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光大葬老太公之后,一连数日下着灰蒙蒙的小雨,雨势不大,丝丝雨线吹打脸颊,透着涔涔凉意,为今日的红竹山山寨再添一份悲凄。
远远望见,整个红竹山,自山寨到山峦,星星点点,密密麻麻,或戴着,或披着,或挂着,或垂着片片麻衣缟素,低沉的唢呐,清亮的铜钹,伴着阵阵哀乐声,响遍整个山寨。
陈靖元随父陈吊眼在家中在讨论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之时,却有山寨巡卫来报,说是有朝廷天使来宣读圣旨。
陈吊眼吩咐道:“你先通知朝廷天使在聚义厅稍等片刻,我等马上便去听宣!”
话分两边,只见这次宣旨的还是内侍李敬忠,身边却也多了一名瘦弱内宦。那宦官穿着五品都知服,比李敬忠这个从六品内侍足足高了两阶,手持拂尘,不耐烦的在聚义厅中踱步,不时哼着闷气。
只听瘦弱宦官扬眉哼道:“这陈家也太不识抬举了,李内侍!我等身负皇命,前来这山野之地,这帮匹夫却要我等在此多加等候,哼!”
李敬忠不以为许,坐在厅中客椅上,轻呷着侍女早早奉上的茶水,泰若自然劝道:“黄内侍,前几日是陈家老太公和陈家二将军下葬的日子,陈吊眼父子操持葬礼稍稍耽搁接旨一事还是可以理解的嘛,稍安勿躁,品茶,品茶!”
黄内侍拿起茶几上的茶水,小饮一口,赶忙吐掉,呸道:“噗,什么破茶水,到底是山野乡地,一口的浑汤,难喝的紧!这陈家也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得官家与太后娘娘厚待,一个破山野老头竟然还得了个‘武毅’的谥号!真是王八壳子镀鎏金,愣是充祥瑞啊!”
“咳咳,”李敬忠紧蹙眉头,低喝道,“黄都知,慎言啊!死者为大,你如此出言不逊,肆意诋毁朝廷厚赏的大臣,与忤逆有何区别?”
李敬忠对这个太后娘娘一手提拔的内侍宦官黄道林是极为不屑,仗着太后娘娘的恩宠,杨国舅的庇护,在内侍中飞扬跋扈,作威作福,不得人心。
一听忤逆二字,黄道林干巴的驴腰子脸立马堆笑起来,皱如一朵菊花般,轻笑道:“李内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瞧我这张破嘴,该打该打!”
说完低着头作势对着自己的脸颊来回轻拍着,悄悄抬眼瞥向李敬忠,见其未在意,自顾喝茶,暗狠狠的钉了他一眼,心中大骂。
突兀,陈吊眼与陈靖元走了进来,风尘仆仆,脸带憔悴。
李敬忠见状,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黄道林立马收敛堆笑,挺直腰杆,睥睨着进厅三人。
陈吊眼抬手道:“见过李内侍!”
李敬忠赶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奴婢见过陈将军!我等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错过了老大人的祭奠,奴婢还想着给老大人守灵一晚,以示敬仰!”
接着对身旁的黄道林又是双方互相介绍了一番。
陈靖元也对李敬忠这个太监颇有好感,在一边答谢道:“李内侍有心了,如果祖父泉下有知,我想肯定甚感欣慰!”
李敬忠一见陈靖元,和笑道:“些许日子未见,少将军愈发英俊了!”
陈靖元谦逊的颔首致谢。
“咳,咳咳!”
旁边的黄道林见几人一阵寒暄,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咳了几下嗓子,颐指气使道:“李内侍,赶紧宣旨吧!如此絮叨下去,不得到天亮?”
李敬忠道:“咳咳,是,是,奴婢光顾着寒暄,差点忘了正事,忠武将军,福建路安抚使,福建路厢军都虞候陈吊眼接旨!”
陈吊眼与陈靖元又是毕恭毕敬的朝着明黄绢帛跪拜了下去。
李敬忠念着圣旨,一阵激昂陈词,铿锵有力的赞赏了陈文桂,陈桂龙等人的忠勇功绩,哀封陈桂龙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封陈文桂老太公从二品资政殿大学士,太子少保,谥号“武毅”。
不得不说这次朝廷在虚礼上倒是下足了功夫,因为朝廷赐封谥号对于文武官员来说是身后莫等的虚荣,哪怕是一朝宰辅逝世,也不一定能获得朝廷赐封的谥号。
接着又是对陈吊眼,陈靖元及几千将士一阵褒扬与鼓励,加封陈吊眼正三品金光青禄大夫,钦赐佩戴银鱼袋,领兵部左侍郎,兼福建路制置使,提调福建路厢军。
别看正四品忠武将军与正三品的金光青禄大夫仅差两阶,但是在宋朝,文重武轻,特别是武将衔升到文官衔是非常不容易的,往往一个四品武将见着六品文官,都要抬手行礼。
这一连串的封赏将陈吊眼从正四品的一方戍将,直接提升好几迁,不仅接了陈老太公的班,还进了中枢六部中的兵部。特别是钦赐银鱼袋,虽然银鱼袋只要五品官员就能佩戴,但关键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此殊荣,如果皇帝不赏赐,哪怕你是二品官员都没资格佩戴。银鱼袋便是一个官员是否受官家宠溺信任的凭证。
可见这次封赏,朝廷上下是下足了功夫。
宣完圣旨,陈吊眼稳重地接过圣旨,对李敬忠与黄道林又是一阵道谢。
而一旁的黄道林却暗暗蹙眉,心道,这陈家父子怎的就没眼力劲呢?咱好歹也是宫中大黄门,怎么连点谢仪银两都不备呢?
忽然想起临来之时,国舅爷交代过的事情,忙对陈吊眼道:“恭喜陈大人入主中枢六部了!临来之时枢密院枢密使,当朝国舅杨大人曾委托奴婢跟陈大人说些话,您看?”
说完看看左右,意思就是这话只对陈吊眼一个说,不方便在人前透露。
枢密院主管大宋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对兵部有监管的权利,那杨国舅算起来也是陈吊眼这个兵部左侍郎上司的上司,不好轻易得罪。
陈靖元,李敬忠两人是何等的人精,怎能不懂?李敬忠立即对着陈靖元道:“少将军能否带奴婢去陈老太公墓前凭吊一番?”
陈靖元会意,点点头谢道:“李内侍有心了,这边请!”
说完,领着李敬忠出得门去朝后山陈太公墓前凭吊,整个聚义厅仅留下陈吊眼与内侍省左班都知黄道林二人密谈。
转眼天已渐黑,陈家父子送走了李敬忠与黄道林之后回到了聚义厅,更是将满安,许夫人也叫到了聚义厅来。
只见那陈吊眼换上紫色圆领三品侍郎服,腰配银鱼袋,一脸阴沉地坐在首座,若有所思地看着厅外的夜色,久久不曾说话。