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微弱, 只是在云端投了些缝隙,洒下些橘色的光,一切都进行的那么顺利, 看着那曙光, 便看到了些希望。
军队在余恕中手上, 朝堂的事情一结束, 他便带了下去整编军队, 余将军军纪严明恩威并施颇得军心。
竺卿宛站在德昭宫门口,看着荣成臻凉的背影,微微有些寂寥, 他未言,希望在心中的时候, 所有人都满怀憧憬, 一旦实现, 便觉得少了些什么,是那些年忐忑的心情, 沉寂了下来,才发现现实并不那么美好。
手上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只是这些事,已经成了琐事,他一个眼神, 便有很多人争先抢后地去做, 可这场景, 多的是阿谀奉承, 少的是真情实意。
“凉凉!”竺卿宛跟在他后头, 轻轻唤了一声。
他回过头,竺卿宛却突然笑得有些尴尬, “是不是不该这么叫?你是宗政亦,不是荣成臻凉,呵呵。”她说得有些勉强。
“不!”他看着竺卿宛,那样专注,隔了这么久,她瘦了许多,他伸手,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我永远是小猪的凉凉!”
竺卿宛低下头,哽咽了一下,她是想告诉他贺兰妆未的事,可看着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怎么忍心雪上加霜,那些苦的累的,是不是该在一个人最脆弱最难接受的时候一并告诉他?他的心她很明白,她等着他成功加冕,可也许此刻看来,那并不一定美好。
嘴角泛了些苦涩的微笑,他放下手,却只是淡淡的听不出那言语中的感情,是否带了无奈、歉疚、悲伤,“她呢?”
竺卿宛咽下用上心头的酸楚,没有应答,转身走向那一处。荣成臻凉便静静地,跟在她身后。那些正忙前忙后的宫人看着一前一后无声又肃穆的男女,让开了道路,那脚步,是沉重而哀痛,谁也没法指骂天地不仁,这世间,悲伤的人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无数,前路流水迢递,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无法预知。
这一生活在惊心动魄、尔虞我诈之中,每一种无情和绝决,都有一段无法抹去的过往,没有人生来薄情。
妆未的尸体躺在雪地之中,保持着她的姿势,似一座冰塑的雕像,突然有些渺远端庄,失去了她在世时的睥睨和狷狂,安静下来,多了一份神圣庄严,那还未褪去的血迹,彷佛漫天飞舞飘落的花边,诉说着一段可歌可泣的过往。
荣成臻凉走过去,扶着她的尸体,跪在地上搂进怀里。那一见成永别,带着所有的幻想,化作一地泡沫,风低诉,是哭泣,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抱起她的尸体。
竺卿宛此刻觉得自己是罪人,贺兰妆未若不是去救她,不会出事,她在自己和竺卿宛之间,做了一个队荣成臻凉更为影响深重的决定,无怨无悔。荣成臻凉走过竺卿宛,看着她忍不住落下的眼泪和那份不比他少的愧疚,腾出手,抹掉她的眼泪。
谁的罪孽比谁深重?这一条道路免不了伤亡,身边的人停停走走,从未止息,若此刻他怀里抱着的那具冰冷的尸体是竺卿宛,他不敢想象。妆未死的时候是笑的,她等待了许久,等待她的死亡可以换来一份罪孽的消赎,黄泉路上有她的爱人,有因为她死去的故人,是时候去相见相认了。
竺卿宛抿抿嘴,忍住不哭,跟着他,向前走去。
一寸光阴一寸金,一片雪花一片云,一轮明月一颗心,一夕一旦的柔情。一杯浊酒一干而尽,一把名剑一招刺心,一片霞光一碧万顷,一生一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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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成臻清、萧寅、傅薄雷、袁和烟一众人等聚在兆京城边的静水湖,皇宫的气氛太压抑,经过这一场,谁也无心呆在里面,都是江湖名流达官显宦,聚在一起总是很很多的话题,荣成臻凉和竺卿宛还未到,众人也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傅薄云那日被荣成臻凉打成重伤,还躺着养伤,竺卿宛不是圣母,对于三番几次背叛她的人,她也不会假惺惺地去看望。
处理完宫里的事情,荣成臻凉便急急赶来,竺卿宛势必是跟他一起到的。
“来了?”荣成臻清挪了两个位置给荣成臻凉和竺卿宛,一种俊男靓女青年才俊聚于此处倒是给静水湖平添了几分色彩。
荣成臻凉也不摆架子,看着几人假意跪地请安时,一道白光将他们架在一处,空旷的湖面回荡起一阵笑声,这些日子把一伙人忙得够呛,顺势发泄了几日的紧张。
竺卿宛坐在萧寅身旁,“钟梦兮呢?还好吗?”
“家里。”萧寅突然语气有些柔软,大约是想到了妻子。
竺卿宛有些奇怪,钟梦兮现在与萧寅感情很好,怎么会放心萧寅一个人出来,“她身体不好吗?”
“不方便。”他依旧是五字之内的回答,和从前没有变化,倒是竺卿宛一愣,这话是,怀孕了?
“恭喜啊!”
萧寅淡淡地笑意,这是竺卿宛第二次看见他笑,这冷峻的脸上挂着笑容不同于荣成臻凉那般如月光流水恬静,倒是带了分羞涩,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其余几人立刻就明白了,纷纷前来道喜,把萧寅弄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袁和烟坐在荣成臻清旁,偷偷踹了他一脚。
“干啥?”荣成臻清一阵咆哮,倒是给萧寅解了围。
竺卿宛握着拳头欲罢不能,笑得风中凌乱,袁和烟羞红了脸,愤愤地瞪了荣成臻清一眼,暗骂自己怎么看上了跟木头,一点不懂情趣。
“何事如此开心?”远远地飘过湖面,一个温润的声音如梨花辞条踏花随鸟染碧了青天,竺卿宛望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挥了挥手,忍不住心中的惊喜,朝远处喊道:“常子御——”
白色身影落在湖面蜻蜓点水般在湖面荡开些波纹,彷佛抚臂弹琴的颤音,那般姿意蹁跹随心而至,常子御落在静水湖边,依然不变的是那阳春三月江南烟雨的唯美雅妍,“都在,怎么能少了我呢?”
竺卿宛一掌拍在他肩上,“你来得也太晚了吧,我们等得花儿都谢了!”
常子御看了眼荣成臻凉,再看一眼竺卿宛,淡淡道:“我来看看你的自杀未遂神经过敏综合症可有好转。”
“这是哪门子痨病?”荣成臻清突然插了进来,他自然之道常子御才是他亲弟弟,“这男人婆讲得话跟人不一样,连得的病都跟人不一样,我看她是无药可救了!”
“呸!”竺卿宛狠狠瞪着荣成臻凉:“你才无药可救,你全家都无药可救,常子御,帮偷窥狂看看病,看他有没有得了针眼。”
袁和烟不高兴了,嘟着嘴道:“竺卿宛,别以为你现在那什么,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谁偷窥狂了!”
“哟,夫唱妇随啦?”竺卿宛做了个鬼脸,袁和烟便追着她跑,几人在静水湖边闹成一片。
荣成臻凉别过脸,突然严肃地看着常子御,“怎么样?现在该认祖归宗了?”
常子御摇头,“我从前怎么说,现在便怎么做。我是常子御,荣成臻凉是你,也只能是你,没人能取代。倘若我说我做回荣成臻凉,就要拿回我所拥有的一切,你愿意吗?”
荣成臻凉一时不知他所为何意,看着一边嬉戏追打的竺卿宛,其实有些美好意境在身边,又有什么必要去握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呢,“愿意!”
“包括她?”常子御指向竺卿宛。
荣成臻凉脸色一边,猛地抬头看常子御,看着他丝毫没有玩笑之意的口吻,“不,除了她。”
“那我为什么要做回荣成臻凉呢?”常子御早已知道了答案,这世间的纷纷扰扰,软红十丈,什么都不重要,那些云淡风轻的过往和未来,只需一个人行走,他的灵魂是常子御,何必在乎他的躯壳是谁,他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也许一切本该这样平淡,可比起那毫无波澜的人生,这一场恩恩怨怨,是否该感谢上苍赐予的人生,彷佛过山车,那种刺激,不是看看便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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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星空从没有这样绚烂,偶有流行划过,紫微星亮的刺眼,那蔚为壮阔的宫殿上放飞檐之上,站着两条人影,一个是竺卿宛,一个是荣成臻凉。
“凉凉,我要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但不是这里。”竺卿宛微微笑道,“这里不适合我。”
荣成臻凉低下头,沉思片刻,“给我一段时间,这里,也不适合我。”
她笑了,笑得很是惬意,“费尽心思得到一切,突然才发现不适合,如果当初就有这样的认知,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他答得坚决,“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又何尝不想过那寻常生活,与相爱的人泛舟江上荻花美酒吟诗舞剑,但每个人生来有着不同的使命,只有完成了,才能做回他自己。”
竺卿宛看着遥远的天际,露出满足的微笑,是啊,每个人的使命不同,如果人生回头一次,她可还会愿意来到这个陌生的过度?那一笔一划,刻画出的一颦一笑,那样迷人。
“里皇宫十里远是兰山,”荣成臻凉轻轻地说着,“那里有一座不错的别院,你常说地理位置,要依山傍水,兰山旁有一条河,直通城外,那里风景宜人,我想你会喜欢。”
竺卿宛眼前一亮,荣成臻凉真是了解她,知道他在,她不会走远,又不想住在这囚禁的牢笼,她想要翱翔,他便给他创造一片广阔天空,若是有一天飞累了,他敞开怀抱接住她,人生得此一人,还有何求?
“挺好。”她冲着他一笑,“我就住那里吧,但是——”
荣成臻凉悠悠道:“不会让你等很久。”
宫殿之下,一群太监急得团团转,他们至高无上的皇正站在宫檐上,看起来那么庄严神圣不可侵犯,可是,那是皇帝啊!摔下来怎么办?
下面跪了一地,哀求他们的新皇帝赶紧下来,竺卿宛笑得喘不过气来,“凉凉,看下面,我可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她的穴道已被解开,沿着屋檐身轻如燕,在空中画出几道抛物线,消失在天之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