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调查时所了解到的常年作冰山状的杰夫利不同, 现在叫我去办公室的声音简直温柔得让我会误以为回到了他还是我的骑士的年月。如果我是真正的吉拉,在经过白天的一番谈话之后,我会认为或许关于杰夫利的传言不尽其实而相信了他的这副温柔的面孔。
可惜的是, 我曾亲身体验过他的冷酷与狠决。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眼睛没有瞎, 心却早已被蒙蔽。
穿好制服, 我像一个忠心的副官一样迅速来到了办公室。杰夫利将我叫到了他的电脑前, 调出了这几日的战报。
[你还没有看过这些吧, ]他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从流程上来讲,现在让你接触这些还为时过早, 但我想听听你在看过战报之后对目前桑多局势的看法。]
我皱起眉头,[可是……]
[我已经屏蔽了办公室的监控系统, ]杰夫利说, [只是想私下了解一些你的个人想法, 并没有其他意思。若是一般情况下,我的副官至少也要经过三个月的观察期之后才会开始真正任用,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可信的人。]
[谢谢,长官。]
[今天的谈话不会被记录在案,我用精神屏障封锁了这间办公室,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只要将你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行。]
我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说, [我在约格主修的是政治关系学, 职务也只是文官。虽然军事系的课程也是必修课, 却并非我的专长。]
这些是吉拉的资料, 身为负责监视自己人的内部特务, 军事课是被放到了政治关系之后的第二位,也的确不是每个舰长级的副官都擅长军事理论和指挥作战。吉拉的表面资料是擅长政治学且拥有军籍的文职人员, 但其实在真实的档案中,他的军事理论也是名列前茅。
杰夫利应该是提前打听过自己的下任副官的情况,但具体打听到哪种程度却不得而知。现在突然把我叫来谈桑多局势,的确不得不让人有所防备。
于是我按照他的意思开始观看他给出的那些战报。这是情报处理中最常见的情况,将一堆或有用或无用,或真实或虚假的信息全都打乱混在一起,从海量情报之中抽取真相。
我能看出全部的真相,因为身为爱斯兰德桑多军的总指挥,我非常清楚爱斯兰德军的作战动向,但若是真正的吉拉又能看出多少呢?还是说,就算吉拉能分析出全部局势,那他又会在长官面前说出多少才算合理呢?
[初步看来的话,现在是双方的僵持期,我方无法突破爱斯兰德军的强大火力,而对方也因桑多南半球的风暴无法深入……]
我开始从最表层的东西说起,边说边观察着杰夫利的表情。他似乎对我说的并不满意,偶尔插入一些提问。我也只做出一些最简单的回答,使得他平静的脸孔终于有了波澜。
[吉拉,]他忍不住打断我的话,[我只是想听听你的个人意见,而不是让你做战局汇报。]
[恕我直言,长官,]我决定发挥白天时的实话实说战略,[我只是个文职副官,在职权上是不能干涉战局的。而且您突然这样问我,让我觉得有所不妥。]
[我不希望你有所顾虑,毕竟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想要你替我去参加军事会议。]
[长官……]我吃了一惊,让刚上任两天的副官代替他参加军事会议?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我以前是情报局的人,所以吉拉,我调查过你,你在学校时虽然实战指挥并不出色,但在军事理论方面却有着很高的天赋。我想这也是你被派来作为我的副官的原因。]
[可是,军事会议这种事……]
[你只需要代替我出席,做好会议记录,并在上级提问时能做出正确的回答即可。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有能力替我做出回答,所以才找你来商量此事。]
我犹豫了一下,[我能问一下原因吗,长官?]
[这段时间我可能会经常外出,所以必需有人代替我留在这里。虽然我可以找艇队中的心腹来代替我,但若要完美地打掩护的话,却没有比副官更好的人选了。你的前任因公殉职是我最大的损失,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没有时间来做出弥补,只有挑出新的人选。在白天的谈话之后,我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为什么会马上就相信我呢?]我问,[说不定我只是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而已。]
他的嘴边竟浮起了少有的微笑,[如果我说是因为直觉,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不过说起来,我从军多年,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所自信。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便对你有一种熟悉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眼缘吧?]
我也向他笑了笑,[能得到长官的信任是我的运气,若长官需要我的帮助,我是不会推辞的。只是军事会议所讨论的是关系到我军成败的重要举措,以我的资历还远不足以参加军事会议,更不用说发表意见了。]
[那么,]杰夫利指了指电脑,[如果是在军事会议上,总指挥让你分析局势的话,你会如何回答呢?假设一下你在我的位置,我想你一定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的。]
我思考了一下之后说,[如果是在军事会议上的话,我会说,爱斯兰德军在故意拖时间。]
[哦?]墨眸闪出亮光,[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就算是僵持期,再怎么看也是我军处于下风,要拖时间也应该是我军想办法拖时间,以等待联邦援军吧?]
[这次的爱斯兰德援军总指挥是“血腥萨可”吧?]
说出这个名字后,杰夫利的脸上飘过一丝阴霾。我继续说道,[从我了解到的“血腥萨可”,和他抵达第一天发表的桑多宣言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事实上,“血腥萨可”以往从无败迹,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大概就在于“黎明之牙”的覆灭了。而此次出征桑多是在“黎明之牙”覆灭三年之后,“血腥萨可”的首次复出。他应该会急于取得胜利来证明自己,所以才会发布那篇桑多宣言。]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实行桑多宣言中的那些措施?而且事到如今还要拖延时间呢?]
[应该是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了吧?因为在那天之后,“血腥萨可”也再没提过要将桑多宣言实施,并且爱斯兰德军的作战中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达到目的之后就不用实施桑多宣言的内容了吗?那你说爱斯兰德军拖延时间是?]
[刚才也说过,“血腥萨可”是个很骄傲的人,但爱斯兰德军却在进攻南半球时被阻挡在沙暴之外,与我军交战的胜负也并不明显。这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打击吧。受到打击之后便会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特别是在“黎明之牙”覆灭三年后的首次复出。一般来说,一定会急于想出奇招至胜。所以爱斯兰德军的拖延大概有两种情况:其一,等待另一批援军,或是准备足以毁灭南半球的大型武器;其二,他们在找突破沙暴圈的方法。]
[不错。那么你认为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
[应该是一,]我说,[从“血腥萨可”以往的战斗纪录来看,他大概会偏向于干脆将桑多南半球毁掉的方案。]
[是这样吗……]杰夫利靠上椅背,墨眸中泛着幽光,[我却觉得,他会选二。]
[为什么?]
[……其实他并不喜欢做那些事……]
喃喃自语般地说了半句之后,杰夫利不自然地打住。就在我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时,他却又说道,[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
他抬起头来,[现在真正指挥爱斯兰德军的另有其人。]
我心里突地跳了一下,面上只是做出奇怪地表情说,[你是说,爱斯兰德远征军只是打着“血腥萨可”的名义,而实际上却是由其他人指挥吗?]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由他指挥……]
[那么是中途更换总指挥?一般来说总指挥没有出现重大误判的话,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因吧,]杰夫利的语气有所迟疑,[萨可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不好到了已经不能指挥的程度了吗?]
[……说不准,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而已。若他真的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指挥,那么现在的爱斯兰德军总指挥应该是他的副官,或者正在调派新的总指挥过来。]
[若真如此,那么第三种拖延时间的解释也有可能。中途更换总指挥的话的确是需要不少时间。]
[所以我现在必需去证实这件事。]
[长官?]
我的心底泛起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这几天,你就代替我全权处理这里的事吧。]
[那您呢?]
[我要想办法调查爱斯兰德军拖延时间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