劳母后挂心了,特来告罪。”说罢,便示意高力士掀开锦缎。
锦缎一掀开,却见一个青花瓷花盆,上面是一株淡黄色的牡丹花。只见此花光彩照人、亭亭玉立,形如细雕、质若软玉,竟是千载难逢万金难求的牡丹之王--姚黄!
太后眼睛陡然亮得灿烂无比。她素爱牡丹国色,宫中也不乏名品,却独独没有姚黄!姚黄,她想了很多年了。不想皇帝有心,居然替她找到了。太后原本心中十分的不满,便少了两三分。
太后激动的赏着牡丹,不料那不甘寂寞的死猫“喵”的一声,突然跳到小桌案上,啪的一爪子,把好好的一朵鲜花打得七零八碎,飘下数朵淡雅的花瓣来。
太后:……
郑多晶:……
太后--怒!
郑多晶--怒!
二人异口同声:“来人!将雪团(死猫)抱下去!”
死猫雪团在不甘心的挣扎中被伺猫太监战战兢兢的抱走了。
太后犹在轻轻抚着残破的姚黄花朵颤颤巍巍的心在滴血。
郑多晶很想说:母后节哀。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在枝干未损,母后不必忧心,过些时日还会再长出新的花朵出来。若母后实在不喜,朕再派人搜罗搜罗就是。”
太后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随即又语重心长的对郑多晶讲:“皇帝啊,你贵为一国的天子,万万不可玩物丧志啊。”
郑多晶:???
太后又自顾自的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帝王因美色误国的大有人在。惊才伟略如始皇帝,也是因美人放下好不容易才一统的大好江山,导致大国离析,三国分立。哀家是担心你重蹈覆辙啊。你看看你,竟然为了搜罗曲曲一个民间女子,险些误了性命江山。”
……
郑多晶这才明白,原来太后口中玩物丧志的“物”(即“东西”)指的就是她本人啊。郑多晶心中疯狂吐槽:我才不是东西!我才不是东西!我要给太后刷负分!!!
郑多晶有点小愤怒,于是她脱口而出:“你……娘啊……”奈何她气势不足,说出去的话因为“你”字的发音太小太弱,可以被直接无视,于是就变成了:“娘啊……”
太后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又老红着脸假装嗔怒的训道:“你呀,都当了皇帝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也不叫母后,那么没规矩,那么粘人。”
……
郑多晶,哭。
郑多晶决定将错就错,打蛇随杆上,于是她调整情绪笑眯眯的撒娇:“娘,您看作为一个男人嘛,尤其是日理万机的男人(雷小子后宫佳丽三千,不正是日理万“鸡”么?)我也就这么一点点业余爱好了。不过娘你放心,你儿子我心中有数,断不会胡来的。(呸,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不信,那雷小子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典型的习惯性胡来的主。)”
太后听了,微微颔首,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宸妃的事暂且不提。这两日你在朝堂上闹得是风风雨雨人心惶惶。那都是一些为我们赤月鞠躬尽瘁的得力功臣啊,你看看你把他们都逼成了什么样!都是一些七八尺的汉子,一个个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那叫一个惨。搅得我老婆子都没安生日子过了。你登基之初政局不稳,靠的就是姜太师这些有功之臣。现在翅膀都还没长硬,就想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皇儿啊,这高高的九龙宝鼎上,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都可能引发很严重的后果,这赤月的帝业可不能任性胡来的啊。”
郑多晶的脸色沉了沉,掷地有声反驳道:“母后不知,实在是这些臣子欺人太甚!朕只知皇帝是称孤道寡说一不二;朕只知君权是天赐神授,统治群臣。却不知皇帝不能任性,必须照顾臣子的情绪,必须像傀儡一般按照臣子的想法去走。朕没有强迫他们什么,朕自己缩减合宫用度救济百姓,却没有直言强迫他们捐款,更没有逼他们必须捐多少。那日朝堂中,大喊着要捐出多少的都是他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有笔吏记录为证。他们为官一方,红口白牙岂能说话不算话?再有,假装称病不朝,给堂堂天子甩脸子,也是这帮子所谓的忠臣办出的事儿!朕真不知到底是朕在任性呢,还是他们在任性!既然他们不想上朝不想为朕好好办事,朕为何不能请愿意服从朕、不随意任性的能人志士为官呢?母后,朕心里苦啊。今日,他们能联合一起,听从太师的安排罢朝。明日,他们若是不高兴了,是不是就能马上就把朕从皇位上拉下来,换个人做主子呢?”
一席话,说得太后心中一惊,面色惨白。
“这……”
郑多晶趁热打铁,继续侃侃而谈:“母后,若有一天,舅舅(太师)要杀朕,你当如何?”
太后心下震骇,表情万分纠结。
郑多晶步步紧逼,继续说:“母后,其实您心里比谁都明白。舅舅的谋朝篡位之心,如今已是昭然若揭。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感情上难以接受,难以承认而已。您可知,若不是儿臣此次秘密出宫,哪里会知道舅舅的胆子已经这般大,大到要弑君!
儿臣在回京途中,屡遭行刺,险些丧命。母后,您认为当今还有谁有那个心,又有哪个能耐要至儿臣于死地呢?儿臣归来之后,舅舅一计不成,又撺掇了众臣在朝堂上百般刁难于儿臣。儿臣不惧舅舅一人,但看到如今朝中大臣,十之六七都依附于他,儿臣怎能不担心,怎能不寒心啊。母后您说,这皇位还是儿臣的皇位吗?这江山到底是姓雷还是姓姜!”
太后颓然泄了气,脑袋被“姓雷还是姓姜”炸得嗡嗡响。
郑多晶长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而忧伤:“母后,儿臣知你心中为难。只是舅舅在朝中一手遮天,朕与任人摆布的傀儡又有何异呢?都说天家无亲情,但在儿臣心中,唯母后是儿臣最亲近、最重要、最值得信任的人。舅舅虽是您的亲哥哥,但他还有爱重的妻子,还有疼爱庇护的子嗣。若儿臣不幸先逝,敢问母后该立于何地,又如何自处呢?敢问舅舅又会如何对待母后,以洗脱谋朝篡位的悠悠众口呢?儿臣心中着实害怕啊。
母后啊母后,舅舅再怎么出格,但他毕竟是儿臣的长辈,儿臣只会罢黜他,可万万不会杀他。反观若易地而处,舅舅成功上位,只怕儿臣早已成为黄泉路上的一抹幽魂,帝王陵中的一抔黄土吧。母后,请您三思啊。”
郑多晶适时地摆出一副苦大仇深,泫然欲泣之态。
太后长叹一声,颓然的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如今你也长大了。该怎么做,随你去吧。哀家也累了,以后再不过问朝堂之事。只一条,皇儿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再任性妄为了。”
郑多晶这才展颜一笑:“儿臣知道,母后果然还是最疼儿臣的。”
太后勉强的笑了笑。
两人又略谈了一小会儿,太后便道乏了。郑多晶很是知趣的离开。
就在郑多晶返回御书房的空当,正在御书房中奋笔疾书批奏折的雷振宇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