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老祖宗回了寝殿，服侍她洗漱更衣之后，我就想去偏殿睡觉，老祖宗却一把拉住我，使了个眼色，方嬷嬷就很机警地带着宫女太监下去了。
我心里一跳，来了！
老祖宗支开所有人，终于要说正事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老祖宗疼我，决不仅仅只是因为我和她早夭的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今夜，就是揭开这个目的的时候。
“华子今夜就陪哀家睡吧。”老祖宗和颜悦色，就着灯光看来，越发显得团脸如玉，和蔼可亲。
“好。”我点点头，扯了软榻上的藤席铺在地上，正要去抱枕头，老祖宗笑了笑，道：“哀家让你陪着睡，可不是叫你打地铺的，上来吧。”
我嘿嘿一笑，乖巧地爬上去，规规矩矩地在床里侧躺好，笑道：“华子睡觉不大老实，怕冒犯了老祖宗，老祖宗若是被华子扰得不得安睡，可莫要恼了我，将我关进暗房去呀！”
老祖宗横我一眼，道：“你还知道自己不老实？你瞧瞧，皇帝那眼圈黑的，都是你的功劳吧！”
！！！
她果然知道了！
我顿时涨红了脸，胆战心惊地翻身跪在床上，垂着头道：“华子该死！华子该死！”
“该死什么？”老祖宗嘴角勾着一抹笑，却是十分高深莫测，以我十余年来当狗腿子所练出来的眼力见儿，居然没看透。
没看透，就不能接话，爬上皇帝的床，一个弄不好，那就是死路一条。虽然老祖宗素来疼爱我，可在没弄明白她的真正意图之前，我一句话都不能乱说。
君恩这东西，最是难以捉摸，今天你还是心尖宠，让主子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明天兴许就从活泼泼的小狗儿变成一盘香气四溢的红烧狗肉了。
我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老祖宗一眼，她的脸色很平静，眼神里与其说责难，倒不如说是戏谑。
我心里一安，壮着胆子回道：“华子不该……不该与皇上……”
老祖宗淡淡一笑，道：“不怪你，皇上想要，由不得你不给。”
这话说的，真是太对了！不愧是亲娘啊，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老祖宗还能不知道么！
“哀家一直都知道，皇上是中意你的，既然皇上中意你，你又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哀家自然不会阻拦。”老祖宗拍拍我的手背，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果然猜对了！老祖宗今日在晚宴上那句话，根本就不是随口一说那么简单！她的的确确是中意我跟了黎铮的。
老祖宗看着我，含笑道：“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对你，也算是知根知底，自小宠到大的孩子，总是要比别人家的合意些。况且你与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不同，你是能帮助皇帝安定江山的。”
老祖宗的目光果然长远，她根本就是觉得黎铮培养出一个忠心耿耿又机智伶俐的狗腿子不容易，不能轻易浪费了，干脆物尽其用，让我一辈子都给他们黎家出力！
“可是老祖宗，后宫不得干政，华子……华子若是当真跟了皇上，以后怕是不能再帮助皇上处理政事了。”我看着老祖宗，为难地说，“老祖宗，老实说，我……”
老祖宗一抬手，制止了我接下来的话，正色道：“华子，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由不得自身的，对于你的心思，哀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哀家虽则久居深宫，但是该知道的事情，哀家也由不得人糊弄。”
我心口一紧，老祖宗这话有些严厉了，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我的不情愿？还是知道了我的容不得？
“从前的事情，哀家大约也都知道些，包括你去了边地，在丰城军中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老祖宗垂了眼眸，遮住满目流光。
我心里一阵猛跳，她知道了素素！
作为一国太后，皇帝之母，她如何能容得皇帝属意的女人心里爱着别的男人？倘若她平素少宠我一些，大约我此时早就化成枯骨了吧！
我顿时出了一头冷汗。
“既然那人已经死了，哀家也不追究什么了。哀家冷眼瞧着，你如今与皇帝也产生了情意，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你要心无旁骛，尽心尽力地服侍、辅佐皇帝，也不枉了哀家护你多年的情分。”老祖宗握了握我的手，声音很温和。
“华子知罪，多谢老祖宗宽恕。”我磕个头，大气也不敢喘，虽说老祖宗不计较，可她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我这皮还是得绷紧点。
老祖宗冲我温和地笑笑，道：“好了，也别跪着了，哀家叫你来，可不是看你跪床不起的。”
我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老老实实地在老祖宗边上躺下，一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的怂样儿。
老祖宗没好气地拍我一下，道：“哀家又没责怪你什么，你吓那么狠做什么？感情这种事，本就由不得人，哀家是过来人，理解得了。”
啥？
老祖宗难道也有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宫么？
我愕然看她，却见她垂眉敛目，似在出神，良久，才长叹一声，道：“华子，以后你会明白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绝不是什么情啊爱的……算了，不说这个了。哀家看得出来，你与皇帝如今已经是情深意重，哀家也不多说什么了。”
那她到底想说什么？总不能专门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她撞破了我和黎铮的奸、情吧？
“华子，哀家知道，你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娇纵蛮横的小无赖，实则你识大体，顾大局，大事上能委曲求全，可在有些事情上，却又有很坚定的原则。你性子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一点，哀家不知该说好，还是该说不好。只是华子……”
说到这儿，老祖宗叹了一口气，缓了片刻，才道：“华子，你不但是一名女子，更是一名臣子。为人臣子，当忠君报国，一心一意为了君上、为了江山，哪怕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敢情老祖宗这是敲打我呢！
我垂下眼帘，认真地听，也认真地在心里反驳。
我可以忠君报国，可以一心一意为了君上、为了江山而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可是，既然我是臣子，那就让我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啊！
“华子，哀家允许你独占皇帝的心，专宠于六宫之中，但有一点，皇嗣是国之根本，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然是拎得清的。”
兜兜绕绕了半天，原来老祖宗是怕我下手狠了，伤着她孙子了！
我韶华再如何卑鄙无耻，也不会去害无辜的孩子。当初我可以为了良妃的孩子而去冲撞太后、得罪皇后，如今也就不会为了独占黎铮的宠爱而害他的孩子。
“后宫里的女人从来就没有个安定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华子，哀家属意你，一方面是因为皇帝的心意，另一方面，你是可以安定后宫的人，你有足够的手腕与魄力。”老祖宗看着我，目光倏地凌厉起来，“可是华子，你要知道，凡事物极必反，手腕太强硬，也是有许多弊端的。”
老祖宗这是要我下手的时候悠着点，别玩大发了？
“那些个不规矩的，你尽管清理，喜欢兴风作浪的，也不必留着，哀家相信你有分寸，不会多过问。只一点，你一定要记住！”老祖宗再次严肃起来，沉声道，“皇嗣是万万不能动的！”
我心下了然，老祖宗今夜召我前来作陪，为的就是怕我损伤皇嗣，毕竟皇家只有子嗣绵延，江山才能后继有人。
话说回来，老祖宗还真是狠得下心啊！当初良妃难产，她果断选择了保小，如今对我耳提面命，却只是要我保全皇嗣，对于妃嫔，全无一丝顾惜。
我柔顺地应道：“老祖宗只管安心，华子绝不会伤害皇嗣一根毫发。华子也没有害人之心，只要旁人不来害我，我绝不会主动出手。华子是为皇上做事的，没有皇上的命令，华子绝不会擅自行动。”
言下之意，我对付西梁四妃，那都是黎铮授意的，要怪，就怪你的好儿子去呀！
老祖宗点头一笑：“哀家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你该做什么，只管去做，万事有哀家与皇帝给你撑着，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也就是说，老祖宗其实是想除去什么人了，所以才将刀子递到了我手里？
我点头应下，老祖宗的脸色又柔和了下来，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睡吧。”
“嗯。”我应一声，躺好了，闭上眼睛开始寻找睡意。
跟太后她老人家躺在一张床上，我能睡着才有鬼了！
灯刚刚熄了，老祖宗突然又问道：“哦，对了，华子，你如今还没有名分，万一要是有了身孕，可不太好办，你想过该如何处理此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