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哈尔滨的大街上,何宝推着一个卖豆芽的车子,兜售着他的豆芽。“豆芽白,豆芽长,吃了豆芽寿命长,败火解毒清胃肠,吃了心里亮堂堂。”何宝别出心裁的叫卖声,引来了很多人驻足,何宝一边热情的招呼着顾客,一边和顾客攀谈起来,“大娘,您家里有返城的孩子没工作吗?”“这年头,谁家没有哇。”“我们返城没工作,自己找点事儿做,您老多来给我捧场。谢谢您!欢迎您下次买我的豆芽,保证给您够称。” “这孩子真不错,能自谋生路。不像我们家的那几个孩子,没有工作,都在家待着还不说,还逼着我们给找他们工作,埋怨我们没能耐。我和他爸累死累活的养活他们,每天还得忍受着他们冲我们发脾气。小伙子,就冲着你的自立精神,我天天来买你买的豆芽。也把你的事情,和我们家的那几个孩子说说,让他们向你学习。”“那太谢谢您了!”那位大娘是个热心肠,她号召过路的人,“买豆芽吧,返城青年卖的。他们有困难,咱们得帮一把。”豆芽卖得很快,眼看就要销售一空了。

这时,城管队员来了,何宝想躲起来,显然是来不及了。何宝只好硬着头皮走向前去,一边点头哈腰地和城管员打着招呼,一边递给城管员一根烟,满脸堆满菊花笑说:“同志,我今天是第一天来。明天,我保证不来了,绝不给你们革命干部上眼药。” 城管员一脸严肃地说:“下次要是让我看见你,肯定要罚你,大街上能随便卖东西吗?”何宝推着车子,来到了另一处地方,得意的叨咕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爷也不找那歪脖树。”准备把剩下的一点豆芽卖掉。他正卖得起劲,城管员又来了,何宝推起车,撒腿就跑。

到了家门口,他看见牛志强和贺永顺,满脸愁容地坐在他们家的门口。何宝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贺永顺叹气道:“我们都快成晒蔫的咸鱼了。”何宝兴高采烈地说:“别老是愁眉苦脸的。我告诉你们,我今天卖豆芽赚得钱,比过去在连队一个月的咪唻嗖(36.50元)都多,走,上饭店,我请客。”

饭店里,牛志强和贺永顺发着牢骚,“你说,返城青年这么多,什么时候能分配到咱们啊?做买卖没本钱不说,也不能让城管每天像撵贼一样撵啊。有门路的,送点礼就分配了,我叔和我婶就是工人,送礼也找不到门路啊。我现在每天端叔叔家的饭碗,一个这么大的人,还要靠别人养活,真他妈不是滋味。还不如在连队时有意思呢。”牛志强边说边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过去咱们是盖楼的,现在连个住得地方都没有。我们家一共就八平米的小屋,弟弟刚结婚,住在吊铺上,我们家返城好几个,都挤在晚上临时搭的木板上。到了晚上,你就别想出去上厕所,回来铁定没地方了。旁边的弟弟一翻身,就把你的地方挤没了。没办法,我只好找一根挑水用的扁担,搭在门钩上,睡在扁担上。有一天,我们对门的邻居,早晨起来,到我们家借火柴点炉子,一拉门,扁担钩没钩住,我就掉在地上了。我们家有四个待业青年,愁得老爸老妈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贺永顺说完,喝了一口酒。“我呢,和你们还不一样,还得养活媳妇和孩子。玉梅她们京剧团,现在也开不出工资来。我看,卖豆芽也不错,没准还能成一个‘暴发户’呢。”何宝倒是挺乐观。“要不然,咱们俩也跟着他,学着卖点什么?”牛志强问贺永顺。贺永顺一瞥嘴,“得了吧,那次,我和你上街买苹果,你问人家‘多少钱一斤?’人家告诉你,‘一块钱三斤。’你问旁边的摊儿‘你的苹果卖多少钱一斤?’他说‘三毛钱一斤。’你就对人家说,‘你怎么卖得这么贵啊?人家旁边一块钱三斤!’我说何宝,你听听,就牛志强这样的智商,还能做买卖?这帐算的太有水平了,他做买卖,那还不赔个地净场光吗?”何宝听了,哈哈大笑说:“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咱们连队的老许头来了。你要是问他,‘你一顿吃六两馒头够不够?’他就会回答到你,‘不够,不够。’你要是问他,‘那你一顿吃三个二两的呢?’他一准说,‘吃不了,吃不了。’有一次,他的家属给他拿了十六尺布票,让他上团部去扯十六尺布回来,两个人准备做两件大褂子套棉袄。他走一道,背一道。‘二八一十六,二八一十六。’结果呢,他光顾着背算术了,摔了一个大跟头。起来以后,就变成了‘二八一十四,二八一十四’了。回家以后,他家属一量布,不够做两件褂子的。让重复一下教他的乘法,他理直气壮地说,‘二八一十四。’叫他家属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桌上的炒豆芽、呛芹菜、麻辣豆腐、炒蒜苗、一斤白酒、四杯啤酒,很快被风卷残云般席卷一空。何宝又喊道,“服务员再来一盘排骨,一盘猪肉炖粉条,一盘小鸡炖蘑菇,一盘江虾。”何宝正点菜,贺永顺用手捅了捅他,“钱够吗?”这句话被服务员听到了,他看了看清一色黄棉袄的四个人,撇了一下嘴,边走边鄙视地说,“这帮‘二老屯’。”

何宝摆出一副领导干部的派头说:“同志们,困难,困难,困住了就难。出路,出路,走出去才有路。这三百六十五行啊,行行都有窍门。你就说我每天卖豆芽吧,你得一边卖一边浇水。豆芽长得又快,又水灵,又压秤。”“你这么有学问,应该去考大学呀。过去,上大学是由连队推荐,轮不上咱们。现在,机会可是来了。”贺永顺遗憾地叹了气。“你说得轻巧。咱们69届文化底子太低,小学刚毕业就停课了,中学吧,不上文化课,成天是批判会、颂扬会、讲用会。现在要去补课,这需要钱,咱没那个闲钱补笊篱。再说了,二十大几了,脑子也不灵光,等咱补好了,早超龄了。难啊!都说是条条道路通罗马,对于我们呐,只能是‘自古华山一条路了’。”何宝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说。“我看,我们也有华山一条路,就是去找振国商量商量,振国是我们的主心骨。”牛志强建议道。“对了,振国还在兵团总部当工程连连长呢,咱们找他指个方向,反正兵团总部也在哈尔滨郊区,还能有住的地方,火烧眉毛顾眼前吧。” 喝得东倒西歪的几个人,决定找宋振国出个主意。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找宋振国,工地上的宋振国,正忙得不可开交。他头戴安全帽,指挥着工程运转。牛志强他们几个人,等了一会,看见宋振国,稍微空隙了下来,走向前去,把来意说完,几双期待的眼神,齐刷刷的看着宋振国。宋振国看着这几个昔日的兵团荒友,那充满信任的目光,想到他们衣食无着的近况,心里非常酸楚,眼睛有些湿润。

宋振国想了想说:“这么办吧,你们几个,暂时先按临时工在我这里干着,一天一块七毛五。住的地方有是有,可就是简陋点。你们放心,有我宋振国吃的,就有你们吃的。记住,什么时候,都别被困难吓倒,胜人者力,自胜者强。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我先走了。”

牛志强舒了一口气说:“行啊,有工资和住的地方就行。” “就这么点钱呐?我要是卖好啦,一个月的工资数,我三天就能挣回来。”何宝摇了摇头说。贺永顺想了想说:“我可不想让城管天天追着跑,跟他们说好话,陪笑脸。”“再说了,那也不是个正当的职业啊。”牛志强接了一句。“做人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哪个更重要?面子能当钱花吗?挣钱就是正当职业。现在进了城,我更感悟到了,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每天,只要一睁开眼睛,就需要钱。你们一张嘴,我是三张嘴。城管的人好办,你进我退,你退我卖。”何宝吐了一口烟圈,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回城才几天呐,你就变成了玩世不恭的样子。”牛志强看不惯何宝的样子,顶了他一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我也羡慕别人拎着饭盒,坐着通勤车,走进国营工厂的大门,穿上统一的工作服,那多带劲!可惜,那没咱们的份儿。”何宝长叹了一声。“也是。”贺永顺也对何宝的观点深有感触。“现在不是在北大荒的时候,住房不花钱,吃自己种的菜,也不用花钱。到山上套上几只兔子,吃肉都不花钱。现在,吃一棵葱,一头蒜,都得拿钱买。还有,在北大荒,孩子上学,也不用花钱。小兵上学,还得用钱呢。你们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不行啊!”何宝感慨地说道。“你现在想起北大荒的好处来了?”牛志强接着何宝的话问。“其实吧,北大荒也没什么不好,我就是看不惯指导员那个样子。”何宝揉着脑门说。“你们哪,有时候吧,也是闹腾的太过分。”牛志强公道地评判说。“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还应该对指导员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啦?”何宝反击道。贺永顺用手捅了捅牛志强说:“别和他较劲,何宝这也是被生活的重担压的。现在看来呀,还是咱们光棍一条好哇。”“你还别得意,不等你们结婚,我儿子都上学了。”何宝又换成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这也成了资本了?”贺永顺撇了撇嘴。“那当然。”何宝骄傲的仰起头。“行,为了你的资本,你继续和城管斗争去吧。”贺永顺摆着手说道。牛志强看着他们两个人斗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何宝仍然每天穿梭于各个街头,乐呵呵的卖着他的豆芽。牛志强和贺永顺,也暂时在工地上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