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近处高架桥昏黄的路灯从他头顶掠过, 远处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窗外的行人、街景、广告牌向后退去,车内微弱冷淡的光晕, 将阿息白xi削瘦的脸映照成浅浅的蛋黄色, 淡漠又冷静, 方伟泽坐在车里却如履薄冰, 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紧了。

车里很静, 静得仿佛让人停止呼吸,有一种一触即发的沉闷,阿息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 方伟泽坐在她旁边,向窗外空洞的望着, 半晌, 他突然问:“他说的告白是真的吗?”

阿息略有迟疑地点头, 方伟泽的心一瞬间如同坍塌的城墙,猝不及防, 訇然倒下,巨大的墙石化成了满天的石屑。记忆中那总是依恋着他,只要他回首就一定会在身边看见的阿息,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他们之间筑起了距离的鸿沟, 高墙, 那段距离, 他怕自己跨越不过。

阿息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喜欢上别人, 两年的时间, 好多东西都改变了。”她停好车,将钥匙还到他手里, 拢拢肩上的包,“谢谢你的晚餐,再见。”

她的笑容又轻又淡,无关爱情,就像和一个最普通的朋友告别一样,月光照着阿息的脸,有一层莹莹的光,她透明地象会随时消失,方伟泽心底涌上无尽的凄凉,阿息转身的一霎那,他忽然伸出手去,一下抓住她的手,很干脆的将她按在了墙上。

脚上钻心的疼,阿息惊呼出声,方伟泽的舌头伺机探进了她的嘴唇肆意xi吮。

阿息何尝见过这样的他,以前他吻她都是极其温柔,从不会象这一刻霸道,仿佛发泄心中的怨忿。她忘了脚上的伤,狠狠推开了他,方伟泽趔趄几步,被身后的石头绊倒,碰到右臂伤口,五官纠到了一起,嘴角也因为疼痛抽动了几下。

阿息心有戚戚然,说话磕磕巴巴:“你,你看吧,不那个的话,什么事,也没有。”

大概是她出手重,方伟泽捂着手臂一直没能起来,他是靠手吃饭的人,阿息怕他落下残疾着了慌:“去医院看看吧,现在去应该来得及。”

“不用了,”他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干笑,“不用去医院,你进去陪我坐一会。”阿息质疑地眯起眼,他便又加了一句,“我保证,不再动你。”

阿息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一进屋就忙着找消炎止痛药,方伟泽说在抽屉第二层楞是没找到,倒是在第三个半敞开的抽屉里见着一个盒子,表面雕花凸起,图案繁琐,工艺却是细致,身体挡住明亮的光线,看得并不分明,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她想拿出来看得更清楚些,手在接触到拉手时停住了。

她的好奇心过于旺盛,葛黎总诅咒她有天会死在好奇心之下。阿息完全合拢抽屉,重新去找药丸,说不定里面真有什么故事,不过现在已经和她无关。

双脚又酸又痛又麻,阿息不管是方伟泽的家,索性脱了鞋子倚在沙发上,手里抓着遥控器频繁地换台。她实在没那闲情逸致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尽管某某频道在做她偶像的专访,也觉得兴意阑珊,索然无味。方伟泽吃了药后一直沉默,阿息说要走也不合适只得陪他干坐着,听着电视上传来枯燥的欢声笑语。

隔了很长一会儿,大概是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和更久,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阿息”,阿息奇怪地回过头,方伟泽突然笑了,极轻极轻的一下,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一丝悲伤,他说:“阿息,我常常在想,再见时你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爱玩儿,爱疯,爱闹,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每当思念不可忍受,我就把做成吊坠的相框当作你,按你教我说的去做,时刻带在身边,早起看一遍,三餐看一遍,睡前看一遍,没有一刻让它离过身,一秒也没有,我也收过比这更贵更好的礼物,但是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如此贴心地珍惜,再好的也不上它。”

“别说了。”阿息打断他,屏幕上不断变幻的光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莫测。

方伟泽摇头,嗓子里发出嘶哑而痛苦的声音 :“你听我说完,我怕过了今天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想过和你联系,想过给你打电话,怕听见你的声音自己会心软,两年前的我一无所有,能给你的微乎其微,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只想等我成功了,再回来找你……

“他说你跟他表白我一下子就慌了,两年的时间那么长,足以改变一些事,甚至一切,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离开,阿息,失去你,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自己,除了你,我无法再爱上别人……

“如果我和他公平竞争,你还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

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落,阿息的手无力地垂在了沙发上,她喃喃着摇头,声音苦涩:“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她的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疼痛得无法呼吸,胸腔里屯积的是无尽的悲怆,记忆好像被忽然拉开的闸门,往事如同潮水般哗哗而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忘,可是忘不掉,就算装作忘了,也不可以,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压得她透不过气。方伟泽三个字是她胸口的暗记,抹不去,忘不掉,剖去皮肉还会留下疮疤,她却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忘了,以为他成了往日的风景,蒙上了尘埃,原来,并不是。

她爱他,她还爱着,所以还会心痛,她却以为自己真的忘了,真的不爱了。

方伟泽张开双臂,将抽噎不止的阿息揽入怀中,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任由阿息捶打他的身体,隐忍着阵痛道:“我不说,我不再说,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说,不再说。”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象在哄一个小孩,许久,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无声滚落,带着灼热的温度没入阿息的发丝。

阿息睡到自然醒,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茶香一直浸入心腑,她好像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躺在方伟泽怀里熟睡。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透亮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大脑一片空白。

一小束温暖的阳光打在方伟泽脸上,映照出他憔悴的面容,深幽若潭的眼睛掩在两扇浓密的眼睫下,明显有黑眼圈,下巴生出一点点胡茬,自己的头搁在他大腿上,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阿息腾地红了脸,心韵微微失了速,立马从他腿上坐了起来。她拍拍脸颊确定不是一场梦,方伟泽轻轻叹息,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了一把她的脸。

阿息一下子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亲昵,别过了头:“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方伟泽说:“我就想好好看看你。”

阿息的嘴角竭力想保持原来的模样,却有一小点的笑从唇齿间溢出来,她穿好鞋子,小心地走了两步,扭伤似乎好了,她抿抿嘴,转而走到厨房:“家里有吃的吗?不快点的话你上班要迟到了。”她在橱柜上找到一只铝制小锅,表面附着细微的灰尘颗粒,象是许久不曾使用,金属材质反射着柔和的光线,周圈泛起盈盈的光泽,像一层茸茸的毛边。阿息放在自来水下细细清洗,水流仿佛在乍暖还寒的四月里带了暖暖的温度,透过手一直传递到心底,跳跃到台面上的水珠都显得晶莹可爱,如同一粒粒小珍珠,外面天气大好,花坛里一簇簇鲜花含着露珠,澄清又缥缈,明亮的光线映照着阿息的容颜,隐现出细丝般的毛细血管,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笑颜纯净犹如春日的和风,时光静好如初。

方伟泽自身后环住阿息,把下巴抵在她肩头轻轻磨蹭,嘴唇也移到她的耳边,阿息手中的小锅嘭地掉到了水池里,溅出的水花在她衣服上蔓延开来,像白锻上绣了几朵银灰色的花,她的心脏不安分地跳动,感到哪里不对劲,苦思冥想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方伟泽扳过阿息的身体使她正对他,幽深的瞳孔里承载着柔情蜜意,浓浓地要将阿息化开,他的嘴唇很好看,弧度柔和,透着秀逸清雅,笑起来又有几分孩子气,他埋下头,阿息迅速伸出手挡住自己的嘴巴,隔阻了他几欲前进的唇,也挡住了羞红的半张脸,声音透过手掌嗡嗡而来:“我没刷牙。”

方伟泽好笑地拿开她的手握于掌中,迎着她深深地吻了下去,不带一丝迟缓。

阿息微微朝后仰,撑着一只手,身体靠在了台面上,台子上的水汇成了一条细细的水流,沾湿了她的衬衣,纷乱的气息与他的交织在一块再也分不开,整个人似浮沉在摇摇荡荡的湖面上,迷茫与清醒,紧紧相连,又忽远忽近,即便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这样一些日子也仍然泛着嫣红的晕。

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又怎能,空付与断井残垣。

直到两人快喘不过气来,方伟泽才放开她,嘴角漾着浓郁的笑,修长的指尖轻轻爱抚过她轻颤的眼皮,刚要说什么,阿息的手机铃声忽然大作。

阿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推开他,手脚一阵慌乱,脸色自接到电话后陡地一变。姚鸿涛说阿息不好了,快回公司,出大事了,表哥不行了。

她握着听筒的手,瞬间变得冰冷僵硬,一记响雷在她脑中炸开,五指一松,手机已掉下地去。

“怎么了。”

“纪远航出事了,他出事了。”阿息沙哑的声音里有一抹不易觉察的颤抖,双眸因紧张闪烁不定,她背过身去将手指塞进嘴巴里咬着,一会,飞快提起了包。

方伟泽一把抓住阿息的手臂,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黑色浓郁起来,觉得两人之间云涌雾流,什么也看不清,想问些什么,最终他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拿过桌上的钥匙稳妥地放入阿息的掌心:“路上小心点。”

阿息点头,迅速消失在门口,也就是在门一开一合的间隙,站在客厅的方伟泽打了个寒颤,修长的身躯似乎满蕴着某种落寞、痛苦与寂寞,在地上朦朦胧胧地拖出一道暗影。他俯下身,一点一点拾起散落的手机部件,忽然心痛到无法抑制,水池里的水还在哗哗流着,沁在铝锅上溢出一个个白色泡沫,只一下,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