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卿宛打了个哆嗦, 失踪的贺兰妆未一直在兆京,没人知道她隐藏在哪个角落,因为她一直都没走, 一直住在以前的睿王府现在的官金大牢!进来的人全部死在幻境之中, 可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一个空间内不出去会是怎样的煎熬!
竺卿宛看着她, 兴许她以前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可现在, 不过是一个苍老的女人,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活在自闭的环境中,身未死心已亡, 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怎么,你不信?”贺兰妆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竺卿宛摇头, 她信, 除了贺兰妆未, 还有谁会二十年如一日守在这里,谁会有如此强大的功力将人置于幻境, 她方才看着发钗的眼神情动,不是随意能够冒充的。
“难怪世人只知前辈在兆京却不知具体在何处,”竺卿宛向前望去,那古老的建筑赫然在目未曾改变,像是祭奠和悼念, “情之深坚不可摧, 爱之切视死如归, 可敬可仰!”
贺兰妆未轻轻地哼了一声, 便走向大牢之内, 竺卿宛站在后边喊了一句:“前辈,我师傅叫我带话给您, 他说他负了天下,却唯独没有负你!”
贺兰妆未停在雪地中,攥着簪子的手紧握着,“他没有负了天下,只是为了我,负了睿王。”
正作完任务准备撤退的竺卿宛刚抬起一条腿就僵硬在半空中,不知该进该退,风云人物啊,这个经历了岁月沧桑的女子身后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竺卿宛搁下脚,铁门被人反锁,根本出不去,那么贺兰妆未在此二十年是如何解决吃喝拉撒这一系列生活问题的?
“前辈,”竺卿宛犹豫着开口,“在下干完了该干的事,请问我该怎么出去?”
贺兰妆未头也不回,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这个地方只能进不能出!”
竺卿宛找了个角落,画了个圈圈,高手都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
指尖触到地面画了半个圈圈,却被雪地下面什么东西卡住了手指,她一用力,一根肋骨从地下弹出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跌落在她面前。竺卿宛往后缩了一步,那肋骨与白色的雪地融在一起。
贺兰妆未依旧没有回头,凭着声音便辨出了一二,字语声声落地,“这地下埋了三百七十一具尸体,你是第三百七十二个。”
好熟悉的数字,竺卿宛下一秒便想到了睿王案惨死的三百七十二口人,贺兰妆未是想做什么?
竺卿宛无法想象一个如此变态的杀人狂为何当年会得到这么多天下英才的爱慕,她想象中的贺兰妆未怎么说也得像太月那般雍容高贵典雅端庄。
“很失望?”贺兰妆未冷笑,“进里面来吧,看在你是鸦洒徒弟的份上,也不会是第三百七十二个人。”
竺卿宛舒了一口气,搓了搓冰凉的手,房间里有暖炕,一切搭理地干净有序,全然不像一个疯子的住所,她的眼神一瞬间被桌子上的茶具吸引,两只茶杯?
一个独居的人有什么理由准备两只茶杯?竺卿宛问道:“渴了,能喝杯水么?”
“自己倒!”贺兰妆未全然没将注意力放在竺卿宛身上。
竺卿宛摸了摸茶壶,倒了杯水,水还是热的,两只茶杯都有些湿润,按照室内温度是湿度,至少是在昨天傍晚用过,昨天傍晚有人来过?门口的铁链她进来时查过,长了黄色的铁锈,是好长时间没人动过的,这官金大牢必然有其他通向外界的进出口。
“你为何来官金大牢,只是为了找我交代鸦洒的嘱托?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贺兰妆未始终没看竺卿宛,只是自顾自问话,她很自信,如果她不开心,眼前这个女孩会立刻在她手下暴毙,若非她及时拿出了那根发钗,她在幻境之中就该死了。
“直觉。”竺卿宛笑道,“偶闻前辈与睿王情深意重,官金大牢曾是睿王府,便向来探一探,未想差点又死了。”
“又?看来你运气很好,否则已然死了千八百回了。”
“是,”竺卿宛并不掩饰,“但不是无理由的运气好,上天不会将好运赐予一个没有准备的人。我至今还未死,大约还要感谢前辈。”
贺兰妆未此刻才用余光看了一眼竺卿宛:“现在的后辈都是这么套近乎的么?鸦洒怎么会收了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徒弟?”
竺卿宛摇头,淡淡道:“我感谢前辈是因为,宗政亦!”
贺兰妆未突然站起,手指音色光环直逼竺卿宛眉心,似带了些疑惑,冷冷道:“你说什么?”
竺卿宛没躲,站立不动如千年寒松,背脊挺拔,看着只在眉缝中的指甲微笑不变,“睿王将他托付给禅修前辈,禅修乃是出家人,不方便亲手抚养,便将他转托给您的老友荣成独醉,如今大约正在替父报仇的路上。”
她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那夜在幽冥山庄荣成独醉梦游时说替她照顾好了她的儿子,竺卿宛当时不知晓,而当她知道荣成臻凉就是宗政亦的时候,几乎一刻就联系到了两者关系。
“亦儿,亦儿他活着?”贺兰妆未放下手,抓着竺卿宛的肩,几乎是喜极而泣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他很好,”竺卿宛想到雨夜的分手,鼻子一酸,将眼泪滚落到眼眶之内,“他在努力,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贺兰妆未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静默许久,叹了口气,幽怨绵长,彷佛回到二十年前,“都是我的错……”
回忆回到过去,是惨白的往事一幕幕板上银屏,将她不忍揭开的痂剥去,她黯淡悔恨的痛意掩过了骄傲和冷漠,她说:“你知道吗,我是故意落在宗政夜手上的,不然,谁能抓住我,抓住睿王的软肋?”
“我师傅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只是没有戳穿,所以才会抱憾终身?”
贺兰妆未点头道:“你很聪明,我被抓是鸦洒来救我,只是我没跟他走。皇权更替是岁月轮转变迁的必经之路,谁都无法成为上位者的唯一,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有幸成为特例,我以为他不会的……”
“你可却想错了,睿王为了你甘心收到宗政夜的胁迫,甘心去死,而在你领悟之后为时已晚。”
竺卿宛将睿王案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原本并未想到这些,只是昨晚见识了她的幻境之术,才发现某些不对之处,贺兰妆未没理由被抓,即便被抓,也没理由逃不出来,她控制人心魂的功力炉火纯青,况睿王身边又有太月这些高手,太月那一声“红颜祸水”说得必是此。
贺兰妆未面露苦涩,若非人间尚存了些希望,二十年前她就该去陪睿王的。
“前辈与宗政夜……”竺卿宛没说下去,满门抄斩,除了被禅修带走的小皇子,那么按理说,贺兰妆未也在这该死的人之中,宗政夜十八万都在民间寻找当年幸存的宗政亦,为何却没有追杀贺兰妆未。
贺兰妆未摇了摇头,大约是不想再说下去,便转了话题,“你认识亦儿?”
何止是认识,竺卿宛点了点头,贺兰妆未毕竟是过来人,看着竺卿宛突然间的沉默心里便清楚了一二。
贺兰妆未还未从儿子活着的消息中转醒过来,沉寂了二十年的心突然变得开阔,幻想着二十年后的儿子,脸上都带了些温暖的笑意,竺卿宛看着看着才发现,这样的笑容是那么撩人眼球。
“前辈,”竺卿宛看着时间不早了,心里还担心着傅薄云的伤势,“宗政亦不日将会来兆京,那时你母子便可团聚,只是现在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未完成,可否放我出去?”
贺兰妆未起身,“跟我来!”
两人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下,竺卿宛才发现这传说中的官金大牢,确实被改造成了大牢的模样,大约以前是准备来关押些偷鸡摸狗的小毛贼,那些铁索和门栏并不那么坚固,而铜墙铁壁般的外墙,因是这犯人被贺兰妆未杀了好几,防止祸延到外面这才重新塑的。可惜哪里拦得住贺兰妆未,曾经偌大的睿王府怎么可能连地道都没有。
贺兰妆未从地下监狱一直将她带到门外,地道直接通向的是兆京城最繁华的夜市,只是白天少了些人,连着的是一座小茶馆后院,她便在此向贺兰妆未告别。
正要临走被贺兰妆未喊住,“姑娘,他若来了,务必告知于我,兆京,我熟络!”
竺卿宛微笑点头,看来这江湖五鬼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向来贺兰妆未如此从容地在兆京隐藏二十年,也发展了自己的一部分势力。
“等等!”贺兰妆未忽而冷下语调,“你若是骗我,那么第三百七十二个,我就给你留着!”
竺卿宛一惊,仰天笑道,“前辈如此在意这个数字,根本无须拿些不相干人的性命,当年害睿王的,还会不到三百二十七个嘛?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须我告知,自己会来找你!”
说罢头也不回,洒然而去,这红尘的纷纷扰扰,因爱生恨,因爱生怖。拿些所谓不乱于心,不动于情,岂是说说那么简单。
看着临近中午,竺卿宛顺道在药铺买了些傅薄云常用的药,回了院子。
她这一走将近一天,怕傅薄云着急派了人到处寻她,匆匆赶回去,傅薄云正安好的躺在床上,看见竺卿宛,撑起身子,“姐你回来了,事办好了?”
竺卿宛将药倒在砂锅里去煎药,一阵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她向来是不拒中药的,反而觉得这药好闻的很,正扇着火,听闻傅薄云道:“姐,我能下床了。”
“嗯?”竺卿宛回头看见傅薄云坐在榻上,笑他又调皮了,“还不躺回去,这才刚好就急着到处跑了,真是奈何不了你!”
“整天躺着也怪累的,”傅薄云笑着扶着墙走到她身边,“天天吃药苦得很,我有点想喝宛姐做得奶茶了!”
“快回床上去!”竺卿宛扶住傅薄云,“一会就给你做啊,要是这磕磕碰碰到哪,我岂不是又要活受罪了?”
竺卿宛将他扶到床上,转身去顾着药,刚一回头,不料背后风掣电闪的一掌直劈向她后脑,无声无息,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